第十四章 素手神技(一)
一頓飯便在沉默中繼續。
「能有機會與京城最受矚目的皇子殿下一起用膳,江梅三生有幸!」江梅吃完,淡笑宛如秋水。
「能與名動天下的素手神醫一起就餐,才是墨琤的榮耀!」蕭墨琤也不落下風。
「江梅不過是醫者本分,哪比九殿下**之名滿天下,不知牽動了多少良家女子的心呢!」
「江姑娘面對陌生男子的裸背也是淡定超然,不知是對男人無感還是看多了的緣故?」
江梅苦笑,九皇子果然不負**之名,這麼露骨的話也說得極其自然。
「小梅從未聽過隔著衣裳能查看病人的傷勢,難道殿下有這樣的神技,不若教教小梅,這樣小梅也不用去看不好看的和不該看的。」
蕭墨琤頓時噎住,這言下之意是他的身材不好?他雖是嬌貴的皇子殿下,但也從小習武,雖然武功沒學多少,但身體還是練強壯了很多,待他正要回應。
這時若雪走進來插話道,「小姐,時候不早了,行針吧!」若雪發揮她一貫的作風,在最不合時宜的情況提醒自家主子做最重要的事,哪怕這是皇宮,哪怕她面對的最不容人干涉他生活的蕭墨琤。
不過奇怪的是,尊貴的九皇子殿下似乎對於江梅這位冷若冰霜的侍女無可奈何,因為他發現江梅對她幾乎也是言聽計從。
江梅聽言便立即起身,對著蕭墨琤說道:「殿下,請您躺下,我需要在您背上行針。」
蕭墨琤氣結,這難道是還要他脫?
江梅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靜立一旁,並不言語,似在等待他脫衣躺下。
蕭墨琤無奈地搖了搖頭,聰明的銘歡立即上前幫他解衫,然後慢慢扶著他躺下。
若雪先在案台上展開布針,以供江梅行針,江梅瞧了瞧墨琤的背,先在大杼、關元俞兩處扎針,然後在傷口附近的靈台、至陽、魂門、意舍、盲門等處扎針,一刻下來,江梅額上已有汗珠,她怕蕭墨琤撐不住,安撫道:「殿下,您先忍著點,過一會就好了。」
隨即讓銘歡給他脫掉靴子,江梅繼續在雙腳的太沖、崑崙、金門等穴位進行扎針。
半個時辰下來,江梅已大汗淋漓,而蕭墨琤更是疼痛難忍,汗如雨下,不過他始終不肯哼一聲,心裡琢磨著自己一個堂堂男子漢,哪能在弱女子面前喊痛。
再過一會,江梅收針,慢慢地,行針處均有黑血流出,銘歡見此情景,高興得手舞足蹈,看來殿下真的是有救了,這些日子他整天戰戰兢兢,如果九皇子中毒身亡,陛下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他。
一場針灸下來,江梅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看著此刻凌亂不堪的蕭墨琤,她朝著銘歡說道:「等黑血不再流了,先用冷巾把行針處擦乾淨,然後用清水洗凈,半個時辰后,再用熱水給殿下沐浴更衣。」她一說完,若雪便扶著她前往早已安排好的偏殿休息。
江梅解毒的效果也連夜報給了蕭帝和蘇妃,蕭帝和蘇妃心下也是頗為欣喜。
第二日清晨,江梅只許蕭墨琤食了一碗淡粥,午後,江梅止住欲午休的蕭墨琤,讓他沐浴解衣並躺下,然後再次行針。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蕭墨總容易琤聯想翩翩,當他再看看那面無表情的江梅時,腦中的歪念頭立即又打消了。
這一次,江梅依舊是在他後背的盲門、京門、懸樞、胃俞等處扎針,繼而又是足跟的仆參、足通谷等處。這次行針后,江梅只讓銘歡和侍女幫他將黑血擦凈。
江梅診療期間,太醫院的隨侍太醫不停地問江梅是否需要開藥方子之類,江梅也一再謝謝他的好意,表示自己已有安排。
晚膳過後,江梅開始第三次行針,這次幾乎把他背上的要穴都紮上了針,忍了一天一夜的蕭墨琤終於支持不住,大聲哇哇叫起來,不過,江大神醫無視他的求救,半個時辰過後,終於收針,此時流出的黑血倒是比昨晚還多。
針灸過後的蕭墨琤趴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已經難受到沒有知覺。江梅休息前吩咐銘歡依舊如昨晚一樣照料。
第三日清晨,蕭墨琤醒來后便絕心朗氣清,心中已無煩悶之感,氣血也通暢了不少,他打心眼裡著實江梅的醫道,在江梅進宮給他治療前,宮中的御醫已經給他開了多次清毒的方子,他喝下去只跟喝水一樣,無任何動靜,華太醫也曾試著給他行針,行針時遂感覺到了舒暢,可行針過後依舊是老樣子。
而眼前的江梅,年紀輕輕,其醫學造詣居然遠在宮中最有資望的華太醫之上,他不得不被她震撼了,這樣的女子一定要想辦法收為己用。
當日下午,江梅倒未急著行針,只是讓蕭墨琤好生休養,說是今日給他放假,至於她自個人呢,則讓銘歡安排人帶她去宮中有名的華林苑遊玩。
聞言的蕭墨琤立即給了她一記白眼,到底是誰放誰的假,明明是堂堂的九皇子殿下看她連日辛苦,給她休息一日。不過蕭墨琤生氣歸生氣,江梅臨走前,他還是讓銘歡親自帶路,怕她在宮中衝撞了什麼貴人受了什麼委屈。
於是,江大神醫帶著若雪在宮中施施然地遊玩起來,她手執紙扇,依舊是一派清雅打扮,通身的氣質倒像一名雅士,銘歡暗暗打量江梅,覺得她氣質與眾不同,非如其他女子那般胭脂麗服,走起路來也是穩穩噹噹,心裡一邊敬佩,一邊感激。
華林苑在宮城最北,裡面有一狹長的人工小湖泊,工匠從玄武湖引水入湖,水流經湖泊再開兩條支流貫穿建康宮,往南而去。苑內奇石羅布,佳木蔥蘢,風景怡人,再加上亭台軒榭點綴其間,是賞景納涼的好去處。
江梅沿著宮牆走了一段長路,再左轉,最後通過鳳庄門進入華林苑。江梅一路漫步,雖說多年遊歷天下,見過無數嘆為觀止的自然景觀,也走過不少人文雅緻之所,但勞累了好幾日後,走到華林苑內,也頓覺心曠神怡,恍若仙境,星羅棋布的亭台殿閣和縱橫交錯的花石子路,使得整個華林苑既古雅幽靜,又不失開闊莊嚴。
如今正是初夏時節,苑中枝繁茂盛,鮮花盛開,松柏成蔭,無不舒坦。
而湖中的荷葉也迎風飄舉,江梅坐在石頭上看著蓮池下面的小魚,正是一副魚戲蓮葉間的佳景。正當江梅在感受清香四溢的時候,遠處飄來一縷簫音,徐徐繚繞,如水般柔柔傾瀉,似在思念故人,似在無聲傾訴,淡淡地無奈和哀傷縈繞其中,讓人彷彿置身在世外桃源。
吹簫者正是客居宮中的沐簫和,因蕭墨琤的承明殿謝絕訪客,他頗為無聊,便一人來到華林苑,消遣時光。
江梅被簫聲所吸引,隨聲尋人,她一抬頭便看到對面一高處的亭台邊,一白衫男子倚靠在怪石邊吹簫。江梅從簫聲可斷出此人一定是手執竹簫,大桓的公子大多愛使玉笛或玉簫,玉器所奏出的聲音清亮華麗,而江梅獨認為用竹木所奏的曲子更為古雅,於是心下對這名男子增了幾分好感。
江梅沿著池旁的石子道,慢慢朝亭台方向走去,一邊沉醉在他的簫聲中,一邊感受苑中的鳥語花香,心下也笑道,今日真的得算蕭墨琤給她放假了。
江梅慢慢提步走上亭台,沐簫和也一曲終了,他似乎感受到了來人,便轉身回到亭中。兩人踏上亭中的一剎那,四目相對。
迎面的男子,面龐如瑣玉般清和俊逸,雙眸清澈若幽潭,一襲月白長衫,將那頎長清瘦的身軀襯得越發高雅,望之便覺君子如玉,只是他嘴角那抹疏離的笑容,讓那溫和的氣息中又散發著淡淡的離人之感…….
而對面的女子,著一件白色中衣,外披一襲淡荷色長衫,面容白皙清秀,一支青玉簪子將那一頭墨發挽於腦後,她微微昂頭,那淡若星辰的靈眸一動,一道舒和的光芒投來,那一瞬有種一旁女子難以企及的瀟洒…….
隱隱中居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沐簫和心裡苦笑:自己最近是怎麼了,回到京城后經常遐思不斷,見到一個氣質淡然地女子就覺得像她,事實上,就算她還活著,也指不定是怎樣一番模樣。
江梅看到他那一瞬時有些失神,這一刻她忽的有些心跳加速,心下嘆然:十幾年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輕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溪邊倦客倚蘭棹,亭下何人品竹簫,今古別離最傷神,故人何處?空有簫聲明月閑』,能在這禁宮之中聽到這樣古樸清雅的簫聲,實乃江梅之幸。」
沐簫和一瞥她身邊的銘歡,已隱約猜到她的身份,遂連忙見禮道:「原來是江姑娘,聽聞姑娘夙日為九皇子解毒療傷,效果顯著,勞苦非常,看來皇子痊癒指日可待,在下對姑娘欽佩不已!」沐簫和拱手一拜。
江梅欠身回禮:「不敢當,醫者救死扶傷,分內之事而已。」江梅淺笑舒和。
這時,一旁的銘歡上前行禮道:「給沐世子請安!」
江梅笑容募的僵在臉上,身形頓僵,心下湧上一股難以抑制的痛,頓時有些呼吸不過來,難怪剛剛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是他……..她輕輕閉眼,手微微觸到裡衣腰間的一枚玉佩,纖指微抖。若雪何其敏銳,立馬察覺到了主子的異樣,輕輕走至她的身邊,扶住她的手,感覺到了她的冰涼,於是緩緩輸入一股真氣。
「免禮,你家主子怎麼樣了?」沐簫和並未注意到江梅的不適,而是關心起蕭墨琤的病情來。銘歡見世子垂詢,知曉他和九皇子關係密切,便向他仔細介紹九皇子的病情。
江梅側過身,似在傾聽他們的談話,實則內心早已翻江倒海:本以為早已忘掉過去的一切,早已將那遙遠的音容封存,如今對面相逢卻不相識,明明近在咫尺卻似遠在天涯,兒時的歡聲笑語、過往的誓言承諾早已煙消雲散。如果他還是那個心朗如月的簫和哥哥,那麼她已經不是那個明凈如玉的玥瑤妹妹了………
聽過銘歡的敘述,簫和看著江梅的眼神愈加讚賞,「原來江姑娘的醫術已經高明至此,大桓有姑娘這樣的神醫,實乃百姓之福。」
江梅漸漸恢復寧和,笑容微有些僵硬,輕聲回道:「我自小對醫術耳濡目染,早已把行醫當做生命,其實只是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而已。」
「姑娘的境界已然超脫世外,非我等凡人所及。」簫和更是被她的胸襟和氣度折服。
「公子謬獎,實不敢當,其實每個人都是凡人,沒有人能完全忘乎所以,人人都有不為他人所知的執著。只是那種執著其他人不明白而已。」江梅神情淡漠,眼中有絲微微的苦澀。
簫和聞言一窒,嘴角帶著淡淡地苦笑,這話似乎說到他心坎上了。他無言地看著她,眼中帶著一股暖意。
江梅不敢與他對視,目光來回在他身上流轉,淡淡道:「世子,我該回去了,不然咱們的九皇子殿下又要折騰成什麼樣,江梅先行告辭,今日得聞世子仙音,改日再相回報。」說完欠身行禮,竟是看都不敢看他,便帶著若雪和銘歡走了。
沐簫和看著她走遠的身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欣喜,也許是好久沒有遇到這樣胸懷寬廣又有大智慧的女子,他不由嘆道,這江梅恐怕也是這世間僅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