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東宮夜亂(一)
含章殿內,殷后正靠在榻上午息,一內侍走進,輕輕地喚了一聲,「娘娘。」
來者正是大長秋黃錄豐,大長秋為皇**中品級最高的宦官,主宣達皇后旨意,管理宮中事宜,為皇后近侍官首領。殷后緩緩睜開眼,看一眼來人,見是眉色帶憂,便瞥了一眼旁邊的侍女,那宮女會意退了出去。
「娘娘,那位畫坊的女子被人帶走了,我們的人趕到時已經不見蹤影。」黃錄豐在皇后耳旁低聲說道。
殷后怒眉一抬,怒道:「我早猜那個女子來歷不明,現在瞧來,指不定是誰派來的呢?」她眼中一絲毒恨的氣息閃過。
「娘娘,臣還收到一消息,說是九皇子最近跟裴家來往頗為密切,聽聞還讓人往裴府送了些象牙簟子,經常邀裴府的裴蘭英出去遊玩呢。」黃錄豐低垂著眼,繼續說道,
殷后嘲笑了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看裴家是準備另擇新主了,太子妃如今身懷六甲,還未臨盆,他們就等不及結交九皇子了。」
黃錄豐心中也頗為憤怒,裴家終究也是見風使舵的主,「不過,娘娘,裴家是一棵大樹,如果輕易放棄,恐怕……」他話歲未說完,但殷后哪裡不明白他的意思,裴家是五大士族之一,裴蘊掌中樞機要,裴岩居武昌遏制袁氏,裴蘊的妻弟劉機為豫州刺史遙衛京城,裴氏的親信故吏遍布朝中,如果失去了裴家的靠山,那太子就沒任何機會了。
「已經靠了裴家這麼多年了,太子不還是這副模樣。」殷后竟是又傷心地抹起眼淚來。
「娘娘,臣說句心裡話,解鈴還須繫鈴人,這終究得靠太子殿下自個兒啊。」黃錄豐憂慮道,他一想起太子就頭大,這麼多年來,太子醉心書畫,於政事上並無大的建樹,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儲君的風範。
殷后蹙了蹙眉,神色頗有些心酸絕望,為了這個兒子,她早已操碎了心,她摸了摸額間的皺眉,那一條細紋不是因他而生。
黃錄豐瞅了瞅殷后的神色,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一個宮女急急忙忙跑進來,神色驚慌不已,她撲通跪下急急說道:「娘娘,娘娘,東宮傳來消息,說太子妃和孔良嬡都快臨盆啦!」
皇后一驚,身子一僵,便準備起身,黃錄豐連忙扶住,「請太醫了沒有?」皇後邊起身便問道。
「已經傳太醫了,不過,太子妃情況不太好。」宮女瑟瑟回道。
「走,擺駕東宮。」殷后是過來人,心知女子生產是極其危險的事。於是帶著宮女內侍便往東宮疾步趕去。
此時的東宮內,早已慌亂不堪,一邊是太子妃臨盆難產,另一邊孔良媛也已經腹痛。
宮人正里裡外外,進進出出,這時太子正坐在太子妃的殿中候著,看著一眾宮人來來往往,他已知不妙。他早已等候良久,心急如焚的他起身正要往內房去,房門口的內侍見著,狠狠攔下,「太子,您是金貴之軀,不能進產房啊!」
都說產房不吉利,不許男子進入,何況這個人是太子呢!內侍怎麼著都得攔住他。
太子連儲君位都不想要了,哪裡還忌諱這些,「讓開!」他正欲撥開內侍往裡面去。突然後面傳來冷冽一聲喝住他道:「太子,你做什麼!」聲色嚴厲,說話者正是皇后,她一身宮裝正款款跨入殿內。
「女人家生孩子,你進去做什麼?也不怕犯忌諱。」殷后怒意濃濃,不看他,向旁邊的內侍問道,「太子妃怎麼樣了?」
「回娘娘,太子妃有難產的跡象,已..已見紅」內侍顫道,
殷后聞言一驚,女子一旦難產便難有能活命的,她心下對裴氏的怨氣也少了許多,轉過頭對著太子吩咐道:「你在這裡候著,我進去看看。」說罷提裙進了里房。
裡面紅帳飄飄,漸漸傳來的是太子妃越來越大的疼痛聲,裴書穎滿頭大汗,口中緊緊咬著一塊布,似已疼得沒有力氣了,床邊的接生婆卻不停地催促,「太子妃,您再使點力氣啊,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再努把力!」
房中的康太醫見皇后駕臨,連忙行禮,殷后看都不看他,「不必多禮,太子妃怎麼樣了?」殷后眼望著床上的裴書穎,心中滿是擔憂,雖說裴氏一家已經有動搖的跡象,但裴書穎還是天家的媳婦,還是她殷頤犖的兒媳。
「回皇後娘娘,太子妃宮縮無力,恐難產。」康太醫垂頭回道,聲音低沉。
康太醫見皇后不言語,他吸了一口氣,擦了擦汗,用低緩的聲音逐字說道:「娘娘,天氣燥熱,對於生產實在不利,臣等無能,恐難以保全母子,敢問娘娘,萬一…..」
他拖了一下語氣,抬頭看了一眼皇后,皇后鳳目給了他凌厲一記,不過饒是如此,他還是得把話說完,「是保太子妃還是皇孫?」康太醫說完便俯在地上,不敢看皇后。
皇后怔怔地看著他,沉思了半晌,心中早有的選擇,卻是很難說出口。她抬頭望著那個臉色蒼白而虛弱無力的女子,即便心中再多不忍可又能奈何,恐怕為丈夫為孩子犧牲是很多女人的命運。
殷后打定主意后,示意康太醫起身,在他耳邊緩緩說道:「力保皇孫!」說罷不忍心看裴妃,竟是朝外間走去。
此時與東宮眾人一樣焦急勞心的還有收到太子妃難產消息的裴氏家人。
「穎兒她一定是因為太子禁足憂心所致。」裴夫人滿臉淚痕,已經哭倒在一旁,女子一旦難產便是一腳踏入了鬼門關。
裴蘭英看著她如此傷心,邊給她順順氣,邊也愁眉不已,雖說她與裴書穎從未見過面,但畢竟也算是自己的姐姐。
這時,裴暉從外面走進來,急忙走到裴夫人身邊,道:「母親,父親和哥哥都在宮中等消息,太子妃姐姐難產。皇後娘娘已經在東宮等候,母親您別擔心,宮中那麼多太醫,姐姐一定沒事。」
裴蘭英一聽到裴暉所提「太醫」二字,便想起了一個人來,趕忙插話道:「哥哥,江姑娘不是妙手神醫嗎?你去請她給太子妃姐姐看看可好,沒準能化險為夷呢?」
裴暉聞言轉過身來,愣了一下,回道:「是…是呀,我這去試試,不過得先請旨。現在太子禁足,不許人探望,不知道行不行呢?」裴暉一想起太子的事也傷神起來。
「哥哥,你可以找找九殿下,或許他能幫忙。」裴蘭英提醒他道,裴蘭英年紀雖小,但是關鍵的時候往往心穩不亂。
裴暉似突然醒悟了般,敲了敲自己的頭道:「是呀,九殿下雖說前幾天被陛下罰過,但有著蘇妃娘娘說勸,已經被放出來了,陛下還是很寵他的,他去請旨應該可以,我現在就去找他。」說罷立馬拔腿就出門去了。
裴暉走後,裴蘭英一再安慰裴夫人,告訴她江梅醫術是如何精湛,如何了不起等等。裴夫人心下稍安。
東宮中,殷后和太子依舊坐在殿內等候,只見裡面一盆盆帶血的水端出來,蕭墨瑜竟是不忍去看。殷后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便說道:「孔良媛不也要生了嗎,你去那邊看看吧!她也是你的妃子。」
太子聞言點頭便和內侍起身去了孔良媛處,孔氏所居的小殿雖說比不上太子妃的正殿人多,但也有不少宮女、內侍和一名太醫在這邊。站在門口的內侍見太子來了,連忙行禮。
「孔良媛還好嗎?」太子焦急又溫和地問道。
「回太子殿下,良媛穩健有力,孩子的頭已經露出來,想來無礙。」內侍回道,他話音一落,果然聽見屋內一聲孩子的呱呱哭聲,裡面一宮女連忙跑出來,一見太子,便跪下大喜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良媛已誕下一皇孫。」
太子聞言舒了一口氣,「太好了,去告訴良媛,她辛苦了,讓她好好歇息,快去把孩子抱來我看看。」太子鑒於產房不方便進去,便讓宮女帶話。
一會便有一嬤嬤抱著一個孩子出來給太子瞧。太子接手抱過他,滿目憐愛的看著那個孩子,一臉的不可思議,雖說他已年近三十,但眼下這個孩子卻是他的長子,一種初為人父的感覺油然而生。
正當他用手輕輕撫摸孩子的臉時,一內侍急匆匆跑過來,說道:「殿下,太子妃娘娘那邊很不好呢,皇後娘娘讓您趕緊過去。」
太子心下大驚,趕緊把孩子還給嬤嬤,吩咐她們好生照顧孩子和良媛,便疾步趕去太子妃的寢殿。
夜色已近,皇后聽到裡面不斷的回報,心裡也很是焦急,這時一宮女過來報道:「娘娘,孔良媛剛剛誕下一位皇孫,母子平安。」
皇后懸著的心總算有些許安慰,「好,吩咐宮人好好照看,不能有任何閃失。」
迎面太子也正走了進來,皇后正欲與他說話,產房裡面終於傳來一聲孩子的哭叫,皇后和太子聞聲都緩了一口氣。
裡面一宮女出來回報:「恭喜娘娘,恭喜殿下,太子妃誕下一名皇孫女。」
孫女?皇后聞言竟是呆愣了一會…..心裡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太子妃生的是一個女兒,孔良媛卻生了一個兒子,她嘴角浮起一絲無奈,本還指望太子妃生出一個世子,那麼裴家一定會鼎力扶持太子,可如今看來裴家是真的是靠不住了,她無力地搖了搖頭。
相比之下,太子卻面帶喜色,相當欣喜,想來自己禁足數日,諸事不暢,今日得一子一女,甚是滿足。
可幸福和喜悅永遠是短暫的,下一瞬,產房裡便傳出嬤嬤的驚呼聲:「不好啦,不好啦,太子妃大紅!」
這下已經心力交瘁的皇后都快支撐不起身子,宮女連忙扶住她。太子聞言再也顧不得什麼,沖了進去。
夜燈已上,江梅急匆匆地跟著九皇子走向東宮,雖說她也聽聞太子妃今日難產的消息,但想來宮中擅長婦產醫術的太醫頗多,應是無大礙,可最終經不住九皇子的再三請求,便帶著若雪前往宮中。
只是她沒意識到的是,這一次進宮,卻給她帶了不小的轉變,她再也不能如之前那樣置身事外地布局,而是已經身陷局中。
正當她三人走進殿中那刻,便聽到了「太子妃大紅」的呼聲,她暗暗道,幸虧來了。
九皇子帶著她一道給皇後行禮,皇后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江梅進去。
江梅一入房中,便聞到了血腥的味道,這是她第一次走進如此慘烈的產房,她頗感眩暈,好在若雪及時扶住她。
她漸漸走入裡間,大紅的帷幔里人影飄動,宮女們一盆盆水端進來,又一盆盆血水端了出去。
瞬間一個醫者的嗅覺告訴她,裡面有一種微乎其微的氣味,一種本不應該在女子生產時該有的味道。她眉頭一緊,心知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