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袁裴相爭(一)
大桓景熙十四年九月八日深夜,京中的平陽縣君府內,江梅正倚在榻上,聽著倚雲閣傳來的消息。
「大小姐,剛剛收到飛鴿傳書,裴蘊大軍已經到了江州。」雲柯說道。
江梅慵懶地笑道:「他一定很生氣吧,他肯定沒想到高熾居然能擺平袁楨的進犯!他不能順帶得到江州,他肯定惱火不已。」江梅輕哼了一聲,有絲嘲諷,裴蘊比之袁楷又有什麼區別呢,只是一個擅長隱藏自己的野心,一個習慣了肆無忌憚而已。
想當年就是他們二人聯合壓制雲凌波,如今見他們相互爭鬥,還真是有一絲快意呢!
「竟陵那邊呢?有消息嗎?」江梅向雲柯問道,她終究不會沉迷於這種復仇的情緒之中,大桓的安定依舊是她最關心的事。
「凌恆已經領兵北上,他們行軍速度較快,已經安全度過西陽郡,但是主事已經暗地裡讓袁恕知曉江州實況,相信他會帶兵前去阻攔凌恆。」雲柯回道,對於江梅和主事這招借刀殺人,他很是佩服。
「那我們的人呢?」江梅神色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這些都在她的謀划之中,多年的辛苦布局,越到實踐之時,那種心情卻越是平淡。
「我們的人從義陽郡出發,早已到達竟陵郡,如今已經滲透在竟陵城內。」雲柯輕聲回道。
江梅手指輕輕地敲打著塌沿的檀木條,陷入沉思當中,義陽是梅花谷所在地,正是江梅的大本營,如今乘袁氏兵力空虛,讓早已蓄勢待發的一支部隊悄悄潛入竟陵城內,尋機控制袁氏的守將,掌控竟陵城。一來可稱為將來北伐的基地,二來,他日若裴氏佔據荊州,也可占漢水上游之有利地形,以期抑制裴氏的勢力。
「七殿下那邊還順利嗎?」江梅抬頭看他,聲音低緩問道。
「已經讓雲路答應殿下的要求,給京口的兵士提供餉糧,七殿下如今在京口吩咐幾位將軍操練軍士。」一提起這位七殿下,雲柯還有些擔憂,將來倚雲閣真的能獨全嗎?
江梅瞅著他帶憂的面色,似已經看透他的想法,「柯叔,倚雲閣的事你不用擔心,七殿下那邊我有把握全身而退。」
雲柯向來對江梅言聽計從,見她如此篤定,自己也不再多想。
不過江梅內心卻苦笑起來,雖然她嘴上那麼說,但是真的有把握嗎?至少暫時還沒想到辦法。不過眼前已經顧不了那麼多,等將來功成名就了,再來處理這些事吧。
裴蘊抵達江州后,便讓人在尋陽的渡口附近紮起大營,留下劉機等諸將看守營寨,自己帶著一些親兵前往尋陽城。
多年未著戎裝的裴蘊,今日一身白色鎧甲,縱是有些蒼老的身形也掩飾不住他威嚴的氣息,他駕著一匹高大駿馬,面容冷峻地緩緩前行。遠遠地他便看到了一著玄色官服的青年男子人駕著一匹白馬等候在城門前。
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江州代刺史高熾。裴蘊眯著眼遠遠瞧著高熾,內心卻是咬緊牙關,憤不能言。也恨自己低估了他,三日前他才收到捷報,說是江州之亂已平。沒想到這高熾居然能兵不血刃地化解袁楨的兵馬。請君入甕還真是一個好計策!
只是更令他心驚的是,高熾短短時間內上任江州刺史,卻能調動豫章和新蔡的郡兵,連顏石虔都聽命於他,難道是朝中有人暗中指使?
照理來說,朝廷內能有這樣能耐的只有蘇家和蕭帝,恐怕他一帶兵出征,那邊就防著他呢。即便如此,即使他不能控制江州,那他也要打敗袁楷,拿下荊州,保住裴氏在上游的有利地位。
想起袁楷,他突然有一絲苦笑,想當年他也曾與袁楷並肩作戰,如今卻是要爭鋒相對,他嘆了一口氣,這世間沒有絕對的盟友,也沒有不老的青山。而眼下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迎面而上。
「江州刺史高熾拜見大將軍!」高熾下馬高聲說道,陛下的聖旨上可是說,裴蘊這護國大將軍都督江州、荊州、豫州軍事,那麼高熾眼下還得服從裴蘊的指揮。
「高將軍免禮!」裴蘊微笑說道,「將軍能為陛下守住這江州,已經是大功一件,他日本將軍一定上奏朝廷,為將軍請功!」
「多謝將軍抬愛,高熾不敢居功,高熾一定全力協助將軍討伐袁楷。」高熾謙遜回道。
「哈哈….如此甚好,」裴蘊摸了摸鬍鬚笑道,「那就請高將軍帶我去見袁楨吧。」
「將軍請!」高熾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隨後二人均側身上馬,一起進城。
袁楨及其六名親將均被關在尋陽城內州府的地牢里。七人從關進來那天起就渾身乏力,此後每天依舊如是,袁楨已經猜到這是中毒的跡象。只是七人均是分別關閉在不同的房間,因而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情況。
高熾畢竟顧忌到袁楨的身份,給他安排了一間較為舒適的牢房,裡面床榻、書本俱全,倒像是要讓袁楨在這過日子了。袁楨從那夜喝酒過後,一直沒有見到高熾的人影,每天只是有人過來送飯,而送飯之人也從不言語。他除了後悔、憤怒,已經沒有其他情緒了。
這時,袁楨終於聽到了厚重的鐵門被打開的聲音,隨即聽到一些人聲和腳步聲。
「將軍,這邊請…」高熾手指左邊的一條過道,說道。
幾人走過一條過道,再左轉走到盡頭,最後在最裡間的牢房門口止住。袁楨早已覺察到來訪之人,他理了理蓬亂的頭髮,一臉恨意地看著裴蘊和高熾。
「袁楨,你犯上作亂,可有想到今日的後果。」裴蘊看著此刻頹坐在榻上,虛弱無力地袁楨,淡淡道。
袁楨冷哼了一聲,並不理他,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高熾,罵道:「高熾你這個負義小人!是你殺了殷鴻,嫁禍於我,然後引我來江州,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算計我!」
高熾冷笑道:「袁將軍,你中秋前夕就已經起兵南下,你們兄弟二人覬覦江州已久,再者,廷尉右監裘大人已經查出,刺殺殷將軍的刺客與刺殺九皇子的刺客是同一人,恐怕你們是蓄謀已久了吧!」
袁楨聞言,心知已經入了別人的圈套,再多言已經是無力回天,再加上此刻他中了毒,全身乏力,他偏過頭不去看高熾。
本來聽了袁楨的指控,讓裴蘊對高熾有一絲懷疑,但見袁楨不想辯爭,便以為是袁楨默認了,心中對高熾也放下了防備。
「袁楨,寫信讓你的兩個兒子歸順朝廷,那麼他們還有活命的機會!」裴蘊不想跟他廢話,直言道。
「裴蘊啊裴蘊,你打得好算盤啊,朝廷的兵力我們心知肚明,荊州的兵馬是大桓最強勁的軍隊,皇帝不會讓你帶走京城的禁軍,我看你是兵力不夠,怕打不過我哥哥吧!」袁楨嘲諷道,
他領兵多年,心知大桓長江一線,荊州兵力最強,江州和豫州次之,而京城的兵馬不敢全動,徐州要防範大燕,因而也不可能抽調兵馬西上。
如今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在江夏,一個在長沙,而江州還得留一部分兵馬防範長沙的袁韜。與他哥哥二十萬大軍相比,裴蘊就算動用除江州和豫州的全部兵馬,最多也只有十萬兵力,根本無法跟他哥哥抗衡。袁楨心想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讓他們如願,更何況他自信裴蘊還不敢殺他,他還等著自己的哥哥和兒子來救他呢。
正如袁楨所想,裴蘊根本不打算殺他,留著他就算牽制不了袁楷,但還能牽制他的兩個兒子。
裴蘊不想跟他廢話,吩咐高熾一定派人看緊他,兩人便離開了。
「將軍,其他幾名親將如何處置?」高熾領著裴蘊走上台階,邊問道。
裴蘊止住腳步,高熾與他的隨從均也停住步伐,漆黑陰冷的石壁上倒映著長長的影子。
裴蘊閉了閉眼,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留著無用!」他低緩的語氣里夾雜了一絲微不可聞的嘆息。
作為大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護國大將軍,他絕不願意在內亂中折損太多的將士,尤其是身經百戰的帶兵將領。但是袁楨身邊那幾位將軍,卻是他抵死的親將,朝廷用不得也不敢用。留著他們便是婦人之仁。
「高熾明白!」高熾低聲回道,眼中有一絲輕笑。隨後跟著裴蘊一起出了地牢。
次日一早,高熾便帶著江州眾將前往裴蘊的大營,一起聽從裴蘊討袁的調度。
中軍帳內,裴蘊一身盔甲,高坐上方,左首是高熾及其江州主將,右首是豫州刺史劉機及其裴氏一派的將領。
「高將軍,如今江州可調度的兵馬有多少?」裴蘊偏頭問道。
「江州本有五萬兵馬,如今折去八千,而袁氏的六萬兵馬,被我化整為零,編入江州軍隊中。因而目前有十萬可用兵馬。不過我已吩咐凌恆將軍領了兩萬兵士前往竟陵,以防大燕乘機南下。另外也讓新蔡太守江大人的八千水兵先行前往西陽郡駐守。所以,目前還有七萬兵馬可供將軍調度。」高熾仔細道來,竟是沒有一絲隱瞞。
裴蘊對他的坦誠表示讚賞,這應是江州目前的實力,不過一想到高熾居然吃掉了袁楨六萬多兵馬,竟是對他更加刮目相看,看來此人相當有謀略,是一將帥之才,可堪大用。
不過對於高熾是何方人馬,裴蘊一時心裡還沒有數。因而用他也得防他。
「好,如此說來,我們一共有十四萬兵馬,本將軍相信,此足夠對付袁楷。」裴蘊說道。
「正是,袁韜遠在長沙郡,他已知曉他父親在江州,想來應該已經帶兵欲經豫章前往尋陽,而我已令顏大人安排兵力阻止袁韜北上,另外凌恆的兵馬除了防範大燕之外,也可抵擋江夏郡的袁恕。這樣而來,裴將軍便可集中兵力與袁楷一戰!」高熾再次有條有理地分析道。
「高將軍謀略全局,分散袁氏兵力,倒是讓本將軍省了不少心。」裴蘊笑道,眼中卻是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江州他恐已無機會插手了。他自己從京城只帶了一萬精兵,豫州的四萬兵馬他也悉數帶來,而袁楷號稱二十萬大軍,如今這江州的兵馬倒是成了主力軍。不過也好,正是乘這個機會控制江州兵馬。
高熾也客氣回道:「理應如此!」
「報…..」此時帳外跑進來一個士兵,他單膝著地,說道:「將軍,江岸州大人的水兵在西陽郡遇襲,已經退守西塞山。」說完便退了下去。
高熾聞言站起身來,眉間顯有憂慮,隨即看向裴蘊。
裴蘊安慰道:「高將軍莫著急,這袁楷好歹為帥多年,他早已到達夏口,相信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你我鑽進去呢!」
「袁楷讓人襲擊江大人的水兵,看來應該已經知道江州的情況了。」劉機也站起來說道,隨後他轉身向著裴蘊,躬身說道:「將軍,宜早不宜遲,請將軍發令,我們是時候進軍夏口了!」
裴蘊點點頭,正準備與眾將商量對策,這時又進來一位士兵,報道:「將軍,凌恆將軍帶兵北上,途徑江夏時,遇到袁恕的襲擊,目前兩軍正在交戰!」
裴蘊眉頭一挑,這個消息可比江岸州遇襲更令他擔憂,凌恆好歹曾是袁楨的舊將,萬一他一倒戈,那形勢就逆轉之下了。
這回高熾倒是並不擔心,他連忙解釋道:「將軍不必擔心,一來,凌恆所帶兵馬多為凌氏親兵和我江州的兵馬,二來…」他走近裴蘊,低聲說道:「我已安排人跟隨凌恆,一旦他與袁氏舊將有所瓜葛,便讓人放出消息,說袁楨的被俘與他有關。」
裴蘊聽后,哈哈大笑,「高將軍啊,兵者詭道,你這離間計倒是用得妙啊!」
裴蘊是打心眼裡欣賞高熾的手段,這樣凌恆只會更加感激他,一者因為高熾信任他,願意讓他領兵鎮守竟陵,二者袁恕肯定不會原諒他,更不會相信他,這樣凌恆才會更加寒心,轉而會衷心跟隨高熾。
「不敢,不敢,熾只是略讀兵書,不敢在將軍面前班門弄斧。」高熾躬身謙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