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 妖 鬼
夜色中站著一個黑衣人,雲層中一縷月光落下,灑在他標槍般筆直的身上。
他齊耳的紅色短髮凌亂的飄飛著,掩住半邊面頰,臉煞白煞白的,彷彿多年未見陽光,雙眼隱在黑暗中,看不清輪廓,只有兩點紅芒若有若無的閃爍著。
那人漠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就像看著自家鍋台旁的水桶,毫無表情。
「哈哈哈哈。」惡鬼怪笑起來,舍了那少女,朝著黑衣人猛撲。
它沒有發現黑衣人此時的表情,如果它發現了,就不會愚蠢的撲上來。
此時,黑衣人也笑了,那種不可名狀的笑容,分明是死神在嘲笑自己手中的靈魂。
黑衣人的手也捏住了惡鬼的面門,惡鬼的兩隻厲爪凌空亂抓,卻什麼也抓不到,黑衣人已經倒立在它頭頂之上。
「我只是想問萬枯嶺怎麼走,不用這樣吧。」黑衣人並未下殺手,只是捏著惡鬼的臉,靜靜的倒立著,緩緩說道。
惡鬼咆哮起來,它從對方的指縫中看清了那人的位置,雙爪帶著兩股腥風向上摟去。
黑衣人已經向它身後飄然落下,雙爪又抓了空。
黑衣人落下,徑自向少女走來,手上還拎著惡鬼的半個頭顱。
那惡鬼頸上只剩下半張嘴,半個頭,彷彿有人用刀橫著砍過,它含混不清的發著啊啊的聲音,踉踉蹌蹌的向遠處逃去,跑了沒幾步身上便燃起一團烈焰,須臾焚為一堆灰燼。
黑衣人沖著少女微笑:「請問萬枯嶺怎麼走?」
少女茫然無措的看著黑衣人,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剛才你已經奪了這女孩的體,還裝什麼?告訴我萬枯嶺怎麼走就是了。」黑衣人依舊笑著,黯淡的光線照亮了他的雙眼,那眼中卻一絲笑意都沒有。
少女咯咯嬌笑起來,輕輕坐起,懶懶的支住身子,以手撫胸:「你都是個死人了,還問什麼路啊?哼哼……」她笑了一半,突然頓住了,眼中全是驚懼。
在她說話的時候,有兩條黑影朝黑衣人的背後撲去,不過,它們只撲了一半,都爆裂開來,化作兩灘黃綠的粘液。
黑衣人緩緩飄起,如羽毛般落在矮牆上,他抬頭望著雲層中露出的半個月亮,抓著一個小小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我只是想問路,你們妖怪都是這麼不通人情的嗎?」
少女倏地跳了起來,雪白的身子彷彿一朵玉蘭,她咬牙切齒的望著黑衣人,卻不敢冒然出手。
「你告訴我,我就走。」
少女終於遲疑的舉起手臂,向南一指:「那邊。」
「謝了。」黑衣人飄然落地,拍拍身上的塵土,頭也不回的慢慢走去。
少女臉上又現出猙獰的笑容,她身形一閃,已到了黑衣人身後,五指如鉤,插入了黑衣人的後背。
不過,那不是後背,只是一片有形無質的黑霾而已。
少女一驚,霍然收手,此時她的背上卻被人輕輕一推,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去。
「蠢。」
那化成黑衣人身影的黑霾瀰漫開來,瞬間將少女的身體淹沒,只聽裡面一聲慘嚎,就再無動靜。
黑霾散盡,黑衣人不知蹤影,荒草間只留下一個**的少女。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緩緩醒來,已是晨光熹微,她慌亂的爬起,找到了自己留在草墊邊的衣衫穿上,急急忙忙的跑回自家屋中。
這一夜,恍如一場噩夢,少女終於平安的回來了,不過,她的情郎再也沒有出現過,傳說,是半夜行路被狼叼走了。
那黑衣人正是李月,他問明了方向,又在夜色中默默前行。
這是一條曲折的山道,蜿蜒而上,道旁儘是些猙獰的老樹,枝椏交錯,沒有一片樹葉。
高高的枝頭上,靜靜站著兩隻夜梟,它們看著小道上緩緩經過的黑衣人,一隻夜梟突然口吐人言:「那是個人?」
另一隻夜梟低低的回答,聲音老態龍鍾:「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是人吧。」
「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們身邊忽然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兩隻夜梟齊齊轉頭,它們身邊多出一條人影,正是那個在林間行走的黑衣人。
此時,黑衣人坐在枝頭,眼睛望著那條蜿蜒的山道,神情與剛才夜梟望著他一模一樣,只是嘴角微微翹起,泛出一絲笑意。
兩隻夜梟驚恐萬狀,竟然忘了逃跑,它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人分明是在小道上行走,又怎麼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
它們不由得順著那人的目光向下望去,那裡,一個黑衣人依舊不急不緩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夜梟們再轉頭回望身邊,已經空蕩蕩的,彷彿一切只是它們的夢而已。
那真的是夢嗎?
「撲啦啦」,夜梟展翅而去,消失在夜空中。
……
小小的山嶺上,一個巨大的身影盤坐,如一塊巨岩,那是一位將軍。
無頭的將軍。
他白髮蒼蒼的頭顱放在身邊,那張布滿皺紋和傷痕的青黑老臉正對著夜色中連綿的山巒,亂草般的白眉下雙眼睜得大大的,目光炯炯,傲然自若。
將軍的盔甲殘破不堪,插滿了斷箭刀槍,破爛斑駁的戰袍迎風飄擺,似乎述說著當年那一場場恢弘壯烈的戰鬥。
將軍的身邊,半躺著一個嬌小的黑衣人,李月。
不錯,在這位無頭將軍身邊,只能用嬌小來形容李月。
因為,將軍的手臂比李月的胸膛還要寬廣,還要粗大。
李月一腿直一腿曲,懶懶的舒展著,任夜風撫弄他的衣襟,撩起他的髮絲,他默默注視著遠方,低低吟道:「夜深人慾絕,歸卧計偶諧,戲問何所耽,將軍殉死節。」
吟著吟著,他舉起葫蘆,仰頭灌下一口,又將葫蘆遞給身邊的斷頭將軍。
將軍緩緩接過葫蘆,對準自己喉頭倒了下去,清亮的酒水如一條細線,源源不斷的落入脖腔中,只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酒香四溢,甘醇沖鼻。
「好酒,好酒。」放在一旁的將軍白首輕輕讚歎,「你是三千年來第一個請老夫我喝酒的人。」
「呵呵,沒人請你喝酒,你可以請別人喝。」
「又有誰肯與一具無頭鬼屍對飲。」將軍的臉上滿是寂寥,那是千百年的寂寥,真正的寂寥。
「我。」
「哈哈哈哈!」將軍大笑,將葫蘆還給李月,「小兄弟,你很對我的胃口。」
李月也微笑著,又喝了幾口,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病態的潮紅。
將軍霍然站起,將自己的頭顱遠遠的拋了出去,那頭顱在空中一個盤旋,掛在高高的枝頭。
「來,你我一戰,如果你勝得了我,我就帶你去火溶洞。」
「好。」李月也站起身,「如果我僥倖贏了將軍,將軍也不必違背誓言,只要指點一條明路即可。」
「哈哈哈哈,這些打過了再說。」
「不過,這樣打稍嫌無聊。」
「無聊?你說怎麼打。」
「這樣,我們一邊喝酒一邊打,如何?」
「那不成了兒戲了?不好。」
「生死不過兒戲,將軍又何必認真。」
「呃……」
「此戰不許對攻,防禦者必須一邊喝酒一邊防禦,如果想進攻則先要將葫蘆交給對方。。。」李月說出了一套體內妖妃剛剛想出的古怪打法,聽得斷頭將軍興緻勃勃。
「那輸贏又怎麼論?」
「無論生死,喝不動者為輸,灑酒者為輸。」
「你那葫蘆里有那麼多酒嗎?老夫的酒量可是大得很吶。」
「呵呵,此行出發之時,我將鄙師姐釀製的二十四缸櫻蘭秋全都偷了出來,如今這葫蘆里恐怕還有二十三缸。」
「哈哈哈哈,偷得好,偷得妙啊,就按你說的。」
將軍大笑著,舉手一招,只聽得馬踏鑾鈴,由遠及近,一陣惡風呼嘯而來,須臾,一匹戰馬出現在將軍身側。
誰也說不清這究竟算不算一匹戰馬,原因有三,其一,此馬有頸無頭,其二,此馬身大如象,不,簡直比象還要高大雄壯,其三,此馬全身披掛鎧甲,到處都是尖刺,到處都是寒刃,彷彿一隻巨大的刺蝟。
「只有這樣的無頭巨獸,才配得上將軍。」李月淡淡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