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兵荒馬亂的一天
他點點頭,讓開一步,還關切問道:「你認識路嗎?你家在那裡,你從這裡下去后,從那兒走,然後走那兒,看到那片斑竹林后,右轉就到了。若是中途不記得了,就找附近的人家問問,知道了嗎?」
他仔細地指著路,語氣平靜舒緩,語速也刻意放慢了,看著她呆愣的眼睛反應過來,才繼續指下一步。
「好。」田蜜張了張嘴,也不知道道謝,就那麼僵硬著身子,慢騰騰地繞過他,往下走。
從始至終,她都保持著同一個步調,慢慢地離他越來越遠,直到徹底離開他的視線,她才鬆開手裡的木簪。
她停下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雙手揉捏著自己的臉,等感覺一切恢復正常了,才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田蜜覺得,她整個人都快分裂了,表面風平浪靜,內里卻波濤洶湧,腳步和心跳一起落下,耳邊儘是急驟的「咚、咚、咚、咚……」
一直到她衝到家門前,看見譚氏站在門口焦急盼望,見到她了,快步迎上來的同時,眼淚也跟著流了,不知怎麼地,她突然平靜下來。
好像有人替她擔憂,她就可以不懼怕一樣。
「娘親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一定要在黃昏前回家,你怎麼……」譚氏抱著女兒不撒手,想起自己在家久等不到,女兒長這麼大又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就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腆著臉在村裡挨家挨戶地問去縣裡的人有沒有看到女兒,得到否定答覆后,只覺得天都塌了。
若不是兒子安慰她,又跑出去找人,叫她在家等,她只怕早就暈了。
譚氏摸著女兒圓潤的小臉,方覺得眼前的人真實了,再多的責備捨不得說出口,隻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不住點頭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田蜜邊幫譚氏抹著淚,邊輕聲道:「娘親,不哭,不哭了,沒事了。」
夜涼如水,指間的淚珠也泛著涼意,直滑進她心裡,把心酸成一團。
以前她工作忙,一年到頭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跟家裡的聯繫,也就每周一次電話,通話不超過兩分鐘,內容也無非是:吃飯了嗎?身體怎麼樣?錢還夠用嗎?爸媽總一個勁地說好,又殷殷叮囑她這樣那樣,還總被她打斷。
可即便這樣,每次回家,他們遠遠地就跑來接她,那時她只覺得有些好笑,她又不是不識路的小孩子,用得著這樣嗎?現在想想,卻是她沒體會到做父母的心裡那份牽挂。
往事已不可追,而來者尚可鑒。這是老天爺在給她彌補的機會。
田蜜不由抱住譚氏的胳膊,揚起小臉,笑著道:「娘親,我們回家吧。」
從此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有娘和弟弟,有關心和愛護,異世迷途也好,前路艱辛也罷,她定會披荊斬刺,闖出一片天地,保他們富貴安康!
兩人相攜著走進家門,進屋后,譚氏去廚房做飯,田蜜就學著田川的樣子,自個兒削了竹片,又磨了燒過的木碳,一筆一筆記起了今天的收支。
可是直到譚氏做好了飯,田蜜避重就輕地把晚回的原因說了遍:第一次出門,看什麼都新奇,一不小心就看過了。田川都沒回來。
這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田蜜看著不住往外張望,顯得坐立不安的譚氏,那句『我出去看看』沒說出口。她知道,有田川這個前車之鑒,譚氏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的,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兒。
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斃啊,田蜜想了想,建議道:「娘,要不我們去請村裡人幫忙找找看吧?人多力量大,總好過這樣乾等著。」
「好。」譚氏也實在沒辦法了,她豁出這張臉去,也要求他們幫忙把兒子找回來!
譚氏起身,把站起來的田蜜按下,說道:「你在家等著,別亂走,娘親去去就回。看好家,不熟悉的人敲門千萬不要開,看著不對就大聲喊。」
田蜜拉住譚氏的手,堅持道:「娘,一起去好有個照應。況且,你看看咱家院門,真要有個什麼事,哪裡管用?你就放心把女兒丟這麼不安全的家裡?」
她可是清楚得很,村子里那幫女人對自家娘親都是個什麼態度,這深更半夜去請人家男人幫忙,不被使絆子才怪。
譚氏想想也是,便允了。
兩人提著盞燈,往外走,剛走到自家院子里,就感到地面一陣震動。
譚氏臉一白,握緊了田蜜的手,驚疑道:「這是怎麼了?」
「好像是馬蹄聲,大概有十幾匹。」田蜜也是一臉鄭重,她拍了拍譚氏的手,飛快地跑去把為田川留的門關上。
她家離村頭不遠,門前有進村的一條通道,馬隊飛快地從這裡經過,奔入村裡。
一時間,整個村莊只聞馬蹄聲、狗吠聲,不見半點人聲。——沒人敢往槍口上撞,家家戶戶都關好了門。
「這可怎麼辦?」譚氏一臉雪白,急出了眼淚,惶惶不安地問:「小川他會不會有事?」
現在這個情況,人人都避之不及,根本就不會有人幫她們這口子外來戶!
田蜜一咬牙,不由分說地把譚氏推進屋裡,斷然道:「娘,你就在屋裡,哪兒也不要去,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弟弟帶回來的。」
譚氏愣愣地看著一臉堅定的女兒,看著那雙琉璃般的眼睛里散發出的堅韌果敢,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擋在她面前面對二貴的那道身影,心裡再一次升起了那種可依賴的感覺。
終於,她點點頭。
田蜜於是不再??攏??邢腹厴廈牛?煽斕叵蜃龐屑ち夜販蛻?姆較蚺莧ァ?p>那個在城門口遇到的矯健騎士,那個在山坳里撞上的兇殘殺人犯,就是那個在田埂上看到的溫良異鄉人!
這夥人,是沖著那個異鄉人去的。
她沒有忘記,田川曾經借過那人的書,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有多熟,也不知道找她的田川到底在哪裡,可只要跟上這伙危險分子,就能確定田川會不會遇到危險,這是目前最直接最緊迫的。
田蜜從沒像現在這樣討厭過自己的小短腿,也沒像現在這樣喜歡過自己矮小易隱藏的身材。她抄的是近路,很快就追上了他們,此刻正窩在稻草堆里,透過縫隙,往外看去。
農村最常見的就是玉米桿搭的棚和稻草堆了,她旁邊就有好幾個,想必是原主人留的。
異鄉人租了戶獨立小院,院后一片竹林,門前一顆大槐樹。此刻屋子裡沒有亮燈,這周圍一片黑暗,靜得好像沒有人。
帶隊之人著一身銀白色絲綢長袍,他甚至未蒙面,露出一張凈白無暇的臉,可惜以田蜜的角度看不清楚,她只能見到他瘦削的背影,以及挺拔的身姿,在黑夜裡很是扎眼。
只見他揮揮手,身後黑巾蒙面卻並沒有穿夜行衣的壯漢們行動起來,他們將掛在馬匹上的圓桶解下來,一桶一桶地往房屋上潑油,潑完后,直接點火。
放完火,他們就那麼坐在馬上,看著面前烈火熊熊,看著房屋沒有任何招架之力,一點點斷裂,然後轟然坍塌。
他們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屋子裡也沒有發出過一聲慘叫。
沒有聽到慘叫聲,田蜜鬆了口氣。
至此,那伙人打道回府。
黑夜裡,集聚的馬蹄聲如雷霆,踏在村民們的心尖上遠去。
等確定他們走遠了,田蜜才從草堆里爬起來,她拍了拍衣裙上沾著的殘渣,準備原路返回。
結果,她一轉身,就撞上一張晚娘臉。
田川拉長著帥氣的小臉,死氣沉沉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田蜜抱著胸,靠在草推上,反問回去:「你怎麼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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