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由的心

初春，鉛雲厚重，滿目殘垣，少年再一次踏進廢墟，四肢綿軟而又無力，從腹內傳來陣陣痙攣抽痛，五臟像是被一根繩子給死死捆住了。從有記憶起，這感覺就盤踞生命的大部分時間。

它叫做飢餓，是造物主留給眾生的一道永恆魔咒。

少年太餓，無論是發霉的爛果子，腐壞的死麻雀，還是螞蟻甲蟲，只要能吞進肚子都行。只是廢墟被其他奴隸翻了千百遍，現在想要找出一點食物談何容易？少年失望嘆息一聲，仰望灰色蒼穹。

那一張十三四歲的稚嫩面孔，布滿污垢傷口，臉型消瘦，面色蠟黃，眼眸卻明亮而清澈，漆黑瞳仁里映出一隻翱翔在雲層間的雄鷹，從眼裡流露出深深的羨慕和渴望……不受約束，不受牽絆，自由自在的翱翔，該是一種怎樣迷人的感覺呢？

這時，背後響起一陣鐐銬碰撞聲音。

「莫鷹，快來。」這個聲音嘶啞而又蒼老，猶如嗓子摻進沙子，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走來，頭髮完全斑白，皮包骨頭，雙手雙腳同樣被一條漆黑鐐銬鎖著，他小心翼翼的從衣服里取出來一包東西遞過去：「我找到一些吃的，這份是給你的！」

莫鷹露出狂喜表情，他連什麼東西都沒看就往嘴裡送去。大概年代久遠，有一股霉苦的味道。不過對莫鷹而言，已經是難得的美味，嘴裡含糊不清說：「老洛克，為什麼每次你都找到好吃的？」

老人滿臉皺紋像老樹，慈祥的目光就像在看著一個襁褓之中的孫兒。年近古稀的他，卻依然健朗，有力氣幹活、能尋找食物，這也是他還活著的原因。他指著油紙上一些奇怪線條說：「瞧，這是人類的文字，它能告訴我什麼東西能吃。」

莫鷹剛剛把最後一小塊吞進肚子，新奇把油紙翻過來端詳：「人類的文字？人族也有文字？」

老人單薄瘦弱的身體像風中的一根稻草，他的目光迷茫又充滿堅定：「當然有，人族曾是大地的主人啊……」

每次聽見人族往事，莫鷹心中就會有一根弦被撥動。

有點振奮。

又有點悲傷。

「全都過去啦……現在不提也罷。」老洛克不願多說過去，幽幽嘆息說：「如今的人族是奴隸種族，生命連爬蟲也不如，從誕生開始就註定被剝奪一切，沒有尊嚴，沒有榮譽，沒有愛情親情，沒有生育繁衍的權利，什麼都沒有。只能幹活，直到累死！」

少年不由自主握緊拳頭，那雙漆黑眼眸深處，亮起一簇跳動的火苗，非常短暫，一閃而過，隱藏在烏黑眸子當中，

老人捕捉到了，他十分欣慰。

莫鷹凝視斑駁字跡良久，突然說道：「你能教我認字嗎？」

奴隸沒有擁有文字的資格，如果被發現偷學文字，只會被釘死在十字架上，讓烏鴉分食屍體。

「你就放心吧，我就算被釘死也不會連累你！」莫鷹生怕老洛克有後顧之憂而拒絕，他用明亮而堅定看著對方，「我學習文字可不是為找食物，我想懂得更多東西，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請你教教我吧！」

老人凄涼一笑：「你就聽老人家一句勸告吧，這世界大得難以置信，不過永遠沒有一寸土地屬於奴隸，你懂得越多就會越痛苦。人族就是天生的奴隸，這是我們的宿命，不要再被不切實際的誘\惑吸引，那隻會害了你啊！」

這是人族的宿命！

一個奴隸種族的宿命！

弱者為奴，強者主宰，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莫鷹臉憋得通紅：「不是這樣的！永遠無知渾渾噩噩直到死去，那我更寧願選擇承受一輩子的痛苦！」

老人面對激動地少年，露出一絲笑容，夢囈般的聲音問：「為什麼呢？」

「他們已經剝奪了我們的一切，我不想連做夢的能力也失去！」莫鷹遠眺荒涼的廢墟：「你知道嗎？我真的不甘心，如果說奴隸就是我的命，我情願拋棄這條命！從出生一刻開始，我就一直惦記著，牽挂著，我無時無刻不想看看外面！你覺得這是誘|惑嗎？不，不是的！這是從心底里發出的呼喊啊！一次次跳動，它變得越來越強烈！」

這具瘦小身體猶如堅定的青松，任憑怒雷暴風，依然堅守不移！

他轉過身來，髒兮兮的右手重重按在左胸上，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你看，它只會越來越強大，但是絕不會停止，除非我死了！」

老洛克靜靜望著固執的少年，冷風吹亂頭髮，卻吹不滅眼裡的熊熊烈焰。

那是一種虔誠無比的信念!

那是一種狂熱至極的執著！

那是一種義無反顧和瘋狂！

這一個小小的身子高大起來，綻放出的光芒，讓老人仰望，讓老人敬畏。

狂風中的莫鷹像一隻敢與蒼天叫囂的螻蟻，雖然弱小不堪，卻無所畏懼：「我就是想看看外面的天！我想看看外面的地！哪怕只有一秒，我也願意付出性命去換！我想呼吸自由的空氣，哪怕只是在夢境里也好……」這種話是不敢對任何人說的，除了眼前的老人：「老洛克，你是奴隸營里唯一能懂我的人，所以你應該明白，我不想當奴隸！我一定要走出去！我一定要看看世界！」

「至於為什麼？呵呵……」莫鷹瘦小身子因為激動而顫抖，他仰望蒼大喊一句：「誰叫我來到了這該死的世界上！」

那聲音發自五內，振聾發聵，石破天驚，猶如一把利劍刺破雲霄！

「你果然一直沒變！」老洛克渾濁老眼不禁濕潤，他轉過頭去，不讓少年看見，「好，你成功的說服我了。你敢學，我就教！」

莫鷹露出狂喜表情，心裡卻非常疑惑，老洛克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甚至不惜冒著生命的危險。老洛克則微笑著看著他：「你與大家不一樣，你是一個奴隸，卻有一雙戰士的眼睛。」

這時，遠方傳來鐘鳴，回蕩在曠野之上，驚起一大片黑色的飛鳥。

莫鷹露出厭恨之色，老洛克站起身拍拍灰塵，嘆道：「是集合鍾，走吧。」

……

第72號人族奴隸集中營。

萬年前，人類時代衰敗落幕，最終徹底土崩瓦解，人類在為期數千年的鬥爭中死去大半，倖存者淪為奴隸，世世代代延續。雖然發生過幾次大型起義，結果就像蜉蝣撼大樹，沒有任何結果。

奴隸營內雜草叢生，滿地排泄物或其他贓物，蚊蟲無數，臭氣熏天，破布木頭搭起簡陋住所，無論男女老少，蓬頭垢面，衣不遮體，沒有人感到羞恥，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人類弱小，弱者為奴，人類是天生的奴隸，而奴隸本來就應該如此。

時光，真是世上最偉大的力量，總能抹殺萬物，稀釋往昔一切，包括驕傲、榮譽、尊嚴、情感。這一千年的奴隸時期，足以把臣服深深烙進在骨子，足以讓血液中都流淌著奴性。

全營9000名奴隸在集結鍾號召下，全來到營地中間的廣場上。

前方，佇立著一排暗紅十字架，每個十字架都有一具全身赤|裸的人體，七寸長的鋼釘，殘忍刺穿四肢，血凝固在十字架上，久而久之就鍍上一層暗紅色。

「嘎嘎！」

烏鴉啄食著屍體，猩紅小眼斜睨，9000名蓬頭垢面的人類木頭一樣站著，一張張面黃肌瘦的臉色，沒有半點情感，一雙雙麻木的眼神，似乎早就對眼前的畫面司空見慣了。

這時，一個高大身影走在奴隸的前方，聲如悶雷，震得耳膜生疼：「人都到齊了嗎？」

這個人高2.3米，頭上長著兩根又黑又粗的牛角，古銅色的皮膚，銅鈴般大的眼睛，渾身長滿濃密黑毛，壯的就像一頭牛，與矮小瘦弱的奴隸相比，簡直就是一頭怪獸。

這是72號營地的管理者。

統治者固然強大，其實人口並不多，他們會選出一批新生兒進行特別方式培育，通過注射變異基因，製造出變異人類，是最廉價的工具。這些變異人類數量很多，性情殘暴，天生神力，同時忠心耿耿，統治者把他們放到各個營地，用於奴隸營的基層管理者。

「黑角隊長……好像少了兩個！」

另一個人上前報告，同樣是不成人形的變異人，渾身長著毛，體格強壯彪壯，肩膀背著步槍，腰間掛著短刀。

黑角隊長勃然大怒：「查！」

話音剛落。

一老一少兩個奴隸氣喘吁吁跑過來，黑角隊長怒不可遏，從腰間取下一條皮鞭，按下某個按鈕，鞭子上泛起電光。完全不由分說，直接一鞭子向老洛克抽打過去。

莫鷹擋了一下。

「啪！」

鞭子撕裂衣服，電流造成灼燒效果，造成劇烈疼痛同時，又不會撕裂傷口，免得奴隸流血過多而死。莫鷹挨一鞭子，痛得差點暈過去，不過緊咬牙關，瞪著黑角隊長。

黑角隊長又是幾鞭子抽上去。

莫鷹被捲住脖子打翻在地上，強烈痛楚讓他不斷痙攣。老洛克也被抽一鞭子，黑角的力氣太大，老人哪裡能承受，差點暈厥過去。

「黑角隊長，黑角隊長息怒。」一名變種人知道隊長性情暴虐，一旦動手常把奴隸打到死才罷休，「本月打死奴隸太多了，萬一上面查起來，我們不好交代呀！」

黑角好像頗為忌憚，立刻收起鞭子，怒瞪著二人，獅吼般喊：「骯髒的臭蟲！敢有下次！老子活剝了你們！滾！」

「謝謝隊長，謝謝隊長！」

老洛克連聲代謝，拉起莫鷹走進奴隸隊伍中。

黑角把鞭子背在身後，魁梧身軀來回在奴隸面前踱著步子，用洪鐘般的聲音喊道：「卑賤的人類臭蟲們，你們永遠不要忘記，你們本來早該滅絕了！正是偉大的主，賜予卑賤人族生存的機會，你們要以虔誠的心，回報主的隆恩！主，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任何忤逆思想都不許出現，否則必受嚴厲審判！」

幾千人跪在地上，親吻著骯髒的地面，高聲齊喊起：「讚美吾主！」

一雙雙麻木的奴隸目光中，全都充滿崇敬之色。

莫鷹挨打時一聲不吭，現在更牙關緊咬。

心懷憤恨卻無言。

他不明白！

人類為什麼要對一群殘暴的統治者卑躬屈膝！

他不明白！

變異人明明就是人類，為什麼對人類不屑一顧！

他不明白！

為什麼人族生來就是奴隸！

他不明白！

這樣卑賤的活一輩子，螻蟻都不如，有意義嗎？

……

老洛克內心十分複雜，有關懷、感動、擔憂，還有……深深的羨慕之色。

第72號奴隸營，總共關著9000名人類，其中包括老洛克，甚至管理者在內，全是可悲的奴隸。

自由人，只有一個！

雖然被關在奴隸營，雖然戴著恥辱的鐐銬，雖然一樣忍受鞭打和屈辱，但奴隸營關不住他的，世界也沒有地方能關注他。

因為！

從來就沒有什麼地方，能夠關住一顆嚮往自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