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黑暗 韓雲汐篇
章節名:生於黑暗韓雲汐篇
我叫韓芸汐,是一個被遺忘者。
我喜歡在黑暗中徜徉,夜色是我最佳的保護色。
作為韓楓的私生女,我從小到大被當做殺戮的工具。
永遠無法忘記在訓練營中的日子,每當鋼刃捅入帶出鮮紅的血液,尖端甚至會勾出泛著熱氣的器官,那些令人作嘔的腸胃,這些都是屬於身旁朝夕相處的夥伴,我們是一群不得不滅絕人性的劊子手。
訓練營中大多數的人不是被旁人殺死,而是被自己的恐懼折磨瘋了。
有一個毒氣室,我們通常稱呼為自殺室,內里充斥著的一氧化碳無色無味,卻能讓你窒息而死。
每天都有受不了訓練的人進入自殺室,他們的屍體被那些清理者用殘忍的鉤子拖出來,放在沙漠中被禿鷲啃噬。
忘了說,訓練營處於沙漠偏遠卻又遠離綠洲的一個地方,沿路是荒無人煙的破敗黃沙,以及形狀奇怪樹杈乾枯的沙漠植物。
這一切都是訓練營的天然保護色,沒有人能從這裡逃脫,從來沒有。
每個月都會有食物以及淡水的供給,但大多都會被那些孔武有力性格殘忍的教官拿走,我們想要獲得食物,只能不斷廝殺,像斗獸場中的野獸般搏鬥,從對方口中搶奪哪怕一根骨頭。
默默在角落中舔舐傷口,偶爾,我會想到我的母親。
那是一個有著溫潤雙眸的女子,記憶中最深刻的是她哼著兒歌的語調。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愛你,永遠愛著你。」
永遠不能忘懷的記憶,也是撐著我走出訓練營的唯一支柱。
被送來訓練營的大多數人都是孤兒,他們的主人需要打造一支真正的精英隊伍,當然也有將自己的敵人扔到這裡想要折磨致死的。
而我大概是裡面唯一的例外,因為把我帶到這裡的,是我的父親。
一個真正滅絕人性的惡魔。
母親那個有著溫潤甚至溫順眼眸的女子,是從一個小鎮大家族中走出的女人。
知書達理溫婉可人,屬於最為典型的賢妻良母,她和韓楓的結合,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悲劇。
彼時沉醉於戀愛中的的她大概沒有想到,這個體貼溫柔的丈夫,是一隻貪婪無厭的殘忍惡魔,當他從妻子身上榨乾了所有的好處開始一步登天後,又覬覦更高的位置。
而這一切,則是被榨乾了的母親給不了他的。
韓楓開始痛恨,恨自己為什麼有一個如此懦弱的妻子,母親的溫順和每日等他下班歸來后的熱茶,被韓楓當成人生最大的阻礙。
他要除去母親,除去這個溫柔賢良,在最艱苦時期也從未拋棄過他的女人。
如果不是我半夜起床看到韓楓勒住母親的脖子,將現場偽造成盜竊殺人案的那一幕,恐怕韓楓會留下我,也可能不會。
畢竟對他而言,我也是攀上更高峰的阻礙。
所以我被送到了這裡,那是一個墨色濃重的夜晚,我被韓楓身旁的保鏢拖出別墅,我弱小的身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回首看到夜色下的窗口,彷彿看到母親那溫潤的眸子。
她告訴我,要活下來。
或許這只是一個幻覺,亦或者不是。
從此我便習慣於黑暗,彷彿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聽著她的歌謠。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愛你,永遠愛著你。」
可是媽媽,你到底在哪裡。
訓練營中的日子並不好過,有很多次我差點就要走入自殺室,但刻骨銘心的仇恨讓我挺了過來。
我不能死,我要復仇。
熊熊烈火在我的骨骼中燃燒,我出色的完成了所有訓練,不必像很多被送來的女孩一般,用色相去換取一個活下來的機會,而這些在夜晚走入教練房中的女孩,大多數在第二天傷痕纍纍被扔進毒氣室。
隨著我日漸長大,那些教練看向我的目光越來越淫穢,我被安排的任務也越加繁重。
被迫與被自己年長數十歲的男人搏鬥,每日傷痕纍纍,躺在床上疼得睡不著覺,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骨骼好似被拆成無數片,寸寸碎裂。
我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什麼,但是,我絕不會給。
當有一天在某個沒有月光的晚上,我被一個教練拖到陰暗處,衣衫被撕破,肩頭裸露,偶爾廁所昏黃的燈光閃爍,照亮對方恍若豺狼的暴虐面頰。
然後,一把刀從他的心口捅了進入。
在他差一點就要得手,沒有絲毫防備的時候。
他看著我,目光帶著震驚。
我低低笑了起來,沒有出聲。
我看到他的目光開始恐懼,感受到鮮血不斷從體內湧出,他發出低低地哀求聲,我卻割斷了他的舌頭,卸掉了他的下巴,用刀子一下一下地捅著他的身體,直到我的面上和身體都沾滿血跡,直到那人的身體變得冰冷。
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會有這個勇氣故意引誘他對我下手,這把刀在我懷中藏了很長時間,終於有了出鞘的機會。
因為黑暗,是我最佳的保護色。
我像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熟練地將他的屍體拖出房間,訓練營通常在晚上沒有放哨的人,因為他們堅信,沒有誰能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中走出。
我把教練扔到營地外,大概很快就會有禿鷲前來覓食,而我則漸漸褪下衣衫,用屋外營地儲水罐中冰冷的水沖刷著身體。
沙漠的夜晚真冷啊,但我看著沒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竟然感覺到無比的溫暖。
母親,是你在看著我嗎?
我喜歡夜晚,希望白天永遠不要降臨。
後半夜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在沙漠中每一場雨都是奇迹,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母親的保佑,大雨讓所有痕迹都被沖刷殆盡,他們發現了教練破碎的身體和裸露在外的骨骼,卻沒有絲毫辦法找到將他置之死地的兇手。
終於,在我成年的那一天,我挑戰了訓練營中所有的教練,我贏了。
我是近幾年中唯一能憑著自己的實力走出訓練營的人。
按照訓練營的規定,我自由了。
韓楓這時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的目光帶著震驚,大概沒有想到,那個曾經柔弱的女孩會成長到這種地步。
也沒有料到,那個溫順女子的後代,竟然成為讓他都懼怕的存在。
我輕聲喚他父親,語氣帶著嘲弄。
當初不願意親手沾惹我的鮮血,選擇借刀殺人的韓楓,終於感覺到恐懼。
因為在訓練營中見了血,我便有了把柄在韓楓手中。
他想讓我成為韓家的刀刃,為他掃除前方路途,卻又擔心我這柄刀反噬主人。
我被隱藏在黑暗,偶爾代替韓熙這位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做一些危險的事。
比如從車輪下救出風家那一對中年夫妻,讓韓熙這位和風凌身份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人得以成為風家的未婚妻。
韓熙不知道事情的經過,但天上掉下餡餅,自然樂得找不到北。
只有韓楓感覺到不對勁,因為我太乖巧,太聽話。
韓熙大概很疑惑,為什麼風凌從一開始就這般討厭她,韓熙自詡美女,平日里也算是出門有回頭率的人,所以她那顆裝著名牌衣服和包包的腦袋,大概很難理解風凌為何第一次見面就甩袖而去。
大概,是因為當初我扮成了韓熙的模樣,故意當著風凌的面在酒吧中和陌生男子摟摟抱抱。
這樣一個輕浮的人,自然不會讓風凌喜歡。
韓熙用盡手段也無法讓風凌看她一眼,越是痴纏越是被反感。
韓楓開始感覺不安,想要遏制我的勢力,但他卻無能為力。
我告訴他,我也喜歡上了風凌時,韓楓震驚地看著我,半晌才開口:「她是你的姐姐,你怎麼能和自己的姐姐喜歡上同一個男人。」
我看著韓楓,低低笑了起來,沒有出聲:「大概因為從小缺少母親的教養吧,親愛的父親,我想您能夠原諒我。」
韓楓的臉色唰的變白,就像當初被我捅入心口的教練一般。
我推門而出,臉上虛偽的笑容逐漸收斂。
我不是一個愛笑的人,向來如此,我所有的笑容都被埋葬在母親逝世的那一刻,從此以後,世間再無顏色。
我加入了檸檬公司,拒絕了風楚的邀請。
我想親眼看看,能被風凌喜歡上的女人,究竟如何。
第一眼看到冬檬,像是看到陽光。
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冬檬身上有一股令人著迷的溫暖,你站在她身邊,就能感覺到安穩。
但我並不喜歡陽光,我喜歡黑暗。
加入公司后,第一次有人會主動問我需要吃什麼,第一次有人給我倒水。
我改變了往日的規矩,也是第一次,在外面吃東西,接過旁人的水杯。
在某些方面來說,我能感受到冬檬和我是一類人,我們果決殘忍,在最關鍵的時刻往往能毫不留情地拗斷敵人的頭顱。
比如,面對韓家。
當那個身影站在眼前,別墅中忽然光芒萬丈,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可以為我打架。
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放棄了喜歡風凌的念頭。
那個男人和我對於彼此來說,不過是切切實實的陌生人,而我和眼前這個女孩,卻是真正並肩作戰的戰友。
戰友,我喜歡這個詞。
護犢的冬檬掃平了韓楓派來的刺客,看著窗外七扭八歪的人,我第一次開始喜歡光和熱。
冬檬是太陽,註定要吸引那些內心渴望著溫暖的人,比如我。
我很難想象,會遇到一雙和母親一樣的眼睛。
溫潤、晴朗,時刻帶著包容和憐憫。
那個男人叫冬晏,是冬檬的哥哥。
冬家的人大概因為世代忠良的原因,總是帶著一股浩然正氣,看到冬晏的瞬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詞:君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而是母親曾在睡前用柔軟的嗓音念過這首詩,當時的我還未能理解詩經中的深奧詩句,詢問時母親露出溫婉的笑容。
「這是形容一個美男子,品格像是翠綠的玉石,隨著打磨越來越漂亮,咱們小汐以後也會遇到這樣的男人喔。」
在我看見冬晏的時候,忽然就明白了這句詩的含義。
可是母親,你在哪裡。
如果你看到我喜歡上這樣一個和你有著同樣眼眸的男子,是否會笑著拍拍我的頭,告訴冬晏好好待我。
可是,你看不見,我也不敢吐露心聲。
我向來認為是一個敢於爭取的人,因為我不想失去更多。
只是每次看到冬晏,心中不由自主開始自卑。
宰相之子,日後朝堂的棟樑,從小被譽為文曲星的男人,他是整個皇都的驕傲。
而我這樣滿手血腥的女人,又如何配得上……
又到了墨色幽深的夜晚,滿天星空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彷彿都被籠罩在漫無邊界的黑色盒子中。
彷彿母親逝世的那一天,彷彿我被韓楓保鏢帶到訓練營的那一天,亦或者我第一次殺人的夜晚。
這是古代的夜晚,我走到院中涼亭,靜靜地聽著假山後流水的聲音。
明天就是冬檬出征的日子,雖然很難接受她是來自於古代的女將軍這個事實,但我還是和以往一樣,選擇無條件地相信她。
在公司的所有人之中,恐怕沒有人比我更信任冬檬。
因為我知道,歷經過艱辛的女子,能夠爆發出怎樣巨大的力量。
「夜色深重,秋寒露生,小心著涼。」
我轉身,是提著燈籠的冬晏。
橙紅色的溫暖燈光中,一雙溫潤的眸子帶著關切。
我鼻尖一酸,幾乎落淚。
彷彿看到了兒時來自母親的目光。
冬晏大概被我嚇了一跳,看我面上的表情,手足無措。
寬大的長袍被夜風吹起,冬晏順滑的墨發在空中肆意飛揚,恍若仙。
我靜靜的坐在涼亭中,不敢抬頭,只怕被冬晏看到面上的淚水。
一聲嘆息在耳畔響起,柔軟的方帕被遞了上來,我略顯尷尬地抬頭接過,看到冬晏身後恭敬立著的長隨。
這燈籠為何會在主子手中,我不禁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冬晏,男人咳嗽一聲,膚色極白的他即使在深夜中也能看清面上的緋紅。
「我聽杉木說,韓姑娘夜晚獨自在望月廳靜思,擔心天色昏暗……」
說到這裡冬晏便說不下去,聲音漸低,不好意思地看向一旁。
杉木便解釋道:「主子擔心您夜晚路滑,又遣了丫鬟沒有打燈籠,特意出來給您借個光,也給您帶件斗篷。」
一旁丫鬟手中抱著厚重的含絨斗篷,女子款式的精緻,冬晏將燈籠遞給丫鬟,示意後者將其遞到我的手中,我只好接來。
事實上在黑夜中的我甚至比白天更愜意,哪裡會滑跤跌倒。
只是這位暖暖的關心卻讓我動容。
「這是小妹的斗篷。」
大概怕我介意,冬晏又解釋了一句。
杉木在旁邊咳嗽一聲,冬晏也覺得在這深夜之中男女見面終究不妥,便朝我微笑著告別,勸我早日回房。
我本想目送冬晏離開,男人卻執著地要看著我回房。
提著燈籠回到房間,手柄處好像還殘餘男人指尖的溫度。
帶著微微暖意,並不灼人的舒適。
愛上一個人或許很簡單,一盞燈籠的溫暖,一個眼神的交錯,還有說話時面頰的緋紅。
或許,我真的愛上了這個男人。
愛人就像一道分界線,將人生準確無誤地分成兩段,前半段是沒有他的時光,後半段是與他依偎的歲月。
對我來說,冬晏正是這樣里程碑似的人物。
前半段我活在復仇之中,不信任何人,也不準備愛上任何人。
而我遇到冬晏后,世界忽然有了色彩。
那是一抹泛著橙色的光,即使在夜色濃重的黑色中,亦是流光溢彩。
所以當冬檬懷抱著風凌的屍體,將自己鎖在屋中三天三夜滴水未進的時候,我真的很了解這種感覺。
當愛人失去時,冬檬向來澄朗的天空便塌了吧。
好在,一切都有重來的機會。
如花讓風凌在現代復活,而冬晏,也隨之來到了現代。
冬檬笑著問他,三哥留在這裡,是為了誰。
冬晏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的目光分外溫柔。
在冬檬、冬晏兩兄妹的聯手下,韓家很快落敗,韓楓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在最關鍵的時刻,再次拋棄了現在的妻子。
而韓熙這位不諳世事卻又刁蠻跋扈的女兒,大概因為進入了娛樂圈,對韓楓來說是有點分量的棋子,倒是被保留下來。
那一天,頒獎典禮中,主持人念到了我的名字,我站在台上,看到台下那一雙嫉恨的眼睛,是韓熙的,真是像極了她的父親。
典禮結束后,冬晏和往常一般來接我,我們穿越走廊,即將離開的時候,聽到了令人羞恥的聲音。
距離我們不遠處的房間中,門並未關嚴,我能清晰從門縫中,看到韓熙坐在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身上晃動。
冬晏不明所以,從他的角度什麼也看不到。
他問我怎麼了,我只回答他,什麼也沒有。
是的,韓熙這位姐姐對我來說真的再無瓜葛,即使她犧牲色相勾引一個小電影的製作人,這樣墮落的韓家大小姐,與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即使在不久以後知道韓楓被曾經的債務人搜颳走所有錢財,被拋屍荒外,我的心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波動。
我曾以為自己會親手毀滅韓家,而今韓家覆滅,我的心卻恍若止水。
如果母親還在,大概也不會希望我活在仇恨中。
我曾問過冬晏,為什麼是我,這樣一個天之驕子,為什麼會愛上我。
冬晏溫柔地將我抱在懷中,他說我看著月色時的目光很冷清,讓他心疼。
我不禁愣住,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我和他那次夜晚的會面,並無月光。
冬晏輕輕吻著我的眼睛,叫我傻丫頭。
他說,我的眸光便是月光,那裡盛著滿天繁星。
我忍不住笑了,我好像一直忘了告訴他,當天晚上他的目光,像冬日的殘陽。
暖暖的,並不灼人的舒適溫度,卻讓陷在黑暗中的我,飛蛾撲火般愛上。
當我看向他的時候,那雙眸中滿是我的倒影。
好像兒時唱著催眠曲哄我入睡的母親。
我靠在冬晏懷中,耳畔似乎回蕩著母親溫柔的歌聲。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愛你,永遠愛著你。」
媽媽,你看到了嗎?
韓芸汐篇(完)
芸汐的結束了,下一個可能寫米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