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戴敏敏因母親的怒吼而回神。
她要不要告訴姑姑,她嫁得出去的事?
幾度猶豫,她還是沒衝出去放聲自己並不會因為大齡未嫁而成為笑柄。
因為,那個人到現在還沒來登門拜訪,她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說的話並非說謊騙人。
有個男人願意……或者該說,有個男人必須娶她,而且那人還是縣令大人,如果她就這樣衝出去聲明,母親一定會摸著她的額頭,質疑她是不是受了風寒,發了燒,腦子混了。
「我也認為敏敏是最好的,但別人不這麼想啊。」姑姑反擊,「為啥到現在一個提親的人都沒有?那個什麼陳大山小時候不是跟敏敏很親,還說什麼將來長大要娶敏敏,結果呢?人家都娶了他家姑娘,還生了孩子了!不是那些男人沒眼光,而是大家都怕,怕娶了敏敏,一家都沒得活。」
戴敏敏膝蓋上的綉樣落了地,心頭陡地起了個寒顫。
他……會不會是聽到那句傳言了?
他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消息,連個口信都沒有,有沒有可能是他在拜訪鄉紳、處理案件時,多少聽過她的傳聞,所以打算暫先按兵不動,若她這方沒有強求,就當船過水無痕?
那日,他摸……應該說是「抓」了她的胸,很多人瞧見了,但這事並沒有傳出去,連陳大山也只是偶爾碰見她時,會拿來當笑話講,但,似乎好像沒人當一回事。
也許,菜市的民眾是假裝不知道吧。
父母官跟她這種容易招惹來屍體的女子在一塊兒,根本是災難吧。
如果……如果他想毀約,但又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替她作證,那這樁親事是不是就沒了?
她以為他只是忙到沒空來,但會不會只是她太天真的想法,他根本就想毀約不娶?
「什麼叫一家沒得活?」戴母怒吼,「我跟你哥就活得好好的!」
「我不是說敏敏真會害死人,而是鄉里那些愚民都是這麼想的!」姑姑苦口婆心要她看清現實。「現在的敏敏跟坐牢沒兩樣,大家都怕她,她心裡也很清楚,所以才不出門的不是?」
戴母握著拳頭,氣到說不出話來。「敏敏這世就是來修行的,你不應該阻攔她……」
「姑姑,」戴敏敏走進房間,臉上帶著薄怒,一字一句道,「敏敏已經是許了人家了,紅塵未了,不能入佛門。」
她絕對不會讓聶凡有任何毀約的機會!
他摸了她,他就得擔起責任,她等等就要直接上衙門去找人,與他說清楚問明白!
「啊?」發出驚訝聲音的是戴母,她一臉急切的問,「許了人家?誰?誰願意娶你了?」怎她這個為娘的竟然不知情?
「當今縣令聶大人。」她叉腰昂首,氣勢十足。
兩名長輩呆愣。
一會兒,姑姑對著戴母嘆了口氣,「嫂子啊,我覺得你還是快點做決定吧,這姑娘大齡未嫁也就算了,你家敏敏又是特殊的體質,流言蜚語特多,這好好的孩子,也都要被傳言擾得不正常了。」
不正常?
戴敏敏瞠目望向姑姑。
姑姑道話是什麼意思?
還以為一身挺她的母親必然會反駁姑姑的「不正常」論點,怎知戴母竟也是嘆了口氣,無奈的坐回椅上。
「我再考慮考慮吧。」戴母剛才的堅持已經蕩然無存。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她這女兒從小遭遇就與一般人不同,受到的不公平傳言、委屈,更是一夜也訴不盡,她以為父母在旁疼著就會無事,怎知怎知女兒想嫁人,想得腦子都出毛病了,竟然以為縣令大人要娶她,再這樣下去,不瘋也難啊。
或許,讓她出家,長伴青燈古佛,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嗎?」戴敏敏氣結,「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問陳大山啊,那天他也在場的……」
戴敏敏將那日聶凡行經菜市屋頂,不小心摔下,抓了她胸,故得娶她的事講述了一遍。
「這真要叫他負起責任的。」戴母雙眸光芒大綻。「縣令呀!新科進士,前途大好呀!」
姑姑聞言卻不替她開心,而是一臉煩憂。
「我以為不妥。」姑姑道。
「有什麼好不妥的?!」戴母白了身穿尼姑灰色道服的姑姑一眼,「他輕薄了敏敏,當然得娶,難不成叫我家敏敏白白受到羞辱嗎?」
「說真格的,敏敏本身就帶著不祥,人家當官的怎會想娶個不祥的妻子呢。」姑姑語重心長道。
「不準再說我女兒不祥!」戴母怒了。
「我是實話實說。」姑姑以相同的音量反駁,「就算人家真娶了她,也不可能善待她的。你知道大戶人家都怎麼對待像她這樣不得不娶又帶著不祥之氣的姑娘嗎?好一點的冷落在偏院,連個丫環服侍也沒有,狠一點的就直接讓她小命都沒了!」
母女聞言臉色煞白。
「怎、怎麼可能!」戴母嘴上反對,但嘴角因為害怕而微微抽搐。「人家聶大人好歹也是個官……」
「官又如何,要在家裡弄死個人更是容易,不說別的,前縣令怎麼辦事的你們也知道,放縱屬下剋扣百姓,油水撈得飽飽,因為敏敏而挖出了幾件麻煩案件,他們可是討厭死她了,所以外頭對她的傳聞才會那麼難聽。」
姑姑才出家兩年,故永成縣的事情以及對敏敏的難聽傳言,她皆知曉,也是想帶侄女遠離這些紛擾,才想帶她出家,要不敏敏這些年被逼得只能窩在家裡,不敢隨意出門,她瞧得也心疼。
戴家母女倆沉默了。
戴敏敏並未想到這麼深遠。
她只想著最凡得負責任娶了她,卻未思慮他心中是怎麼想。
若是他被逼不得已娶了她,也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是嗎?
她實在太天真、太單純……不,是太單蠢了嗎?
這紅塵,真該看破了嗎?
過了好一會兒,戴敏敏率先打破凝滯的沉默。
「姑姑,侄女明白你的好意,但相信我也不是簡單之輩,他想讓我沒好日子過,我也不會讓他清閑的!」她昂高下頷。
外頭那些鄉親嘴上說著她的壞話,心裡則是懼著她的,除了她容易發現屍體外,本性也是兇悍的姑娘,才不是隨隨便便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柔弱女子。
想船過水無痕,想讓她不好過日子,咱們走著瞧!
「敏敏,你別傻啊。」姑姑企圖阻止她嫁給縣令過苦日子。
「我不出門是因為我不想再看到屍體了,不是因為那些傳言的關係。嘴長在他們身上我管不著,但縣令既然摸了我的胸,就得負起責任。」別以為她會白白把羞辱給吞了。
「敏敏……」
「娘,姑姑,我出去一下。」是時候該去問問那人到底何時要來提親了。
「去哪?」
「找我未婚夫!」
走在行往縣令住處的路上,戴敏敏一直盤算著她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見到聶凡。
她曉得縣令住處必有守衛,她是直接上前正大光明的說明來意嗎?
萬一那傢伙假裝不認識她怎麼辦?
擊鼓申冤狀告他不肯履行婚約?
這把事情鬧大了讓他顏面無光也不好,說不定他真的是太忙了,不是想賴帳啊。
戴敏敏雙手環胸,低著頭悶走,想不出個好主意。
「讓開!」
頭頂忽然有人大喊一聲。
她方聞聲抬頭,就有個黑影遮蔽了她的視線,同時撞倒了她。
「哎喲!」她五體投地摔跌在地。
「姑娘,你沒事吧?」罪魁禍首一把將她拉起。
「戴敏敏?」
「你幹啥從牆上……大人?」戴敏敏詫異瞪著個把月沒見的聶凡。
「哈!」聶凡大笑,「怎每次我都摔在你面前?」
他從陳大山那裡曉得戴敏敏家居何方后,發現這路還真有點遠,乾脆從屋頂走會快些。
走了好一段,終於看到戴敏敏家,這一帶的房子是一般的土製房,他怕不夠堅固又踩破了人家屋頂,甚至弄壞了房子,才要躍下就見有個人擋著下方,他險險閃開,卻還是撞著了人家肩膀,把人撞倒了,自己也差點摔個狗吃屎。怎知,這被撞之人竟是戴敏敏。
「你才奇怪,幹啥有路不走,又走屋頂?」這知縣大人的「喜好」也太奇怪。「不怕又踩破人家屋頂嗎?」
「走『路』太遠啊。」聶凡笑咧開兩排白牙。
那燦爛的笑容,像頭頂那強烈的陽光,讓長年繭居在宅的戴敏敏一時之間頭昏眼花。
「你要去哪?」聶凡問。
「我來找你。」質問偉大的知縣大人,何時才要來提親!
「想到我了?」這麼巧,他剛好也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