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葬禮
「不會鬧，」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因為我大姑根本就不會去的……你也不準去。||」
「這個，這個可不行。」樊燁估計是習慣我前兩天的輕聲細語了，現在我說話強硬了些，他反而變的結巴，「我得跟著你一起，我對你是有責任的。我不跟著你，你要是有點什麼……不行，不行，我得跟著你一起去。」
我好笑：「你對我有什麼責任啊？」
「我跟你媽承諾過啊！」樊燁沒有開玩笑，他的樣子很正經，「你媽給我鬆綁之前，她很鄭重的讓我發誓了。她說，你要是有什麼事兒，她唯我是問。就在客廳那個位置，我那天坐的椅子還沒收呢……你說你要是回家，沒人看著你，你一個心情不好再胡言亂語的……我跟你去，我能多少管著你點啊！你如果說不好聽的話，我會在下面偷著踹你的。」
我想了想，樊燁說的還是有點道理的。不過我的親戚他都見過，之前他還是以宋茜男朋友的身份見的。現在我家這麼大的場合樊燁出席的話，他的身份不能說是不尷尬。要是我的叔叔大爺們要求我正式點介紹樊燁……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把我心裡的想法婉轉的告訴樊燁后，樊燁深吸了口氣。我的意思很明確，也很簡單：「樊燁，咱倆現在關係不確定，你去我家真的不方便。等著以後……」
「姍姍，我不是想強迫你，我是擔心你。」樊燁是少有的堅持，「我也知道我和宋茜之前……你說要不趁著這個機會帶我去，以後你很難再領我進你家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兒？而且我也不是說一定要怎麼怎麼樣的，我是真的不放心你。你和你媽媽兩個人，估計很多事情忙不過來。我到那兒，肯定一句話不多說。你讓我做什麼我做什麼，你看行么？」
有樊燁在的話，確實能省下不少的麻煩。我猶豫了片刻，試著問：「不然你等我打電話給我媽問問？」
「行！」樊燁把手機推過來，「你打吧！」
對於是否帶樊燁回家，我很是難不準。不知道樊燁怎麼想，反正在我看來是天大的決定。這不單單是我個人的問題，我還要在乎我家族成員的感受……躊躇了好半天，我才不確定的拿起電話打給我媽。
「媽，我等下要回去。」不想讓我媽再說傷害我們彼此的話，我先開口問，「樊燁說他想過去……方便么？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就不讓他來了。」
「方便，怎麼不方便啊！」我媽現在也沒時間跟我耗神，她乾脆利索的說，「讓樊燁來吧！你們兩個爭取早點過來，好多事情還要跑……樊燁不來的話，你也別回來了。反正你回來也幹不了什麼，只是讓我生氣而已。」
說話耿直是優點，但是太耿直往往就傷害人了。幸好我昨天晚上突然之間想通了正常了，不然被我媽這麼一說，我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我媽掛斷電話后，我苦悶的看了看樊燁。樊燁很忐忑，他只是看著我沒說話。我把電話收好，平靜的問樊燁：「你對我媽做什麼了？」
「啊？」我的話一出口，樊燁立馬緊張了，「我沒做什麼啊！你媽是不想讓我去么？應該不能吧？你媽綁著我的那兩天，我還以為我們兩個關係相處的很融洽呢！」
是很融洽啊，融洽的我都覺得自己多餘了。桌子上的早餐，我是沒興趣吃了。我嘆了口氣，說：「我媽的意思是，你不回去，我也就不用回去了……她這話說反了吧？我才是她的女兒，你只是個外人啊！現在是處理我爸的後事兒，怎麼感覺你像我媽親生的呢？我媽會不會跟我前兩天似的？她現在腦筋不清楚了？」
聽完我的解釋，樊燁的表情緩和了些許。即便我媽答應樊燁過去，樊燁還是不輕鬆：「姍姍，我是去幫你幹活的，我不會多言語多說話，你放心好了。」
我倒不是怕樊燁說錯話，我是不想讓我家的局面變的很難看……可既然我媽都那樣說了，我也只好帶樊燁回去了。
吃過早飯後，我懷著極其沉重的心情和樊燁一起回家。我媽早就換好了衣服坐在房廳等我們倆，她看起來還算平靜。我有一周多的時間沒露面，我媽完全沒給我好臉色。只是簡單的跟樊燁打了招呼，我媽便開門出去了。
「樊燁，我媽是不是恨我了。」我眼睛澀澀的，「她會不會以後都……不理我了？」
樊燁拍拍我的肩膀，他安慰著說：「不能，不會的。你媽媽她現在估計是心情不太好，她需要時間適應。你想啊！她要是不打算理你了，她怎麼可能還會理我呢？她要真是不想理的話，咱們兩個，她肯定都不理了吧？」
「嗯，是。」樊燁安慰我，我也自己安慰我自己，「你說的有道理……我們快點跟上，我媽要走遠了。」
我亦步亦趨的跟著我媽，生怕她有一點的不高興。多日不見，我媽的臉上像是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層。無論我多麼想要努力靠近，卻都是被凍的止步不前。
人總覺得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像是我爸這樣突然死亡的，往往是留下了一堆瑣碎而又糟心的後事給我們家屬處理。一天的時間裡，我和我媽簽了無數的文件。什麼屍體認領，什麼死亡證明，什麼戶籍註銷，什麼焚化申請……揪心的流程，惱人的結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一步一步的，消除我爸存活過的證據。
我媽對我的態度冷淡，甚至可以說是客氣。影印身份證這類的事情，她能找樊燁也絕對不會麻煩我。樊燁說到做到，他真是我媽指揮什麼他就去做什麼。我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兩個忙乎，我總有一種被排斥的恐慌感。
相比較看來，我反而像個外人。
忙的事情太多，我們三個一整天都沒吃飯。晚上我本來打算和我媽一起回家休息，但沒想到我媽卻自己上了計程車：「姍姍你和樊燁走吧！我自己回家就行了，我有點累，我想自己靜一靜。」
沒有給我任何的機會，丟下這句話我媽就關上門開車走了。我如同被拋棄的孩子一樣，看著走遠的汽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樊燁！你騙人！你說我媽不會不理我的！可是你看她現在！她明明就是不要我了！」
「姍姍，冷靜冷靜！」樊燁抱住我，他的安慰聽起來十分牽強，「你媽媽今天剛去看完你爸爸，她的心情肯定非常不好。再說，今天又忙了這麼一天，她肯定是想自己呆會兒……」
雖然是大街上，可我還是哭的不管不顧：「她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啊！我們兩個在家，還能彼此之間說說話……她為什麼不讓我回家？她為什麼要把我往外推？我爸現在沒了，她不應該更需要我么？難道說我媽是覺得我一星期不出現，是不想回家看她？」
「你媽也許是……」
連樊燁都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了。
瑣碎的事情太多太雜，我也沒什麼機會和我媽溝通。我們母女相對無言的跑了兩天，我爸的葬禮被定在了三天後。
我爸的葬禮跟他的為人一樣，低調的不能再低調了。沒有太大的排場，也沒有太奢華的場面。當天來了不少穿制服的警察，很多都是受過我爸關照的。韓局長也帶來了不少虛假問候致辭的人，卻全都被我媽一一謝絕了。唯一能吵能鬧的我大姑拒絕出席，我爸的葬禮十分祥和寧靜。
作為一個英雄人物的葬禮，肯定少不了弘揚正能量的媒體出現。如此的重大事件，電視台派來了周振坤和他的小師妹。
我和我媽該哭的都在家哭完了，在攝影機下我們兩個人則顯得相對淡定。見在我們母女身上拍不到傷感的鏡頭，攝影師的注意力只好轉向我們家搶鏡的親戚上。我厭煩的躲到角落站著，在鏡頭移開后，周振坤擠湊著來到了我旁邊。
「周主持，好久不見啊！」我綳著痛哭也綳著嘲笑，「每次你來找我，似乎都是來挖新聞看笑話的……真是不好意思，認識你到現在，剛有新聞奉送給你。」
周振坤和我的步速相當，我們兩個隨著其他人一起往前緩慢的移動。穿著黑色西裝的周振坤看起來相對拘謹，他低聲對我說：「宋姍姍，我去查過了。」
「查過什麼？」
「安慰死者家屬的詞語中，還是節哀順變最婉轉貼切了。」我還以為周振坤想說什麼，原來他只是說無聊的廢話，「雖然你今天已經聽過很多遍，但我還是想對你說，節哀順變。」
我抬頭看了周振坤一眼，幾天沒見，他消瘦了不少。劫後餘生有喜悅，同時也有恐懼。我估計周振坤跟我差不多，也是受了不少的驚嚇。
「宋姍姍，」周振坤在警察中間看了一眼，他彎腰將唇貼到我耳朵邊，「你爸爸的事兒……」
不喜歡周振坤說話時的熱氣噴到我耳朵上，我彎腰躲閃開：「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好了。這麼多人在這兒，讓人看見不太好。」
「我是想說，你爸爸的事兒就這樣算結案了么？」周振坤估計是不想得罪人，他站直身體后話說的不太自然，「你不再繼續往下查查了？」
「查？要怎麼查？」周振坤怕得罪人，我卻不怕，「叢少光被抓了，郭亦茹死了。那個警察中的害群之馬張仁臣，他也死了。警察局的人覺得，這對我們家屬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我和我媽也很慶幸啊！我爸有這麼多的好同事、好戰友，嘖嘖嘖，這辦案能力真是讓人讚歎。」
我說的是反話，而且是故意說給周圍人聽的反話。有幾個警察回頭看了看我，接著面色不快的又轉過頭去了。
周振坤苦笑著搖搖頭，他拿我很是沒辦法：「宋姍姍，今天這種日子，你火氣不要這麼大了吧？你能冷靜點，聽我把話說完么？」
「行，」看周振坤似乎是真的有事兒，我剋制自己不要發火，「有什麼事兒，你說。」
周振坤又往我旁邊湊了湊，他小聲的說：「還是採訪的事兒……」
「你是不是沒完沒了了？今天我爸出殯，你和我說採訪？周振坤，你……」
「你聽我把話說完！」周振坤暗掐了我一下，他警惕的張望了下四周，「前幾天，韓局長來了電視台。當時我在台長的辦公室里，我臨出門前，聽見他們說起了叢少光。」
「叢少光？」
「對，叢少光。」周振坤的身子又往下壓低了幾分，「宋姍姍，我覺得叢少光了解不少韓局長的事情。你爸的死，叢少光肯定知道些。我覺得，你可以找個機會去警察局看看叢少光……」
周振坤的話說了一半，韓局長挺著大肚子走了過來。周振坤對著韓局長點點頭，他識趣的退開了。直到周振坤走遠，韓局長才虛情假意的和我套著近乎：「姍姍，你爸爸在警局這麼多年，他可真是個好同志啊！」
雖然周振坤的話沒說完，但他的大概意思我卻明白了。見我的反應和興趣不是很大，韓局長自顧自的往下講：「我跟你爸爸這麼多年同事了，為了他的事兒，我急的好多天都沒睡著覺啊！我是努力努力再努力，爭取爭取再爭取……領導們終於同意評你爸爸為烈士了。」
我爸是否被評為烈士，我其實不怎麼太關心。什麼稱號，什麼英雄，這些都是虛名。韓局長自己喜歡，所以他理所當然的認為我們家也會喜歡。而且韓局長話裡有話，他顯然是有別的事情要說：「姍姍，你爸爸一直是遵紀守法的好同志啊！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肯定和殊榮……不過有一件事兒，我需要和你確認一下。」
韓局長自己說了半天，我始終不答話也不好。我看了看出席葬禮的來往賓客，冷淡的問：「你要跟我確認什麼？」
「你爸爸出差前去看過你吧？」韓局長比周振坤說話還小心，「當時，他和你說了什麼沒有？」
「說什麼？」我裝傻裝糊塗，滿臉擺著悲痛欲絕的表情，「韓叔叔，我現在的心情……你能直接告訴我么？你覺得，我爸爸應該跟我說什麼？」
韓局長見我裝瘋賣傻不肯說實話，他只好一點點的誘導我：「比如說，要你小心什麼人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