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蒙冤(1)
這一句話對韓惜落當真有如五雷轟頂一般,瞬時間,頭腦中一片混亂,耳中轟轟發發,幾欲暈倒。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疊連聲問道:「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齊敬寧神色黯然,重複道:「師父……師父他死了。」韓惜落不住倒退數步,顫聲道:「不,不可能,師父他武藝精湛,內力深厚,怎麼……怎麼會突然間仙游?我……我不信,你一定在騙我!」齊敬寧眉頭一皺,喝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此等大事豈能信口胡言,我焉有騙你之理?你若不信,師父的遺體就厝在此處景星觀中,你可以親自去看個明白。」韓惜落道:「好!我們這就便去。」叮嚀悠悠在客店裡等他。悠悠點頭答應,囑咐道:「萬事小心。」韓惜落與齊敬寧自去了,一齊往景星觀來。
行不過四五里,兩人來到景星觀,只見此處殿宇崔嵬,氣勢宏敞。韓惜落直衝入大殿,見到一口棺槨厝於殿前,雙手顫巍巍地掀開棺蓋。一見之下,不禁渾身一震,只見蕭沐懷一具冰冷的屍身正躺在靈柩內。他想起自己自幼孤苦無依,若沒有遇見師父收留門下,恐怕自己早就餓死街頭,又回憶起師父對自己往日里關懷備至的,視如己出,不但對自己有養育之恩,更是將一身絕藝傾囊相授。想到這裡胸口一酸,兩行熱淚滾滾而下,放聲痛哭,如喪考妣一般。
他思忖到這些年自己非但未報師父的救命、養育、授業之恩,還總是招惹麻煩不斷。今日又因為自己的任性妄為,未能留在師父身邊,以致師父遠來尋己,客死異鄉。恩師之死,自己實是難辭其咎,不禁悲從中來,難以抑制。他痛哭了一陣,驀地里驚覺到事情似乎有些異樣,師父身子一向健朗,雖說此行路途遙遠,可也決計不至於因路途遠勞,辛苦而亡。暗道:「其中定有蹊蹺,怕是有人暗施毒手!」當即跪倒在地,「噹噹當」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師父在天有靈,如果當真是為人所害,請保佑徒兒早日查出,手刃兇徒。」
突然只聽門外大叫:「快拿下逆徒韓惜落!」話未說完,另一個聲音喝道:「韓惜落,你弒師圖位,大逆不道,此時不降,更待何時?」韓惜落一聽之下,委實一驚,正待出門。早有七名同門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齊敬寧,餘下六名均是本派好手,分是:蘇定同、段韶、高克定、李彥、張萬山、何永華。這七人之中除段韶外,都曾與他有過不少嫌隙。
韓惜落見七人來勢洶洶,不懷好意,個個眼中好似欲噴出火來,心道:「看來他們早有安排,已入彀中矣!」他鎮定了下心神,問道:「諸位師兄,你們適才說什麼?」齊敬寧冷哼一聲,道:「你何必明知故問,你弒師圖位,大逆不道,以為殺了師父便可早登大位嗎?」韓惜落冷笑道:「適才大師兄你說師父是因為長途跋涉,辛苦而終,怎麼現在又說我是殺了師父?」
高克定插口道:「這有什麼好奇怪?我們早知道你是兇手,這才商定下計策,騙你來這裡!」韓惜落哈哈一笑,道:「笑話,師父本就要傳位於我。我又何必殺了師父?如果是我殺了師父,我又怎麼會在這裡等你們來抓?」蘇定同厲聲道:「哼,論資排輩,這掌門輪也不到你來做,師父又怎麼會傳位給你?」李彥道:「不錯,師父要傳位給大師兄,不肯傳位給你,你驟起歹心,弒師奪位。有何話說?」韓惜落道:「師父偏愛我,人盡皆知。傳位於我,何奇之有?」
齊敬寧道:「小師弟,不要再狡辯了。這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做夢也沒想到你的奸計早就被我們識破。特意安排下此計在這兒等你,何不快快就地伏法,省得我們花費一番功夫來抓你。」跟著刷刷刷刷六聲響過,六人已經拔劍在手。只有素來與韓惜落感情甚好的段韶尚未拔劍。
韓惜落道:「我確實做夢也沒想到,同門師兄會來害我。」
段韶向來是個性子軟弱,沒有主見的人,顫聲問道:「韓師弟,師父真的是你殺的嗎?」韓惜落搖頭道:「不是。」
齊敬寧長劍一指,厲聲道:「你這個蠢材,何必問這些廢話,你可曾見過有人殺人還會自己承認的么。」斜眼狠狠一瞪段韶,段韶心中害怕,這才顫巍巍地拔出劍來。
韓惜落情知此事已經不容分說,顯是齊敬寧故意陷害自己。蕭沐懷之死恐怕也與他脫不了干係。一想到恩師慘死於奸人之手,胸口熱血上涌,暗自立誓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報此大仇。
他突然仰天長笑,笑聲中充滿了無限悲涼之意,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師兄,你果然安排得好。只是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苦如此挖空心思害我?你要這掌門之位,以我的性子又怎麼會和你爭。但你害死師父卻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齊敬寧不加理會,只道:「豈有此理,死到臨頭還巧言辯駁,想要污衊我。咱們一齊上,將這殘殺恩師的畜生亂劍分屍!」說猶未了,七人已結成「七星劍陣」。
這七星劍陣乃是仙霞派祖師所創,為的是將來倘若有武功高強之人來門派之中尋釁滋事,年輕一輩弟子又武功淺薄難以對付,便可結此劍陣退敵。創此劍陣原意是望本門弟子能夠同仇敵愾,團結一致,以弱勝強。想不到諷刺的是,今日卻用來在本門之中自相殘殺。
韓惜落素知此劍陣厲害,不敢怠慢,刷的一聲,拔劍在手,來破劍陣。仙霞派七人分踏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個方位。七個人每一柄長劍劍尖指住韓惜落身上一處要害,分指他頭、喉、肩、胸、腹、腰、背七處。
雙方對峙良久,誰也不敢貿然動上一動,韓惜落肚裡尋思:「師父曾說欲破此陣必先佔住那北極星位。」當下舞個劍花來戰七人。那七星劍陣果然了得,韓惜落應算江湖上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同門之中亦屬他武功最強,眾師兄們大多只能望其項背。可是此時此刻,韓惜落竟然沒有一星半點的優勢可言。
只見他長劍圈轉,猶如一道光柱般護住周身要害。腳下或東或西,或南或北不停移動方位,卻始終占不到那北極星位。每次他還差的幾步,不是陣法立變,便是一柄柄長劍刺將過來。行動當真是千難萬難,四肢百骸半點動彈不得,只須哪裡動上一動,便有在身上開個透明窟窿的危險。
一柄柄長劍遞來,一招招取人要害。正是招招奪命,劍劍追魂。好幾次劍尖從他的頭頂、雙臂、胸前、背後掠過,只差得幾寸,便會被刺中。
韓惜落思忖:「如此纏鬥下去,我勢必要命喪於此,自己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可是師父大仇未報,如何能甘心就此死去。」言念及此,手上長劍加急,使出一套蕭沐懷所授的劍法,正是當日所學的「游龍殘月劍」。齊敬寧等七人大驚失色,眼見韓惜落劍法陡變,一把劍使的夭矯飛舞,臂若游龍,在劍陣中穿來插去,如同神龍遨遊一般。
齊敬寧大喝一聲,快劍猛攻,急於取韓惜落性命。但是所謂:「欲速則不達。」原來這七星劍陣是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所創,其中天樞、天璇、天璣、天權四星,稱之為「斗魁」;玉衡、開陽、搖光三星,稱之為「斗柄」。七星之中又以天權最為黯淡,卻承接魁柄,極其重要,是此陣的要衝所在。七人之中卻以齊敬寧的武功最強,是以由他來擔當這七星劍陣中的天權位。
他這麼一焦躁,劍陣立現破綻。韓惜落一劍橫削他手腕,齊敬寧手腕立時中劍,「倉啷」一聲,長劍脫手墜地。韓惜落看準時機,飛身而起,佔住了北極星位,長劍疾刺,忽然心頭一驚,見刺向的正是平日里與他最是交好的段韶。
眼見劍尖將要刺到他的心坎,段韶「啊」的一聲大叫。這一劍倘若刺出,段韶勢必性命難保。韓惜落雖然身處險境,卻不願傷害他性命,極力撤回長劍。但就這微一猶豫,嗤的一聲,韓惜落右臂已然中劍,鮮血從他的指尖流向長劍,又從劍尖滴在地上。
段韶失驚大叫:「韓師弟,你……你……」語氣中頗有關切之情,似是有話要說,但憶及恩師慘死在他手上,話到口邊卻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韓惜落斬釘截鐵道:「師父並非是我所殺!」齊敬寧哪裡容他分說,喝道:「事實確鑿,休要狡辯。」提起劍又和他斗在一起。韓惜落右臂受傷,創口極痛,劍法固然沒有適才凌厲。七人中除段韶外,平素早已對韓惜落恃才傲物,渾不將眾人放在眼裡的態度,極其不滿。此時,能有借口將他置之死地,那自是求之不得了,竟是沒有一個不出死力的。
斗到百餘合,韓惜落肩、脅、臂、腹、背、腿皆已受傷,創口處不斷滲出鮮血,滿身血跡。
齊敬寧大聲喝道:「今日我就要替師父清理門戶,手刃你這個畜生!」一柄長劍當頭劈落,韓惜落奮起最後力氣,舉劍格擋。長劍相交,砰的一聲,火光迸出,耀眼生花,雙劍齊斷。這一劍實是齊敬寧用盡畢生所學,在劍上附以全身真氣,只震得韓惜落全身一盪,雙膝一軟,登時摔倒。頃刻間,諸般兵刃同時對準了他臉喉胸背諸處要害。縱使他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這重重包圍了。
當時齊敬寧就在他身上諸處下了重手封住穴道,親自在他身上搜了一番,卻一無所獲,大感失望,於是叫人去取了一條繩索綁了。
眾人中除了段韶,都欲將他除之而後快。齊敬寧卻阻攔道:「且慢,諒他也飛不出我的掌心,我有話要問他,權且留他性命。」便向韓惜落冷笑道:「小師弟,本來你欺師滅祖,我是該將你大卸八塊的,但念在我們師兄弟一場,你說出玄陰圖錄的下落,還有其中秘密,我尚可饒你不死。」
韓惜落哈哈一笑,說道:「好,倘若你饒我不死。你過來,我悄悄說與你聽。」齊敬寧大喜過望,湊過耳朵,只待他開口。豈知韓惜落張口就往他耳朵咬去,只疼得齊敬寧痛聲疾呼,眾人急忙上前遏制。齊敬寧掙脫得開,一摸右耳,滿手鮮血,耳朵上一小塊耳骨已被咬去。韓惜落用嘴朝他一吐,一塊耳骨正中齊敬寧眉心。
齊敬寧大怒,給了他幾個耳刮子,只震得韓惜落耳中嗡嗡作響。齊敬寧還不解恨抽出長劍便欲殺他,但心中卻又覬覦那玄陰圖錄,不捨得就此結果他性命,正沒做道理處。
高克定知其心事,走上前稟道:「掌門師兄莫愁,我有一計。」齊敬寧聽他改稱自己「掌門師兄」,知他乖覺,心中大喜,忙問:「有何良策,快快說來。」高克定獻上一計:「掌門師兄可曾聽聞酆都有一座斷魂塔?」齊敬寧恍然大悟,道:「聽過!」高克定微微一笑,續道:「那塔內嚴刑逼供最是有一套,咱們何不花重金買通獄卒、劊子手,讓他們對付這個嘴硬的雜種,不怕他不招。到時咱們不廢絲毫力氣便可得到玄陰圖錄和其中奧秘。」齊敬寧大喜,拍手叫道:「妙哉,妙哉!咱們不廢絲毫功夫,以逸待勞,此計上佳,就按你說的辦。」商議已定,齊敬寧命門下之人連夜將韓惜落押赴斷魂塔。正是:排開七星降魔陣,陷害心地純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