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成魔(1)
柴羽看了楊凡一眼,心下嘀咕:「聽聞此人嗜殺成性,不但弒師,還殺的神風劍派一門,一個不留。哼,魔教中人兇狠毒辣,他這般巧言令色就想騙我入伙?柴某可不是和邪魔外道和光同塵的!」
楊凡鑒貌辨色,猜到了他的心思,冷笑一聲,舉杯喝了一口酒,說道:「你在想魔教中人個個兇狠殘暴,陰險毒辣,不可與他們為伍,是也不是?」
柴羽吃了一驚,暗想:「他怎麼好像能聽到我的心聲?」並不答話。
又聽楊凡道:「我便講個故事給諸位聽。諸位聽后,若還是只覺得魔教殘忍,執意不肯加入,我們也不勉強相邀。」
曾書秋心中好奇,道:「楊兄請說,我們洗耳恭聽。」楊凡右手提起酒壺,又斟滿了一杯,一口喝乾,說道:「你們一定對我殘殺了神風劍派掌門史朝鳳和其門下二百餘名弟子之事有所耳聞。可你們卻一定不明個中原委,哼,史朝鳳這個畜生根本不配做我師父……」
依據楊凡敘述:
多年之前,楊凡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時,只懷著成為一代劍俠的夢想,拜入當時武林中極富盛名的神風劍派史朝鳳門下。
楊凡資稟聰明,劍術天分奇高,習練之時也就事半功倍。師兄弟中往往要練習四五日的招式,他只需一二日便已練得十分精熟。如此,常人十日苦功,楊凡只需五日;他人一月之功,楊凡只需半月。閑暇之餘,他便獨自一個跑去翻閱劍經,自觀自學,從中獲益良多,倒也略有小成。
一經數年,楊凡自學自悟,又將所習劍法與自學心得融會貫通,竟然大有成效。劍法施展開來便如行雲流水一般,毫無窒滯。自忖:「只要我此般天賦,勤而不輟,假以時日,必能名震江湖,光耀門楣。」
話說但凡天下間學習之事,一講苦功,二講靈心。光有靈心不下苦功,終是不成;光下苦功毫無天賦,卻也終是無所突破,所以天賦二字尤其重要。有的人天生喜讀詩書,過目成誦,吟詩作賦,信手拈來;有的人善能斂財,囤積居奇,投機倒把,無師自通;又有人天生足智多謀,排兵布陣,六韜三略,無所不能。
這楊凡便是天生習武的材料,刀、槍、棍、棒、劍、戟、叉、鈀到他手上件件精熟。尋常人一套普普通通的招式,到他手裡就變得妙招紛呈,威力無窮。闔派上下無人能及得上他。楊凡自視甚高,不喜與平庸弟子來往,因此慢慢變的有些清高孤傲,不將他人放在眼內。
一日,史朝鳳召集門下弟子在校場演練武藝,這樣一來可以檢閱眾人有無偷懶沒有勤練劍法;二來也可以從中揀選出類拔萃的年輕弟子,傳授上乘劍術。
神風劍派庸才居多,如何能是楊凡的敵手?群弟子上場都不過幾合便被楊凡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一一敗下陣來。
楊凡見同門之中再無敵手,心中倒也歡喜。他正自意氣風發,神采飛揚,豈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偏生這史朝鳳是個心胸狹窄,嫉賢妒能的人。他見楊凡小小年紀便有如此修為,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心下是七分不快,三分忌憚,生怕他將來武功勝過自己,聲望隆過自己。
但史朝鳳也算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劍術名家,號稱「擎天一劍」。他雖然心下不快,臉上卻不動聲色,佯喜道:「凡兒,你悟性極高,劍法精進神速,為師甚是為你歡喜。明日我便傳授你本門至高劍法『神風劍法』。」楊凡大喜過望,拜道:「謝師父,徒兒定當用心學習,不負師父厚望。」
史朝鳳嘴上如此說,心中可不樂意。當夜輾轉反側,左思右想,終於給他想出個陰損招數:暗中將口訣顛來倒去,亟盼楊凡自行修鍊,走火入魔,僵癱而死。
次日,傳授楊凡劍法之時,只說:「凡兒,這神風劍法繁複無比,威力巨大。為師怕你年輕氣盛,心有旁騖,倘若習練不慎,稍有差池便有可能走火入魔,性命危殆。我且先教你口訣心法,待你記得融會貫通,一字不錯以後,再教你劍招不遲。」楊凡還道史朝鳳是用心良苦,心下感激無已,拜道:「師父大恩,弟子無以為報。」史朝鳳扶起他,裝模作樣,諄諄告誡了一大通。這一整日功夫,卻只傳授了他幾句口訣,說道:「天地混沌還未開,渺渺茫茫難分辨。故練氣之人,須練虛靈,渾濁相融,心神合一,形為氣之主,氣為形之用。」原句應為:「渺渺太虛天地亂,破開混沌清濁辨。故人之練氣,須練虛靈,滌盪渾濁,掃清形神,氣者形之質,形者氣之用。」
這幾句口訣就算再高深莫測,晦澀難懂,楊凡用一整日功夫之背這幾句,也只是輕而易舉。史朝風就這般拖泥帶水,慢慢將口訣傳授給他。
也是楊凡命中注定該有此劫,這天分對他來說是禍非福。他才習得幾十句口訣,便覺這練氣口訣有些顛三倒四。只因史朝鳳故意拖延時間,他百無聊賴之際,居然開始自行鑽研,暗中將那口訣添補得全,改得順了,練習起來倒也頗有成效。
史朝鳳日夜只盼他走火入魔而死。磨了數月,卻見他不但未死,還武功大進,暗自心驚:「這小子練了我這顛倒的內功口訣,怎麼渾如沒事人一樣?」口訣授完之後,推無可推,這才迫不得已教授他劍法。
楊凡習練了數十招劍法之後,又覺這劍法完全配不上口訣,似乎其中不足之處甚多,隨即又摸索出幾招新的劍招來配合口訣,並愈加覺得這神風劍法中缺陷頗多,並不完美。
轉眼間,楊凡劍法已學成大半。史朝鳳暗恨他為何不死,故意對他百般挑剔,不是說楊凡這招使的太慢;就是那招使的過急。藉此拖延傳授楊凡劍法。楊凡還道他是真心為了自己好,所以嚴加要求,反而變得更加刻苦努力,希望自己可以不負恩師厚望。此後,便用更多時間鑽研劍法中的破綻,彌補缺漏。
一日,史朝鳳傳授完楊凡劍招之後,楊凡突然拜伏在地,告道:「稟師父,弟子近來修習神風劍法,頗覺劍法中有所不足。弟子斗膽,望能重修劍譜,加以完善,伏乞師父首肯。」史朝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圓睜雙眼,惡狠狠地盯著楊凡看了半晌,額角上青筋突暴,厲聲喝道:「放肆,此乃我派至高劍法,是本門列祖列宗的心血所著,你怎膽敢口出狂言,指摘先輩的不是!」
楊凡惶恐道:「弟子不敢,只是先輩所著亦會有所錯漏,要想光大本門絕不可抱殘守缺,食古不化。」史朝鳳大怒,厲聲道:「住口!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否定先人絕智,詰責老夫食古不化。」楊凡諫道:「弟子並非此意。只是我派武功雖然精微奧妙,卻也並非毫無破綻。想此神風劍法也久經歲月,數十年來毫無精進,易經有言:『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前人之過,後人改之,無可厚非……」
楊凡一再據理力爭,史朝鳳怒氣更盛,還未等他說完,破口大罵道:「混賬,你神風劍法只學了大半,還未學全便如廝狂妄自大。你自恃劍法高強前輩都不如你是嗎?」楊凡道:「弟……弟子不敢。」史朝鳳喝道:「為師罰你在這大殿前跪上三日三夜,靜思己過,三日之內水米不沾。」楊凡心中委屈,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說道:「弟子甘願領罰。」史朝鳳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楊凡果在大殿前跪了三日三夜。受罰之時,滴水未沾,粒米未進,數次虛弱的幾欲暈倒。
直到第三日三更時分,來了三名弟子向他傳言道:「師父有令,已將你逐出門牆,即刻隨我們下山吧!」楊凡認得他們三人,分是:林明翔、卓萬劍、雷方,均是他的師兄。他聽到這樣一番說辭,吃了一驚,隨後心中一片冰涼,萬沒料到就因為自己一力諫言,竟然被史朝鳳逐出師門。
楊凡心中只是叫屈,問道:「我所犯何事?憑什麼要逐我出門?」林明翔道:「師父說你蔑視本門,行止不端,德行有虧。休要多說,這便和我們下山吧!」楊凡心中委屈,胸口酸楚,淚水便欲奪眶而出,總算強行忍住了。只欲抗辯,怎奈肚中飢餓難忍,居然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林明翔、卓萬劍、雷方三人不由分說,連拉帶拽,直把楊凡拖出門去。
當下由林明翔引路,卓萬劍、雷方挾著楊凡脅下,四個人徑下山去。是夜天色昏暗,星月無光,四下里漆黑一片,正是:不辨南北,怎見東西?楊凡手足無力,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被他們帶到哪裡去了。只見四周都是合抱不交的大樹,好像是一座林子,林中怎生情景:
黑霧漫漫,狂風颯颯。不辨天光日影,十分險惡猙獰。古木參天,濃蔭匝地。層層疊疊,枯藤纏繞如冤魂;簇簇幽林,枝葉森密似陰雲。
楊凡心中忽然閃過一個不詳的預感:「這裡也不知多少個年頭沒有見過太陽了。只怕有人死在了這裡,過個幾十年幾百年也不會被外人知道。嘿嘿,死在這裡,死在這裡……」他想到死時,不由得苦笑了兩聲。
林明翔向卓萬劍、雷方使了個眼色,二人立刻心領神會。刷刷刷三聲同時響起,三人一齊拔劍。林明翔用劍指著楊凡,獰笑道:「嘿嘿,師弟你可不要怪我們,自古道:『才不可露盡』,你天資聰穎又如何?卻不懂得那做人的道理。你應該知道咱們師父是個嫉賢妒能的人才是,你這般天資將來必定蓋過了他,他如何能容得下你?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到閻王爺那邊告狀時,去找師父好了。」
楊凡聽到史朝鳳存心要害死自己,心如死灰,道:「罷,罷,你們要我這條命便拿去吧。」按理說以楊凡的武功,即便這三人齊上,也不是他的敵手,但常言道:「人是鐵,飯是鋼」,楊凡三日里粒米未進,身上使不出半分力氣,也無寸鐵在手,只好閉目待死。
林明翔舉起長劍,當頭劈下,這一劍勢挾勁風,發出金刃破空之聲。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只見一道白影閃過,跟著聽到「啊」的三聲慘呼,這三聲慘呼發生在同一時刻,卻像是同一個人發出來的。剎那間,林明翔、卓萬劍、雷方三人一齊倒下。
楊凡睜開眼來,只見一個白衣飄飄的男子猶如仙人,臨風獨立。他還道是自己死後見到了天上神仙。
這個白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冷雲裳。
冷雲裳冷冷一笑,說道:「名門正派果然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哼,明明是珠玉,卻當是瓦礫。似你這般的劍術天才,他們不加以培養,反而謀害你性命,簡直荒謬絕倫。」楊凡定了定神,這才發覺自己未死,是眼前這個人救了自己一命,他顫聲問道:「你……你是誰?」冷雲裳道:「一個過路的看客。」楊凡一怔,心知對方不願意透露姓名,也不再追問,又問道:「你為什麼救我?」冷雲裳道:「我只是不想見到一個劍術奇才,還未嶄露頭角就死於非命。」楊凡拜了他三拜,道:「閣下救命之恩,小人縱使粉骨碎身,也難以補報。」冷雲裳道:「想要報恩,倒也不難。無需你粉身相報,只要你練成天下無雙的劍法,殺了史朝鳳即可。」
楊凡大驚,顫聲道:「你……你要我殺了師父?」冷雲裳皺眉道:「史朝鳳這種人根本不配做你師父,你可知他暗中將神風劍法的口訣顛來倒去,企圖要你修鍊得走火入魔而死?他對這般你無情無義,要將你除之而後快,你還稱他師父做什麼?」楊凡聽罷大驚,恍然道:「難怪我覺得那些口訣顛三倒四的,又與劍法大不相配。」仰天大叫:「史朝鳳!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般害我?」冷雲裳道:「你可有聽到林明翔適才所說的話?今日你不殺他,來日他必殺你。」楊凡思索良久,淚如雨下,哽咽道:「他忒也心狠,我半點未曾對不起他,他卻下此毒手。此等大仇焉能不報,只是我武功低微,神風劍法也只學了一半,如何能夠手刃這個惡賊?」冷雲裳淡淡一笑,道:「你的神風劍法已學大半,是也不是?」楊凡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冷雲裳道:「劍法本就是為人所創,前人可以自創劍招,載入典籍,難道你就不可以嗎?」
楊凡心頭一震,冷雲裳所言正契合他的想法,口中喃喃地道:「自創劍招,自創劍招……」他本就覺得神風劍法中有頗多破綻,並非心中所要的劍法。經過冷雲裳的點撥,心中原本隱隱存在的一個念頭變得愈加強烈。只聽冷雲裳續道:「人是活的,招是死的,招應被人活用,活人卻不可被招困死。劍術之道本就應如同行雲流水,任意而至。修習時最忌照本宣科,木然僵化。須知同樣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將出來自然會是天差地別。再精妙的劍招也不過是前人的劍法記錄,若不能融匯於心,加以理解,死招不能活用,終究是漏洞百出。只有劍隨心動,招由心發,這才是和真正頂尖劍法相差不遠的境界。」
楊凡聽到這裡,心中大動,好像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了一個他從所未見的武學新天地,拜道:「多謝恩人指點。」冷雲裳見他已明其中道理,甚是歡喜,忙扶起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裡邊有些牛脯乾糧,遞給他道:「這些你且拿去充饑。這些時日你便在此勤練劍法,待你劍術大成之日,便是大仇得報之時。」說罷,飄然而去。
楊凡眼眶中噙著淚水,把那些牛脯乾糧風捲殘雲地吞入肚中,暗自立誓:「天地為證,日月可鑒。今我楊凡大難不死,一定要練成那天下無雙的劍法,手刃史朝鳳這個狗賊,報仇雪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