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窮途末路

第3章 窮途末路

因為地動,朱家的磨坊連同房屋地皮,總共才賣了十五兩銀子,賣給了鄰居世襲小旗楊家。這是水力磨坊,光建設成本就不下二十兩,可如今不賣又有什麼辦法?

在衛里寫了書契,將代表磨坊的白契過戶,就把這事給做完了,僉事陳世清有些遺憾,沒能撈到這座磨坊。

聽調出征,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回來,往往沒死在陣前,會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死了,或者死在自己人手裡。

為了買下這座磨坊傳家,楊家也是大出血一次。楊老漢原本是交了錢的,這回又把銀子從衛里討了回來,將家裡老二推出去應徵,導致這個叫楊春茂的青年將朱三郎恨上了。

楊家的積蓄,是給他娶媳婦的錢!

而他成家后,將會從衛所黃冊軍籍劃出去,安安心心當個民戶。現在好了,他也要出征,媳婦沒了,娶媳婦的錢變成的磨坊也將成為大哥一家傳家的鐵飯碗……

等楊老漢走了,他大哥會幫他攢娶媳婦的家底?

「天殺的,剋死自家兄長父母,又來克你楊二哥,你昨日怎就活了下來!」

肩上背著行囊,楊春茂拄著哨棒經過朱家,憤聲罵著,大牛抄起一塊石頭作勢要砸,楊春茂脖子一縮,拖著哨棒跑了。

名叫魯衍孟的叫花子躺在蘆葦桿上,眯著眼打量猶如木雕泥塑的朱三郎,眨眨眼睛,暗嘆一聲同病相憐。

「沒心沒肺的東西,往日里白喊了一聲兄弟!」

握著石頭,大牛返身跪在棺槨靈牌前,只有一個臨時搭建的草棚遮光。

大牛沒名字,姓劉,因為長得高大,被喊做大牛,這裡口音牛與劉同音。

「三郎,安葬了嬸子,俺們一起逃,當個流民也好,沒瞅著那人,活的挺滋潤?」

深吸一口氣,兩個意識融合的朱三郎毫無對時代的不適,抓一把紙錢撒到火盆里,看著火苗幽幽道:「天下雖大,沒有戶籍路引,你我又能做什麼?終日見不得人,或許做個剪徑強人也不錯。」

「說啥胡話?那種營生做不得,死了祖宗都不認!」

大牛瞪目反駁,隨即想通了氣勢一泄,做個零散的流民,地方官府或者巡檢司,都會把他們逮起來當賊人報功,這種事情鎮海衛左千戶所又不是沒做過。

叫花子是例外,這傢伙識字,會寫字,能幫著衛里人寫信寫春聯什麼的。

對讀書人下手,哪怕是沒有戶籍的讀書人,陳世清還沒那麼大的膽子。

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大牛扭頭,看到楊老漢來了,急忙起身迎上去道:「楊家伯父,是不是磨坊里少了什麼零碎物件?」

輕嘆一口氣,楊老漢跛一腿,有些歉意道:「磨坊里物什傢伙齊整,也不是我們楊家黑心,家裡實在是沒錢。朱家哥哥走的早,如今嫂子也走了,我家老二是個渾人滿嘴氣話,也別往心裡去。這回出征福建,你們都是從小耍到大的兄弟,還希望你們相互照看,也好一起回來。」

楊老漢絮絮叨叨說著,始終不說來意關鍵,朱三郎也不能晾著人家。現在朱家他是當家人,楊老漢是楊家的當家人,按照這個時代的說法,兩家地位相等,有些話楊老漢只能對他說,給大牛說是自掉身份。

朱三郎填一把紙錢進火盆,起身拱手:「侄兒三郎拜見楊家叔父,叔父的話在理,打虎親兄弟,楊二哥那裡侄兒入營后,會與二哥講通順的。」

「這就好,老漢也就安心了。是這樣的,家裡人手忙不過來,本想做幾鍋豆腐送與三郎招待親鄰,想借大牛出把力氣。」

楊家的熱心腸讓大牛感動,急沖沖的跟著楊老漢走了,去一旁的磨坊。

「楊家叔父是個熱心人啊……」

感嘆一聲,朱三郎往火盆里丟紙錢,魯衍孟一骨碌起身,手臂搭在朱三郎肩上,探頭過來問:「真以為楊家是熱心腸?他家婦人、大兒媳跟著嬸子做過豆腐,可把握火候的事情是大牛在做。豆腐這玩意兒早一分生嫩易碎,遲一分則焦苦味大。不信?等大牛回來你問問,幾鍋豆腐讓三郎與大牛在軍中保他兒子性命,未免貪心。」

大牛身高體壯,個頭足有五尺八寸,別說整個鎮海衛左千戶所,在太倉也是數得著的長人。大個子才是猛人,入了營伍這種人最受上級青睞,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朱三郎年十八,身高五尺六寸,也是鎮海衛有數的長人,兩個大個子的組合,是很有威懾力的。

「不是給你潑冷水,這回入征,旁人好說,你與大牛可是天生的兵苗子。被上面的將爺瞅上,想回來就難了。多長長心眼子,對人多防著些。」

扣扣發間,魯衍孟見朱三郎眼神奇怪,連忙又說:「別這麼看,爺當年也闊過,你想象不到的闊綽。若不是嬸子的飯菜好吃,咱早投奔親友去了。瞧瞧,咱這一張臉都是讓娘舅一家給毀了,所以聽咱的,別輕易信人。」

「那你爹娘呢?」

「都死了,爹娘、家中世代奴僕,數不盡的門人弟子,嬌俏的婢子,都戰死了……看你那眼睛,咱……好吧,咱承認在打誑語欺你,總之長點記性,幾日後咱各奔東西,你好歹也是咱的半個學生,被人陰死,咱臉上也無光。」

向後躺回去,魯衍孟搓了搓脖子,還看了看搓出來的垢痂棒棒,搓成一團,無所謂的彈了出去,朱三郎怎麼看,都不覺得這是一個闊綽過的人。

晌午的時候,在親鄰幫助下,支了五張桌子,以豆腐為主料,算是把過程走完了,新墳旁邊再立一墳,看著配對齊整,其中的悲傷只有當事人能感受到。

朱三郎的二叔,不忍看著僅剩的侄子應徵參戰,不顧媳婦的眼色,硬拉著二兒子留在最後,說是要讓他家老二頂替朱三郎應徵。

他背後,朱三郎見二娘對他瞪目,一副你答應我就吃了你的眼神。

堂兄也一副委屈的模樣,臉上還有巴掌印子,顯然已經被教訓過了。

「叔父,三郎這個頭放書里,也是堂堂八尺漢子。如今身無一物,留在衛里也只能為人幫工過日,淪為佃戶家奴。天無絕人之路,三郎不信,投身營伍還殺不出一個前程來。」

「三郎,莫要意氣用事,你們三兄弟只有你長大成人,最不濟也要給兄長留下血脈,這投身營伍,哪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否則,軍戶也不會舉家逃亡,朝廷招募戰兵也不會兵變連連。這幾日三郎再想想,改變主意就來尋叔父,這個逆子若逃,叔父頂上去!」

朱三郎再三拒絕,他賣了磨坊后,又無田地可耕,留在衛里已經沒了活路營生。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應徵,投身軍伍殺出一個前途來。

他也有和大牛隨魯衍孟浪跡天涯的打算,可始終不是個頭。而大牛又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被官府逮到,可能真的會當成匪首和從匪的人一起給砍了。

叔父一家漸行漸遠,朱三郎手裡還有叔父臨走硬塞給他的兩貫銅錢,價值二兩。

那頭,朱二對老伴罵道:「婦道人家有什麼遠見?若三郎不幸,衛所勾軍,咱這一家子就要頂上去。老子死了,大郎、二郎沒的跑,你的寶貝孫子也跑不了!」

「幫三郎娶妻生子,俺們這一家子才能太平!現在好了,三郎執意要去從軍,看樣子是投進去不想出來,等著吧,衛所的人早晚會上門報喪、勾軍!」

軍戶想要合法的取消軍戶身份,只有一條路子,是朱元璋的話,做到兵部尚書,才能消軍籍,轉民籍。

做到內閣首輔也沒用,只能是兵部尚書。前內閣首輔方從哲,現在的首輔葉向高都是軍戶出身,沒做兵部尚書,就別想改籍。

勾軍、清軍,是衛所補充所缺軍戶的常規手段。某戶絕嗣或逃亡,衛所就會按著戶籍所在去軍戶老家找近支親族補上,這是清軍;勾軍就是軍戶不足,拿軍余補上。趙二一家,是朱三郎家的軍余。即軍戶余丁。

鎮海衛在蘇州府太倉州,這裡手工業發達,勞力緊缺。缺乏勞力的都是大人物大家族,鎮海衛不敢像北邊那樣勾軍、清軍補充軍戶,只能一步步衰敗下去。

草棚里,碎銀子和銅錢堆在一起,魚油燈火在寒冷夜風中搖曳,大牛抱著紮好的蘆葦帘子四處封堵,躬著身鑽進來。

「總共大約是十七兩銀子,銅錢有五貫三吊二十二文。」

魯衍孟數完這些朱三郎的家當,怔了怔,剛進來的大牛也楞了楞,滿是喜色道:「這好,湊夠二十兩給陳大人拿去,三郎就不用應徵了。」

「糊塗!拿二十兩給陳僉事,三郎沒有營生,靠什麼過日?」

魯衍孟將錢包起來丟給朱三郎,沉甸甸一團,朱三郎也沒想到這次收的份子錢竟然這麼多。陳世清把他對朱三郎的格外關照宣揚了出去邀名聲,親鄰知道這個事,都多掏了一些禮錢,硬是給朱三郎把救命的錢湊夠了。

「說得對,磨坊一賣,就沒了營生。留在衛里看人眼色行事過活,不是個事。這回躲過去,還有下回。再說讓大牛一個人應徵,我放心不下。這錢,咱分了,魯大哥湊夠盤纏投奔親友,我與大牛購置些用得上的東西,就去衛里操練。」

朱三郎不懂人情世故,可最基本的事情他懂。現在是看在他剛過世的父母面子和恩澤上,親鄰們才對他照顧有加。等他一無所有的時候,人情面子也就淡了,要麼去給人做工,要麼偷雞摸狗過活。

前者,他死亡時經受的痛苦只有他知道,他不想再給人打工;後者,與他的心氣不符。他此時,還沒有對抗律法秩序的勇氣。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就兩條路,要麼帶著這筆錢三人一起逃,要麼應徵。把錢白白交給衛里買一時平安,是非常短視和愚蠢的事情。

安身立命的磨坊沒了,朱三郎也就失去了根,沒必要留在這裡了。有命才能有錢,從征外出,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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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霸大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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