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更荒唐
「嗚!嗚!」
四月二十,蒼涼、悠長的號聲中,朱延平出兵,全軍頭系白巾。
知情人見了這軍容,無不駭然。
車騎府軍這架勢,擺足了要和聞香教死磕,不死不休。
聞香教事小,就怕殺紅眼了揮兵曲阜……
蘇成、徐卿伯、李遂等成德軍一系將士繼續留守施工,親軍驍騎營乘坐戰車南下,平盧軍走水路,全軍以山東首府歷城為大本營,水陸分進。
此次監軍是周道登,監軍這種東西,對朱延平來說就是擺設。
戰車上,朱延平翻著山東呈送的軍情,眯著眼。
當年聞香賊是以鄆城、梁山、巨野一帶為核心,這回可以說是全面開花。
京東百萬遼民為亂,說到底為的就是一口飯吃,很好解決,關鍵在於朝廷能不能擠出足夠養活人的米糧。
這筆帳很好算,給災民口糧是固定的消耗。若是進行血腥鎮壓,軍隊傷亡撫恤、軍械消耗、戰功封賞等等一系列消耗是未知的。
再說,人在那活著,總是要吃飯的,你總不能全殺了吧?
而且在天子腳下進行大規模血腥鎮壓,以當今皇帝愛面子的性格來說,誰提議血腥鎮壓,他就會把誰先給鎮壓了。
而山東聞香賊不一樣,這些人已經有了一次前科,不能一鬧騰就給好處進行安撫。
朝廷要對自己的子民仁慈不假,可也不能由著你們這些子民、當兒子的蹬鼻子上臉。
該打的還是要打,關鍵要將聞香教的傳教骨幹、體系進行摧毀,沒了各府的會主、各州的堂主,各縣的舵主以及其下的大、小傳頭,聞香信眾再多,也只是信仰大乘佛教的百姓而已。
「漕運為重。」
這是徐卿伯的意見,鎮壓的同時,必須保證山東境內漕運安全。
漕運受到阻斷,那麼朝廷賑濟安撫京東百萬災民也只能是一句虛話。
「傳令先鋒虎大威,直撲禹城,將這地方肅清。遇賊勸降三聲,投降者殺其骨幹,附逆者擇百抽一,斬。不降者平之,十抽一,斬。」
禹城有聞香教舵主於成志,當年叛逆的骨幹之一。
「傳令濟南府各縣,不可坐視香賊流動匯合。命各縣召集團練、鄉勇、捕盜義士綏靖本縣,十日內不見成效,以姑息養賊之罪,斬。」
「並再三警告,棄城、棄民、棄官而逃者,立斬。」
「布告各縣士紳豪族,申明賊害之危,不可袖手旁觀。否則本將,將清查濟南今歲賦稅。」
「傳令登州,請登萊軍出動騎營,協助濟南府封鎖路卡,逐一清剿作亂香賊。」
朱延平看完山東的軍情急遞,額間孝帶垂在兩肩,一連三道軍令發下去。
周道登撫須,他也是孟學子弟,系著孝帶,問:「如此,是否對各縣主官過於苛嚴了?」
朱延平搖頭:「周提督有所不知,地方良民、士紳苦聞香久矣。而各有司衙門故作不視,與當年坐看香賊賊首王森傳教一般,不敢揭發此事。只圖任期內安安穩穩,意圖紙里包火。對他們,若不是還有用,來山東我會拿這些地方官先開刀。」
飲一口茶,抱著茶碗朱延平露出笑容:「這些賊子給人登門燒香時的威風,我當年可領教過,真正是搶錢都不用刀。」
周道登關心官員們受到的苛嚴軍令,卻不關心朱延平的百抽一、十抽一開刀令,這就是一個傳統士人、官員的立場。
至於朱延平軍令中威脅濟南士紳查稅的事情,他連話都不接,權當沒聽過。
看向游士任,朱延平道:「濟南土地豐饒,民富,賊患尚輕。這是一個好消息,你的任務就是坐鎮歷城,保證濟南安穩。登萊方面派出的兵馬,將是你手中唯一的力量。配合各縣守備軍力,逐一清剿,一地接著一地,該殺的都殺了。」
對聞香賊,朱延平的殺意不大,才是咄咄怪事,所有人都理解朱延平的殺氣。
「此戰的核心還在於東昌、兗州二府,濟南就是我們的後背,絕不能出差錯。平靖賊患、釐清從賊、從逆的姦邪是招討司首要軍務,其次是勢態平穩后,解除各縣兵力。這一點,尤為重要。」
游士任點頭應下,他很清楚朱延平口中各縣兵力是什麼。這回為了保證濟南府能在短時間平靖,朱延平拿查稅威脅士紳出力。士紳攪進來,各縣召集的鄉勇經過戰事磨練,也是不大不小的兵權。
這支兵權寧願散掉,也不能給本地士紳掌握本地兵權的機會。
朱延平也不想某個宗族在自己的地盤裡抬頭,這幫傢伙盤根錯節,只要一家抬頭,他上面一壓,可能各地都會抬這家子跟他鬧彆扭。
自己的軍中,有他一個人代表將士的意志就夠了,地方上他不需要代表,只要安穩、聽話、能使喚動彈就可以了。
談話間,又有山東軍情呈送,朱延平看了挑眉,這叫個什麼事?
這是陳雄送來的軍情,比山東巡撫衙門的更為細緻,很多山東方面要遮掩的醜聞,在陳雄這裡都暴露了。
這份軍情朱延平翻著,將關鍵機密留下,其他的進行傳閱,周道登、游士任面面相覷,一旁秦朗反倒是一臉正常。
這份軍情很簡單,山東的兵馬不敢打聞香賊!
真的,當年在平定聞香戰火中成長起來的楊肇基麾下魯軍,楊國棟麾下的齊軍,都不敢打聞香賊!
原因很簡單,當兵的怕聞香賊報復!
當年為了火速平叛,天啟赦免中層及以下從逆造反的聞香賊,導致聞香賊元氣還在,可怨氣總要有宣洩的地方。
這伙造反后還都沒事的混賬,本來基層骨幹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的聞香賊,這幾年沒少報復參與平叛的軍士、軍屬或子弟!
地方衙門也惹不起這幫大爺,只能委屈當兵的。
現在,被欺負慣了的齊魯兵馬無動於衷,就連老上司徐從治的調令都是虛以委蛇,不敢動手,不怕打不過,而是怕當年的事情重演!
軍士、將領的心,早已寒透了。
「咄咄怪事,當兵的竟然怕逆賊姦邪,這是個什麼世道?」
朱延平骨子裡發涼,冷笑著,下巴揚著,齜牙:「殺,殺,殺!」
「人間自有正氣在,邪不勝正!」
「亂軍要殺,貪鄙有司官員也要殺!」
「來人!去天津,請趙靖忠出面,恭請尚方劍!」
看著怒氣浮於面色的朱延平,游士任第一次見朱延平如此的憤怒。
周道登直接閉嘴,死道友不死貧道。
秦朗面露微笑,白袍、孝帶顯襯下,氣質儒雅卻笑容殘酷,自己的血海深仇,終於能報了!
在他確定朱延平是孟學嫡流子弟時,就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
兗州府巨野縣,開赴這裡,準備去濟寧補充裝備,與各軍合編的曹州軍突然嘩變。
曹州守備劉澤清看著洗劫一空的營壘,一地雜亂的軍服號衣,與跟著他的三百多的弟兄,一片茫然。
整整兩千六百人的曹州軍士,沒了,都反了!
「大哥,你這又是何苦?」
副將劉秀清將鳳翅盔摔在地上,狠狠一腳踢遠,他想不通。
「沒用的,他們成不了事。」
劉澤清眯著眼,看著周圍的弟兄:「當年,徐鴻儒何等的意氣?當了半年假皇帝,還不是全家十九口斬首京師菜市口?」
「我入教時,教務公正,上下一心,志在八方互助,一起過好日子。沐會主多好的人,全家一夜之間被燒成灰燼!」
「當年楊肇基憑著三百家丁與沂州衛軍戶起家,一路橫掃,逼降十八萬。現在,那位車騎將軍磨刀霍霍,誰跟著鬧騰就是死路一條!楊肇基會勸降,那位車騎將軍可不會勸降,他巴不得弟兄們全反了,好為孟府亡靈報仇雪恨!」
劉澤清深吸一口氣,道:「他們還想著劫掠一番,還想著事情鬧大,皇上會赦免大家。他們想錯了,今時不同往日!他們走他們的死路,我們走我們的活路。沒了他黃志清,我們曹州軍還是曹州軍!」
「當年他們造反,義父大人安排我們弟兄投軍西南。」
「現在他們又造反,我們沒處跑了,那我們就殺他們,我劉澤清不想死,家中還有老娘要養。我劉澤清還要封侯拜將,光宗耀祖!」
說著擠出笑容,劉澤清齜牙道:「弟兄們,收拾營地,別讓朱大哥看笑話。再有兩日,最遲兩日,濮州的朱大哥就帶人來了,補齊缺額,咱曹州軍還是曹州軍!」
劉澤清在西南遇到的堂弟劉秀清、部將李化鯨帶著餘下弟兄收拾哄搶一空的軍營,劉澤清靜靜看著,雙拳捏緊。
他恨,去巨野借糧失敗,被人當賊防著,進一步激怒所部弟兄,導致全面嘩變,除了親信弟兄,能跑的全跑了。
好在,他以軍中三百匹馬為代價,讓那些嘩變的軍士將軍服留了下來。有這批軍服在,朱炳南的人馬過來后,搖身一變就是曹州軍!
如果濟寧方面還防著他,將他所部當賊看,那他就從賊,曹、濮、鄆城這一片,他能拉起數萬人馬!
他受不了被人當賊看的窩囊氣,自己又沒做賊!
當然,從賊的心思他只是想想,可不敢幹。
就連他義父太僕寺正卿郭允厚,在朱延平面前都要小心翼翼,他可不想自己去朱延平那裡找苦吃。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後的曹州軍才是一家人……
這樣安慰著自己,劉澤清開始書寫軍情,這裡嘩變瞞不過巨野。
朱炳南那裡只能帶來近千號人,算上自己曹州舊部,還有曹縣能拉來的兵馬,應該能湊夠兩千。跑掉一千人,或許上面不會過度為難他。
區別太大了,他要當官軍,只能在豪強、慣匪層出不窮的巨野一帶拉出一兩千人。若是從賊,以他在聞香教中的地位,山東與河南交界的這片地方,他就是唯一的首領!
儘管他很年青,可他是老教主王森認可的三代弟子,在徐鴻儒造反時,在曹縣當緝盜弓手的劉澤清,就是曹縣的舵主!
曹州是曹州,曹縣是曹縣。
徐鴻儒造反,老資格的教中骨幹基本上能死的都死了。
現在,他是教中推舉的曹州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