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沙葬英魂
清城被一雙大手揪著后衣領凌空拎了起來,她不知道是誰,也沒心思理會是誰,只是看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騰林,便發瘋似的一口咬在拎她之人的耳朵上。
「死丫頭!還敢咬本將軍!」
那人正是金甲將軍,也正是祁國第一大將賀鳴,他一怒之下,狠狠一巴掌甩了清城一個耳光,清城頓時耳中嗡的一聲,連帶著腦袋也懵了。
「你放開她!」白衣少年被祁國的士兵制住了肩膀,見賀鳴打了清城,上身動彈不得,便踢著長腿掙扎不休,賀鳴本就心情煩躁,偏偏還有人在他耳邊亂喊亂叫,他一拳揮過去,打在了少年的臉頰上,少年白皙的臉上頓時青紫一片,連帶著鼻血也流了出來。
「少爺!」幾名褐色衣衫男子突然出現,其中一人一刀砍斷了縛著白衣少年士兵的兩條胳膊,那兩人登時慘叫倒地,一人撲上前來一把將白衣少年抱在懷中,祁國士兵衝上前來,幾名男子抽劍抵擋,為那抱著白衣少年的男子做掩護,助其救走小主子。
賀鳴見那少年和那幾名男子皆是中原人的打扮,想來不是草原族人,便沒做理會,敷衍一般攔截了幾下,任那幾名男子救走了少年。
他拎著無法再掙扎的清城,走至坡頂邊緣,望著被困在坡下的西商族人,突地將清城的身體用雙手高高舉起來,似是在像下面的人炫耀戰利品一般。
達日阿赤和他二兒子的心頓時揪了起來,握劍的手不禁緊了緊,賀鳴大聲道:「你們聽著,要是再不投降,本將軍就把這丫頭摔成肉泥!」
達日阿赤頭望蒼天,不禁一陣苦笑,但面色不改,依舊是一副準備隨時犧牲的大義凜然,他是一族之長,做不到看著自己的族人去送死。
他的聲音威嚴而渾厚,卻難掩心底的一絲悲哀:「我達日阿赤甘願一死,只希望你放過西商族人的性命!」
眾人一聽,忙勸阻:「族長,不可啊!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們西商一族絕不會在他人的壓迫下求生存!」
「對!絕不投降祁國!」
達日阿赤嘆口氣:「大家聽我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不能死在這裡,就算是苟且偷生,也不能讓我西商一族從草原上消失啊!」
賀鳴聽得不耐煩,冷聲喝道:「夠了!達日阿赤,你以為你的賤命值錢嗎?想用你一個人換整個西商?真是笑話!本將軍忽然變了主意,今日你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他的話音極為殘忍,看了看清城,忽地冷笑道:「好吧!本將軍沒時間跟你耽誤功夫,達日阿赤,就先讓你女兒在黃泉路上為你們開路吧!」
話音剛落,便將清城使勁兒的向下一扔,空中,一抹紅影無助的墜落下來,清城似乎忘記了害怕,竟連叫喊聲都沒有,空氣在此刻好像已經停止了流動,逼得眾人無法呼吸,有些人試圖去救她,有些人不忍看她摔下來時的慘狀,把頭扭向一旁。
空中一陣疾風劃過,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清城以為自己要死了,卻在墜地的一瞬間被一個柔軟而硬朗的身軀接住,清城看著身下的人,嚇了一跳,剛剛差點兒死去都不曾害怕,此刻卻害怕了,接住她的竟是三長老的兒子良吉。
而所有過程只是一瞬間,良吉根本就不可能在清城摔在地上之前去平穩的接住她,生死之際,不會給人一丁點兒的思考時間,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笨、卻最有效的法子,將自己的血肉之軀為清城做了人肉墊子。
巨大的重力震得他五臟六腑頓時碎裂,清城也被震得蒙了,可她沒有性命之危,而身下的良吉,卻嘔出一大口血,他用最後的力氣使嘴角彎了一個弧度,柔弱無力的斷斷續續道:「月娘,替我...照顧...好...月...娘...」
他的眼前,是蔚藍天空,若是晚上該多好,就可以看見月娘和阿星了...
此生唯一的遺憾,沒有在臨死前,見到他的妻子和兒子,可他不後悔,至少他救了清城的命...
清城的眼淚決堤般傾泄下來,她的好阿哥,雖然他們不是親生兄妹,但卻比親生的還要親,那樣可以不計生死的親情,是多少東西都換不了、奪不去的。
為什麼!騰林剛剛為自己而死,此時,良吉哥哥也為了自己而死,她真的是災星、是異數嗎?她的存在,只會給別人帶來傷害嗎?
清城的意識消失在漫天的轟鳴震響聲、以及人馬痛呼哀鳴的聲音中,空氣中的青草香被濃烈的火藥味兒掩埋,坡上的黃沙被風捲起,極有目的的吹落在犧牲族人的身體上,每一粒小顆粒,似乎不願這些戰士們的屍骨暴露在外,努力的以自身的渺小找到自己的價值。
清城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首歌兒: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灘涂碧翠,佳景清秀
青山峻岭草茁壯
藍天白雲唯此有...
碧綠原野,又是草原兒女圍在一起歡歌舞蹈的日子,又是英勇的小夥子們摔跤的身影,還有那溫熱飄香的奶茶、那肥美多汁的烤全羊、和家人圍坐在一起品嘗時臉上的笑容...
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天空濃雲密布,雷電交加,映的玉皇坡猶如人間煉獄。
大雨打在清城臉上,冰冷的,似刀割,清城微微睜開眼,明明只是日落時分,可此時卻黑暗的如同深夜。
清城動了動僵住的身子,發覺自己的身上有個人壓著自己,清城仔細看去,竟是自己的阿爹。
清城顫著手碰了碰阿爹的手,冷的她渾身打了哆嗦:「阿爹!」清城淚如決堤,可卻喚不回她的阿爹。那個在外威嚴,對家人卻呵護備至,慈愛和藹的人現在渾身是血的伏在自己的身上,眼睛緊閉,面容僵硬慘白,再不能抱著自己,給自己講草原上英雄的故事了。
清城四下望去,玉皇坡里,竟是屍橫遍野,那些曾經活蹦亂跳的人們,此刻寂靜無聲的倒在地上,清城的心猶如被凌遲,那樣痛,痛到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寸骨髓都像是被尖刀狠狠的剜剮。
「啊!!!」清城抬頭望向黑暗的天空,聲音凄厲如指責:「老天爺!這就是草原兒女信你奉你換來的回報嗎!」
清城幾乎將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喊出這句話了,此刻,她再無力氣,心中痛到極致,痛到連話也說不出,痛到連眼淚都流不出,清城頹然坐在屍堆里,獃獃地看著滿山坡的族人,任暴雨打濕她的衣衫,任狂風吹入她的身體。
突然,她瘋也似的笑了,那笑聲,是對這無情塵世的嘲弄,如癲似狂,她勉強站起身,笑容漸漸陰沉,口中喃喃自語:「我不是災星,不是禍水,這一切都是祁國人,是他們加諸給草原的災難!」
「阿爹,阿哥,騰林,良吉,西商的族人們,清城發誓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清城不會讓你們白死的,西商的今日,早晚是祁國的明天!」
她抹去眼眶殘留的淚水,緊緊的凝視著玉皇坡的每一處角落,似要將這份仇恨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心中。
溫斯年帶人趕到時,祁國大軍已經屠戮完畢而暫時撤出玉皇坡了,溫斯年看著漫山遍野的屍體,一下跪在了地上,仰天痛哭,他尋了好久,才尋到自己唯一兒子的屍首,他的兒子,是黃旗第二營的副將,他抱著兒子的屍首,哭的撕心裂肺。
「二長老,我們找到了族長和三長老的屍首,以及唯一沒有重傷的,三小姐。」下屬的聲音低不可聞,溫斯年回過神來,此時此刻,不是沉溺於自己悲傷的時候,大局為重,所以溫斯年放下了兒子,站起身來為犧牲的族人做最後一件事——收屍。
玉皇坡下,便是月湖聖地,流淌而下的水流入月湖,整個湖水變為了一片血灘,溫斯年眼角尚有餘淚,可看著這樣狼藉慘烈的玉皇坡,還是忍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一向是比較狠心的,然而此時再狠心的人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整整五萬族人吶!」
「祁國狗賊,我溫斯年有生之年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他的衣袍均被雨水打濕,頭髮也狼狽的披散下來,眼中血紅一片,緊握的手顫抖不已,滿腔的仇與恨都化為這詛咒般的誓言,一時聽去,竟比雷聲還要震徹。
坡上的黃沙被雨水衝擊著,流淌的鮮血被雨水衝散帶離,大雨固然可以沖刷走一切,可心中這份痛、這份恨,又該如何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