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后之死
這一場醞釀了數年的政變.終於迎來尾聲.
韋氏已經逃出宮.段義雲奉了李隆基的命.已經帶兵去追.長安三宮門和各城門都緊閉.李隆基的人四處追捕諸韋親黨.
丹菲和崔景鈺顧不得休息.隨即投入到了追捕的隊伍之中.
他們直奔上洛王府.王府大門敞開.裡面一片狼藉.上洛王已帶著兒子們逃走.將妻女小妾丟下任其自生自滅.王妃悲憤交加.嚎啕大哭.不住咒罵上洛王.
崔家部曲搶先一步在東市堵住了竄逃的上洛王.世子韋敬帶著兄弟和侍衛倉促抵抗.被崔景鈺掄弓一箭射中心口.倒地氣絕.
「這是報他曾意圖殺你之仇.」崔景鈺側頭.在丹菲眉心親了親.「所有傷你.或曾想傷你之人.我都不會放過.」
丹菲渾身流淌著一股暖意.
上洛王老淚縱橫.跪在馬前不住磕頭求饒.「崔中書.我家中地窖藏有金珠十箱.珠寶無數.盡贈於你.求郎君放老朽和幾個不孝子一條生路.」
崔景鈺一言不發.丹菲自崔景鈺身後探出頭來.冷笑道:「大王.昔年家父被你污衊時.你可沒想過放他一條生路.」
「曹氏.」上洛王驚呼.又怒又懼.「果真是你.你這個餘孽……」
「送上洛王上路.」崔景鈺高喝.
絕望的慘叫聲中.士兵手起刀落.血花四濺.幾顆頭顱骨碌碌滾落在地.
丹菲看著送到面前來的上洛王的頭.沉沉地舒了一口氣.眼眶發熱.
崔景鈺讓她坐在身前.胳膊有力地摟住她.帶著她策馬而去.
各處不斷傳來捷報.中書令宗楚客化裝成平民.騎著驢奔出通化門.卻是被門將認出.將他和他兄弟一道斬殺.割了首級去領賞.
韋后妹夫密書監李邕聞訊.當即提刀去了夫人韋氏的房中.不顧妻子大罵.兒女哭求.將妻子一刀斬首.韋后乳母之夫御史大夫竇從一亦同李邕想到了一處.也忙不迭地殺妻投降.以求自保.
安樂公主府已被明火執仗的軍士圍得水泄不通.武延秀已是嚇得面無人色.斜倚在一旁.大口喘氣.乳母懷中.新生的次子似乎感覺到了不詳.大聲哭鬧.長子平素紈絝跋扈.此時也知大事不妙.緊跟在安樂身後.渾身顫慄.
陣陣撞門聲和奴僕哭喊奔走聲中.安樂不緊不慢地對鏡梳妝畫眉.燭光中.她面容美艷.雙目凄楚決絕.顯然已是明白命到盡頭了.
「植兒.」安樂摟過長子.柔聲道.「阿娘怕是不能看你長成了.你要懂事起來.要照顧弟妹.好生過日子.」
「阿娘.」孩子哭道.「兒子長大了.定會為你報仇.」
「千萬別.」安樂落淚.「權力紛爭.如吃人猛虎.阿娘已是吃了這個虧.不想你再步我後塵了.答應阿娘的話.我死後.你就守著產業.帶著弟妹好生過活.將來大了.成家生子.絕不再參與到朝堂紛爭中來.」
大郎哭著撲進安樂懷中.「兒子答應您.」
「不.」武延秀喘著氣站起來.「我不該死.我不過是個駙馬.那些事.都是你做的.我為何要被你牽連.」
安樂摟著孩子.冷眼看他.「那駙馬可以出去同外面的人商量呀.若他們放你活命.我不攔你.二郎是你親子.你將他帶走就好.」
武延秀忽而面露凶光地盯著安樂.「他們要的.是你的命.」
安樂立刻將孩子推開.惡狠狠道:「武延秀.你什麼意思.」
武延秀衝去牆邊.拔出掛著的刀.一步步朝安樂走來.
「什麼意思.取你首級去投誠.」
婢女們驚聲尖叫.
安樂匆忙往屏風后躲去.武延秀一腳揣倒屏風.握著刀追過去.安樂跌倒在地.眼看武延秀舉刀就要砍下.房門突然砰地一聲被人從外踹開.軍士涌了進來.
武延秀轉身匆忙大叫:「安樂公主在此.我正要捉拿她獻給郡王.你們..」
一柄長刀穿過他的胸膛.切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刀刃拔出.鮮血四濺.武延秀倒在地上.
軍士提著沾血的刀繼而朝安樂走來.
「休要傷我阿娘.」安樂長子撲了過來.
安樂猛地一把將孩子推開.尖叫道:「我要見崔景鈺.我有關於韋氏家族的機密事要告訴他.你們輕易殺了我.當心被問責.」
軍士面面相覷.終於收了刀.
安樂被兩個士兵抓著.從房中拖了出去.一直拽到公主府門前.
片刻后.兵士分開.崔景鈺騎馬而來.
安樂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被崔景鈺摟在懷中的丹菲.她頓時狂怒著想衝過去.卻被士兵摁住.
崔景鈺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面色冷峻.不帶絲毫感情.
安樂桀桀笑起來.狀若瘋癲.「居然真是你……哈哈.宮中三年.我竟然都沒有懷疑到你頭上.崔景鈺.你將她護得可真好呀.」
崔景鈺漠然道:「你到底有什麼事要說.」
安樂笑得落淚.精心描繪的妝容亦全毀了.「你早有預謀.崔景鈺.你好大的野心.」
「公主若是沒話可說.我們就走了.」崔景鈺拽韁繩.
「等等.」安樂忽然冷靜了些.「我確實有話要說.你過來.」
「別過去.」丹菲道.「當心有詐.」
崔景鈺斟酌片刻.「我會小心.」
丹菲無法.只得將他扶下了馬.
安樂雙目赤紅.看著崔景鈺一步步走近.待還有兩步之遙時.他停住了.
「說吧.」崔景鈺道.「他們站得遠.聽不到.」
淚水滑落.安樂痴痴地看著他.道:「你究竟.有沒有半點喜歡過我.」
崔景鈺輕輕一嘆.搖頭道:「沒有.」
安樂身子晃了晃.「你非但不喜歡我.如今還帶人來殺我.」
崔景鈺搖了搖頭.「你若束手就擒.我可保你不死.送你出京.」
安樂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不住大笑.「剝我封號.奪我食邑.讓我像個卑賤庶民一樣過活.我還不如死了乾淨.崔景鈺.我生是大唐安樂公主.死亦是安樂公主.」
崔景鈺默然.不再勸她.
安樂怔怔地望著他.道:「我就一個小小的心愿.你.你從未叫過我的名兒.我想聽你喚我一聲裹兒.可以么.」
崔景鈺的神色依舊淡漠.眉頭略舒展了幾分.短短數息之間.他同安樂的過往飛快掠過.昔日天真的少女是怎麼變成如今眼前這樣一個渾濁狼狽的婦人的.是身份的註定.還是大明宮污染了她.
不論安樂如何作惡多端.至少她對崔景鈺的愛慕之情.是純凈不摻假的.崔景鈺不會原諒她假借愛的名義傷害過多少同樣愛慕他的女子.包括孔華珍.甚至包括公孫神愛.但是在這個將死的女人面前.他不吝嗇給予她一點最後的溫情.
崔景鈺朝安樂邁了一步.低聲道:「裹兒……」
安樂雙目因興奮而瞪大.整個人猛地向崔景鈺撲去.
「當心.」丹菲大喝.急速衝過來.
崔景鈺雖然傷了腳.可身手依舊靈活.他手掌作刀劈下安樂扣住匕首的手腕一推.側身躲閃.鋒利的匕首刷地一聲劃破他的袖子.
安樂一擊不中.跌倒在地上.
崔景鈺的親兵見少主遇襲.當即大喝一聲湧上來.崔景鈺來不及喝止.安樂就被刀劍刺下.
丹菲奔過來.將崔景鈺扶住.兩人轉頭望去.安樂已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一雙美目圓瞪.已然氣絕.
崔景鈺眉頭深鎖.不知該說什麼.
「安樂公主伏誅.」軍士們高呼.群情興奮.
「景鈺.」丹菲低聲道.
「罷了.」崔景鈺嘆了一聲.「她如此高傲.沒了公主的榮耀.生不如死.由她去吧.」
月黑風高.長安城外郊野漆黑一片.一行人趁著夜色.朝著飛騎營賓士而去.
韋太后騎在馬上.汗流浹背.頭髮散亂.狼狽的猶如瘋婦.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進了飛騎營中.
帶兵的將軍雖是韋氏一派.卻是武家人.早在韋氏趕來之前.營中就得知了城中政變的消息.安樂公主和駙馬都已死.皇太后獨自一人逃來.顯然也是大勢已去.
這武將軍召集了參軍和裨將們一商量.都覺得是上天送來一個絕好的投名狀.
韋氏剛剛順過了氣.正準備擺一下皇太后的架子.那武將就帶著手下而來.韋氏等著他們給自己行禮磕頭.卻是等到了一聲令下.士兵狼虎一般撲上來.就將隨行的內侍和禁衛抓住.拖了出去.
只聽數聲慘呼.幾個宮人全部命喪黃泉.
韋氏嚇得癱軟在地上.面如金紙.再無半點母儀天下的風采.她一臉不知是汗還是淚.雙目血紅.披頭散髮.雖還活著.已猶如女鬼一般.
「爾等也要欺君罔上.叛變作亂.」
「你這毒婦謀害先帝.危害朝綱.誅你本是順應天道而為止.」
武將冷笑.親自將韋氏拖了出去.
這一刻.韋氏是真的意識到.自己大勢已去.命絕與此.她驚恐.悲憤.不甘.狀若瘋癲地拚命掙扎.
她不應該就這樣死去.她都已經坐上了皇太后的寶座.成為了整個天下最尊貴.最有權力的女人.怎麼會轉眼之間.就慘死在丘八的刀下.
過往四十多年的歲月倏然閃回.想她當年不過一個小官之女.因生得花容月貌.被還是太子的先帝看中.選入東宮.太子原配髮妻被武皇后處死.並未留下子嗣.她憑藉著美貌和聰慧獨佔太子寵愛.很快生下懿德太子.被立為太子妃.
次年.太子登基為帝.她便被立為皇后.在武皇后的高壓之下.他們夫妻過得如履薄冰.她也生怕自己遭遇先太子妃的命運.而後武皇后廢帝.他們一家被趕去房州.更是過了數年苦日子.等武皇后死了才熬出了頭.
如此波折辛苦.怎麼能換來這樣的結局.
相依為命的丈夫被自己氣死了.最愛的長子也死與武皇后之手.她立的新帝憎惡她.疼愛的女兒們也不過為了從她這裡得到權勢.
「不.」韋氏大呼.「你助我殺回去勤王.我封你為王.」
「太后拿什麼封我.」武將不屑一笑.舉刀砍下.
韋氏驚恐地忘卻了呼喊.脖頸一涼.人生中最後的畫面.是自己的雙腳.
段義雲率兵追至飛騎營.本以為會遭遇一場抵禦惡戰.不料營地大門敞開.韋氏已經屍首分離.倒在了血泊之中.
段義雲只以為韋氏被制住.沒想到都已經被斬殺.十分吃驚.他知這是飛騎營的投名狀.命人驗證了正身後.就將韋氏的屍身笑納了.那武將軍同段義雲一同護送著韋氏的屍身回了長安.
段義雲親手用盒子裝著韋氏的頭顱.獻到了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打開盒蓋看了看.目光閃爍.躊躇滿志地一笑.
「千里雲霄.萬里河山.皆都姓李.這天下.從來都沒有你們韋家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