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
貓兒大年初一的早上,就是被爆竹聲給驚醒的,吳地風俗,大年初一開門之時,也要放放爆竹三聲,叫作開門炮仗,象徵「高升三級」。今年因顧福、陳君玉都要去鄉試,故顧四牛特別重視,特地讓他們兩人去放爆竹,期望能博個好彩頭。
家裡懸挂神軸,點香燭,供茶食糖果於祖先牌位前,一清早起來,要給祖先磕頭,這叫「拜喜神」。拜完喜神之後,小輩給長輩磕頭拜年之後,才能開始吃早飯。早飯也是吃年糕、春卷、湯糰、園子,取高興團圓之意。
吃完早飯,王氏興沖沖的拿出顧全和貓兒新做的大紅襖兒,又給兩人一人梳上了一對裹著大紅布的包包頭,最後在兩人的眉心點上了一點胭脂。嘿!活脫脫就是兩個從年畫里蹦出來的大福娃娃。王氏摟著自己一對小兒女,怎麼看怎麼愛,一手摟著一個,狠狠的親了一口。
貓兒似醒非醒的閉著眼睛任王氏給自己穿衣打扮,昨晚她聽了一夜的爆竹聲,早上才迷迷糊糊的睡著,現在整個腦子都昏昏沉沉,對王氏的一切舉動都不反抗。顧全耷拉著腦袋:「姆媽,我不要點胭脂啦!我是男人了!又不是小女娃娃!丟死人了!」
貓兒聽到他的話,差點噴笑出聲,笑死人了!八歲,呃,不對九歲的男人!她睜開了睏倦的雙眼,好笑的望著小哥。
王氏也樂得哈哈大笑,摟過小兒子,在他粉嘟嘟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堅決的說道:「不行!」
看著顧全垮下的小臉,貓兒很不厚道的笑出聲,顧全瞪了妹妹一眼,稱王氏不注意,壞心眼的去撓妹妹痒痒,貓兒咯咯笑著,掙不過小哥的力氣,乾脆耍賴似得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小哥不要!囡囡錯了!」說完嘟起小嘴,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顧全小臉一紅,嘴裡依然不饒人的說道:「看你再敢笑我。」手卻輕輕的把她扶好站穩。小妹從小身體就不好,又一向不肯多走路,弄得現在腳下無力,時常會跌倒,顧全也不敢跟她鬧的太過,摔到了她,倒霉的是自己。
貓兒對這身打扮到沒什麼反感的,她跟顧全幾乎每年過年就是這身打扮,有了這麼一身打扮,還能多拿一些壓歲錢呢!貓兒黑白分明的杏眼笑成了月牙型,自從大哥考上廩生之後,她每年的壓歲錢都不用上交了!
吃完早飯,大家就出門先一家家的給家中長輩拜年,然後幾個小孩子再去給村裡的每家每戶拜年。這個時候,就是平時再窮的人家,也會塞把糖果給孩子的。
大年初一午飯是在大伯家吃的,老顧家顧四牛那一輩一共有四個堂兄弟,大伯和三伯是同父的嫡親兄弟,都是大爺爺的兒子,二伯是二爺爺的兒子,父親同三位伯伯都是堂兄弟。不過到了大哥這一輩,孩子就一下子多了許多,大伯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二伯有六個兒子五個女兒、三伯有五個兒子五個女兒,這些還沒有算上夭折的孩子呢!算起來他們家孩子還是最少的。雖說大家是親戚,可貓兒極少跟堂哥、堂姐一起玩,基本上只達到見面能知道名字的程度,有些也就一年見一次面。
吃過午飯後,男孩子自然圍成一堆出去玩了,女孩子也找了一塊平坦的朝陽地踢毽子的踢毽子,丟沙包的丟沙包。王氏哄著賴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兒去跟姐姐們玩,可是貓兒扭著身子不肯出去。
顧全指著小妹哈哈大笑的說道:「她毽子只會一個一個的踢,誰肯跟她一起玩?」
貓兒紅了紅臉,顧全說得不錯,她從前世到今生都是一個標準的運動白痴,凡是女孩子玩的踢毽子、跳皮筋、丟沙包、跨步、跳繩……她沒一樣是會的。她從小到大的體育成績的除了帥哥體育老師教導她的那一年是優秀,其他都是低空飛過的,這或許也是她心心念念的不忘五禽戲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雖說當年她嫌棄苦才不肯再去跳舞的,但大半原因還是因為父母見女兒學了這麼多時間舞蹈,只把基本功學的很到位,其他就是讓她跳一段練習曲都不行,更不要說是翩翩起舞了,實在不像是個有天分的人,才同意她放棄的。
貓兒嘟起了小嘴,小臉埋在了姆媽懷裡,王氏也知道女兒從小這方面特別不行,但是依然哄道:「去,乖囡,跟姐姐們玩玩就會了。全倌兒,不許欺負妹妹。」
顧全嘟噥的說道:「是她自己不會踢,怪我做什麼。」他拿起丟在地上的毽子,一個接著一個的踢了起來,他一邊踢一邊得意的望著妹妹。
貓兒翹著小嘴:「這有什麼了不起!你看福哥和玉哥不是也不會,可是他們讀書好!我不會踢毽子,玉哥我說讀書可聰明啦!」
顧福笑盈盈的說道:「誰說我跟你玉哥不會踢毽子。」
顧全腳一歪,毽子往顧福處飛了過去,顧福伸腳接過,熟練的踢了起來,「敬之,接著!」陳君玉也玩心大起,伸腳一勾,穩穩的踢了起來,兩人還不時的翻著花樣踢,看得一旁的大人孩子都喝彩起來。
顧全笑道:「誰說福哥和玉哥不會踢毽子?就你這個小笨蛋不會!玉哥說你聰明,那是騙你呢!一本三字經我半天就出來了,你花了半個月還背的結結巴巴的。」眾人聽聞后,皆哈哈大笑。
這下臉丟大了,偽蘿莉雖然內心已經是大嬸級別,但臉皮還是挺嫩,小身子不好意思的扭到了王氏的懷裡,這下任王氏如何哄,她都不肯起來了。眾人哈哈大笑,顧全笑的跌在地上,第一次他在小妹面前有勝利的感覺。
顧福責備的看了小弟一眼,彎腰把害羞的小貓從姆媽懷裡拉出來,「貓兒,來,大哥教你怎麼踢。」
貓兒用力的搖頭:「我不要踢,腳會疼!」她撒嬌的說道,她討厭任何運動,她之所以天天堅持做五禽戲就是因為它不需要很劇烈的運動,就能保持身材。
顧福輕刮她的小鼻子,「懶丫頭!」
顧大牛笑眯眯的說道:「女孩子文靜些好,不踢就不踢,來來,貓兒到老伯伯這裡來,老伯伯給你剝花生吃。」
貓兒一聽立即跑了過去,親昵的拉著顧大牛的手臂說道:「老伯伯,我不要老伯伯剝,我給你剝花生,我們一起吃。」
「好好!」顧大牛被小侄女哄得眉開眼笑,當真拿了一碟花生,兩人湊在一起一邊吃花生,一邊嘀嘀咕咕的說笑,一老一小其樂融融。
王氏見狀,哭笑不得的搖頭,這丫頭的精怪性子,真不知道像誰。
初一晚上在顧二牛家裡吃的飯,初二中午先去顧三牛家吃飯,晚上再去四牛家吃飯。幾天吃下來,除了王氏和貓兒,個個吃得油光滿面。初三是女兒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一早上王氏就收拾停當,早早的帶著家人去鎮上拜年。
王世澤早早的就在門口候著了,一見顧家的馬車來了,就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舅舅,恭喜發財!萬事如意!」貓兒和顧全依然是大年初一的打扮,打扮跟財神童子似得,嘴裡還說著吉利的話,逗得王世澤眼睛都快笑沒了,連忙一人給了一個大紅包。
眾人進了內堂,顧家的孩子磕頭給舅舅王世澤和舅母孫氏拜年,孫氏只生了一個女兒,最喜歡的就是孩子,尤其是男孩子,見了顧全,連忙把他摟在懷裡,不住的叫著寶器心肝。
顧全平時也很親近孫氏,因為孫氏從小就很疼他,他抱著孫氏的脖子,在她的臉上用力的親了一口:「舅媽,好久不見,可想死我了。」
孫氏樂得眼睛都快笑沒了,抱著顧全也狠狠親了一口,「舅媽也想死小心肝了!」
王世澤和孫氏的獨女王蘭因上前給姑姑、姑父拜年,王氏連忙拉著蘭因的手說道:「半年多不見,因娘越大越漂亮了!越來越像大姑娘了。」
蘭因粉臉一紅,抬手輕理鬢髮,嘴裡不依的叫了一聲:「嬢嬢!」她是典型的江南水鄉的女子,婀娜纖細,清秀如水,雖非絕美,可自有一種溫柔纏綿的之態。
孫氏含笑說道:「這丫頭過年都十二了,過幾年就要嫁人了,怎麼能不像大姑娘呢?」
王氏關心的問道:「可曾說人家了?」
孫氏滿是笑意的望了女兒一眼,蘭因紅著臉,拉起貓兒的小手說道:「貓兒,走,我們進去說話去!我給你綉了兩個漂亮的荷包呢!」
貓兒和這個漂亮溫柔的表姐相處的一向很好,見蘭因如此,連忙笑著說道:「因姐姐,我今天給你帶了好吃的。」
等蘭因和貓兒離開之後,孫氏才說道:「提親的倒是有,可是你哥哥誰也看不上,挑三揀四的。」
王世澤輕咳一聲說道:「我從小寵到大的女兒,難道就把她隨隨便便嫁人不成?再說因娘還小,我們還想多留幾年呢!」
王氏點頭說道:「這倒是,這女兒家選夫家,可是關係到一輩子的事情,是要好好挑,反正因娘也才十二歲,不急的。」
王世澤和孫氏互視了一眼,王世澤拉著顧四牛說道:「走,四牛、福倌兒,我們喝酒去。」
孫氏也抱著顧全,拉著王氏的手說道:「走,我一早就燃了炭盆,我們去裡面說話去。」
廂房裡,蘭因愛不釋手的把玩著貓兒的絹花:「真漂亮啊!」
貓兒得意洋洋的說道:「當然!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心思做的!」她無不得意的說道,她認識的女孩子中,論女紅水平,也就蘭因能跟她媲美了,故能得到蘭因的肯定比得到其他人的肯定更高興。
蘭因欣喜的說道:「真是漂亮的絹花,上次我看到橋家大奶奶頭上的宮花也不過如此了!」
橋家大奶奶?就是買自己佛經的那個人嗎?看來是個有錢的主!貓兒從荷包里取出一個黑色的細鐵絲,將梅花繞在鐵絲上,做了一個簡易漂亮梅花髮飾,然後戴在蘭因的小髻上,才滿意的點頭說道:「姐姐,你看這樣可好看?」
蘭因一面照著鏡子,一面笑著說道:「真好看,對了,我也給你做了一點小東西。」蘭因放下鏡子,忙去翻自己的小綉簍。荷包、香包、綉帕、鞋面、扇墜等小玩意一樣樣被翻出來。孫氏的娘家就是開綉坊的,蘭因從三歲開始跟著孫家的綉娘學綉技,她性子聰慧,又肯花心思鑽研,綉出來的東西精巧非凡,貓兒見了愛不釋手。
「因姐姐,這些都是給我的嗎?」貓兒又驚又喜的問道。
「當然是給你的。」蘭因含笑點頭說道。
「謝謝因姐姐!」貓兒開心的說道。
「謝什麼,我還要多謝謝你呢。」蘭因拉著她手說道:「先不說你送了我這麼漂亮的小花冠不說,就說自打你給了我那羊乳茯苓的配方,我每天早上起來,就吃上一盅,現在手腳暖和了很多。」
貓兒一聽,笑眯眯的說道:「當然,聽哥哥說這是以前前朝宮廷流出的配方,專門治體虛的。對了,姐姐不說我都忘了呢!」她輕拍自己的額頭說道:「姐姐,我給你做了一罐紅棗蜜茶,你每天沖一杯泡著喝,也是補血養氣的。」
「紅棗蜜茶?」蘭因好奇的問道:「怎麼做的?你跟我說了,我以後就自家做了,省得老是麻煩讓你做。」
貓兒說道:「不麻煩的,將紅棗去核,加水放入紅糖在鍋里煮,等收干水分之後,再搗成棗泥,加入蜂蜜拌勻,盛在乾淨的陶罐里,腌制幾天,能入味之後就能吃了。吃的時候,用熱水沖開就行了。這些大棗都是自家地里種的,也不要錢。再說我們鄉下人家,柴禾都不要錢,我大灶一燒,做起來也省力。哪像你們城裡,柴禾都要花錢買。」
蘭因笑著點著她的小鼻子說道:「小丫頭真會做人家,以後誰家娶你做家主婆可有福氣了!」
「因姐姐!」貓兒不依的輕推她,見蘭因把梅花髮飾從髮髻上取了下來,不由好奇的問道:「因姐姐,你不戴嗎?」
「現在不戴,等元宵賞燈的時候,我再戴。」蘭因道。
貓兒戲謔道:「姐姐可是想給我未來的姐夫看?」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可是古代情人節啊!一年之中,也就這麼一天,不管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都能出來賞燈遊玩。
「死丫頭,狗嘴裡不出象牙!看我不擰你的嘴!」蘭因伸手就要擰她的臉,貓兒忙去撓她咯吱窩。姐妹兩人笑鬧了成一團,直到外面丫鬟說是讓姑娘們準備去客廳吃飯,兩人才住手,蘭因笑道:「快起來!我給你重新梳頭,不然我們兩人這麼走出去,要被人笑死是的。」貓兒也笑著鬆手,蘭因起身整理著散亂的頭髮,開了妝匣,重新調勻了脂粉,畫了眉毛,
貓兒的兩個包包頭也全部散開了,就乾脆把頭髮散開,「因姐姐,你給我重新梳頭吧。」
蘭因說道:「你等會,等我把眉毛畫好了。」
貓兒撿起蘭因妝匣里的一盒胭脂說道:「因姐姐,你一直在用這個胭脂嗎?是杭州的胭脂?」
蘭因抿了一下口脂才道:「蘇州胭脂揚州粉,雖然杭州粉是官粉,但是論最出色的還是揚州的香粉、蘇州的胭脂。貓兒過年也九歲了吧?也該學著怎麼調脂弄粉了。」
貓兒笑著說道:「因姐姐,我聽說這些粉兒裡面都有鉛粉,鉛粉都不是好東西呢!你還是少用的好。」
蘭因輕點她的額頭說道:「胡說八道,自古有哪家的胭脂花粉沒有鉛粉?我怎麼就沒聽人說過鉛粉不好?你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貓兒一笑說道:「我忘了從哪裡聽說的。」
蘭因自己打理乾淨了之後,拉著她坐到妝台前,替她掠發整容,調脂畫額,將她打扮的越發粉雕玉琢,蘭因左右看了看,才滿意的說道:「走,我們出去讓姆媽和嬢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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