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雨季比平常年份早來了半個多月,而且降雨量也比往年足足多出了兩成,天天都下著傾盆大雨,野人山到處都濕漉漉的,幾乎找不到一處乾的地方避雨休息。
張敏敏、李嵐、趙曉春、王月月、錢娉娉5位護士班的女兵緊跟在隊伍後面徒步前進,年紀最小的王月月到下個月才滿19歲。雨越下越大,稍微一抬頭,眼睛嘴巴,到處都會滴進雨水。王月月撣了撣斗笠上的雨水罵道:「他娘的,是不是海里的水都被惡龍吸到天上去了,這鬼天氣,這鬼地方」。她罵罵咧咧的走著,一邊還用手中竹棒拍打著路邊的樹葉。天像一個戳了個大窟窿似得往下灌著水,地上泥濘不堪,還有些地方常年不見陽光,小石頭長滿了青苔,濕滑濕滑的。李嵐一個踉蹌滑下兩三米,幸虧後面的張敏敏出手快拉了一把,才免於被山水沖走。
野人山位於緬甸最北方,部分於中國接壤,是密支那以北一片未被開發的原始森林,綿延千里,縱深200多公里,山上高大的樹木橫七豎八,遮天蔽日,終年不見天日,猛獸成群,螞蟥遍地,山大林密,瘴癘橫行,傳說還有野人出沒。
雨總算停了一會,部隊傳來了原地休息的號聲。趙曉春解下蓑衣斗笠,她把蓑衣平鋪在草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儘管一天沒吃東西了,但她的心情不錯,輕輕的哼起了家鄉的民謠。她的家在湖北黃岡,那裡的老百姓淳樸、善良、勤勞,但連年的戰火,田地荒蕪、民不聊生。本應在家繡花、織布、在家準備做新嫁娘的她,17歲就跟著哥哥隨部隊走南闖北,如今已是年輕的老戰士了。由於吃過很多苦,遭過很多難,反倒養成了樂天派的性格。她能吃能睡,只要一聽見原地休息的號子,不出幾分鐘便進入夢鄉。
不過這幾天,她有點反常,也許意識到現在將是她人生中最艱難的日子,她睡不好。即使睡著了也不停地做夢,一個接一個,她常常夢見和哥哥一起在小溪里捉魚,溪水好清、好涼快。哥哥雖然和她沒有血緣關係,是母親拾荒路上撿來的,但她依然覺得哥哥和她很親,比親哥哥還親。
一會兒部隊上送來了馬肉,那是部隊上的戰馬。趙曉春不吃馬肉,何況血淋淋的,誰咽得下。她大聲地吩咐王月月:「月月,去找點干樹枝樹葉,我們煮馬肉吃」,一邊發話,一邊已從蓑衣上站立起來,動作麻利的架好了三根樹枝。「這樣的鬼天氣,到那裡去弄乾樹葉」,王月月嘟著小嘴站在原地不動。
趙曉春也不生氣,她知道王月月的小姐脾氣。「來,跟我來」,一邊說,一邊來到一個陡坡的上方。「雖然到處都濕漉漉的,但天無絕人之路,厚厚的樹葉下總能找到幾片干樹葉」,王月月有點不相信的隨趙曉春來到高坡。「吔,真有些乾的樹枝樹葉」,王月月驚奇的說道,一小會兒,兩人捧來了干樹葉。趙曉春拿了個鋼頭盔當鍋,放上水和馬肉,點了火。說是干樹葉,其實還很潮濕,火不大煙卻很濃,王月月嗆得眼淚直流,她跺了跺腳,罵了聲:「他娘的」。
此時,太陽像個剛出嫁的新媳婦似的從厚厚的雲層里探出頭來,透過密密的樹葉投下縷縷溫柔的光,地上各種顏色的樹葉像一簇簇鮮艷的小花隨風舞動著,架在樹枝上的鋼頭盔里冒出陣陣誘人的肉香,下面的樹枝「噼啪」作響,火旺起來了,煙也少了,馬肉快熟了。
趙曉春高興地招呼大家來吃馬肉,原來不吃馬肉的她此時也津津有味地啃著一塊骨頭,她抬眼望了姐妹們一眼,發現錢娉娉坐在草地上正看著一張照片,沒有聽見趙曉春的招呼聲。這個最內向的小妹,半天都不說一句話,這幾天話更少了,今天大早她自言自語的說:「也許我們走不出那片原始森林了,我不甘心呢」。
趙曉春挑了一塊不瘦不肥的馬肉用樹枝挑著給錢娉娉送過去,發現她在看一張全家福,照片上有兩個大人三個小孩,三個小孩全是女娃,從五六歲到八九歲,都扎著小辮子。看見趙曉春湊過來看照片,錢娉娉神情有些憂鬱的說:「那是俺娘,那是俺爹,最大的小孩是我,還有兩個是妹妹」,她接過趙曉春遞過來的馬肉繼續說道:「看來這次真的見不到他們四個了」。她把馬肉拿在手上,獃獃的看著前面舞動的樹葉。「快吃,娉娉,涼了就不好吃了」,錢娉娉娉並不接趙曉春的話,趙曉春思忖怎麼能勸她呢,連她自己也隱隱約約感覺到死神離他們越來越近。
一支煙的功夫,太陽又縮回了雲層,林子里比原來更暗。李嵐已經狼吞虎咽的吃了兩大塊馬肉,肚子漲漲的,她左手捂著肚子,右手一揮說:「姐妹們,快來把這些肉統統消滅,下一頓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說著又從頭盔里撈了一塊稍微小一點的馬肉,有滋有味的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