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近在咫尺
秋天落下最後幾個夕陽,初冬到了。樹林里,幾個侍女拿著掃帚,清理地面的枯葉。
不久,最後一縷日光消失在地平線,夜色襲來,疏影橫斜。蕭念遠遠看見,老秦向這邊走來。他依舊是弓著身子,一副奴才的嘴臉,來到蕭念面前後,貼了笑臉說,「讓君后久等,真是罪過。」
蕭念問他,「秦叔找我,不知道要談什麼?」
「老夫的女兒一直侍奉夫人,是天大的福氣,本不該要求什麼,但我覺得……」老秦拉長了尾音,故意拖延時間,等著暖香閣那邊的事能早些辦成,不枉他費心忙活半天。
等了一會兒,不見老秦繼續說下去,蕭念又問了一遍,「我和阿秦關係非比尋常,秦叔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便是,我能辦到的,一定會儘力去做。」
這話算是半個許諾,老秦聽了之後,笑逐顏開地拍了幾個馬屁,然後說,「今兒個去暖香閣的時候,聽到君上和君后的話,不知道納小女為妾的事兒,有沒有定下來?或許問得直接了些,可做爹的總是操心女兒的婚事,望君后諒解。」
「阿秦不是阿緯喜歡的類型,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幾個月前,我曾經問過阿秦,她說已經有喜歡的人,等過些日子,阿秦願意公開那個人是誰了,我就做主,替他們辦喜事。」
老秦表情一僵,什麼,丫頭有喜歡的人,難怪不願意答應給高緯做妾,根源竟然在這裡。阿秦不過是個情竇初開的女孩,懂什麼婚姻家庭,就算現在一時被對方的花言巧語迷住,等成親之後,變成黃臉婆,照樣會被拋棄。老秦就是男人,難道不懂男人是怎麼想的。與其這樣,倒不如找個有錢的男人,趁著新婚燕爾,將財物都抓到手裡,就算以後分開,人走了,錢還在。
「我是她爹,子女不能忤逆父母,我讓她嫁給誰,就嫁給誰,由不得她胡來。」老秦語氣一軟,笑臉相對,「就怕君后不同意,不過,如果君后真的跟阿秦關係匪淺,理應不會反對吧。」
蕭念遲疑著,「如果他們兩人同意的話,我當然是沒意見。可是多年前,我曾經要阿秦跟我一起嫁給四哥,她不願意,現在,我覺得她也不會願意嫁給阿緯。」
高長恭那麼好的男人,阿秦都不肯嫁,何況高緯呢。這個昏君不開心了甩臉子,開心了耍流氓,有事沒事見點血,根本不是一個好丈夫,蕭念怎麼捨得將阿秦往火坑裡推。
「阿秦是你的女兒,你希望她嫁給阿緯,也是為她好。可緣分這個東西強求不得,不如等等看看,如果阿秦的心上人不夠優秀,我們再談今天的事兒,行嗎?」蕭念拿不準阿秦的主意,姑且先緩一緩,等問過阿秦,得到她的意見,再做決定不遲。
老秦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哪怕蕭念不同意,煮的飯也該熟了。
他眼睛轉了轉,似乎是被蕭念說服的樣子,「君后說得有理,老夫回去問問阿秦,再好好考慮一下。」
「不如,我們一起回去,當面跟阿秦說清楚,她要是不同意,我們都別難為她。」蕭念想聽聽阿秦怎麼想,她不願意的話,就替她打消老秦的念頭,免得以後再生出什麼事來。
正中老秦下懷,等看到高緯把阿秦怎麼樣了,當著他和蕭念的面,想抵賴也賴不掉。
兩人結伴,一起往暖香閣走去。
這個時候,高緯已從聖女樓回來。推開卧房的門,看到月光下,床上躺著一個女子,衣衫半解、青絲遮面,饒是撩人得很。想不到蕭念一向含蓄,今兒個竟懂得賣弄一下風情,委實難得。
高緯慢步走近,坐在她的身旁,用手將她額前的青絲挽向耳後,輕聲說,「阿念,你是不是願意了,不好意思直接告訴我,才會……」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看到她容貌的一剎那。
她睡得正香,覺得臉上痒痒的,用手抓了一下,翻身背對著高緯,再次進入了夢鄉。后腰上的三顆豎排小痣,在月光下再清晰不過,她不是蕭念,是阿秦。
心中一股無名之火蹭的一下冒出來,燒得高緯只想殺人。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真當他是傻子么,連自己老婆都分不出來。高緯抬起手,往阿秦的頸間而去。拇指和食指扣住她的咽喉,稍稍一用力,就能捏斷她的喉管。
灌注在指間的力氣,在碰觸到阿秦肌膚的一刻散去。高緯突然想明白了,蕭念把阿秦當妹妹,要是殺了她,怎麼跟蕭念交代。他忍著怒意,坐到桌前,點燃了蠟燭。
蠟燭燃得只剩下半支的時候,蕭念和老秦進了房門。感覺到屋裡的氣氛異常,蕭念來到他面前,關心地詢問。
高緯抬眼望向蕭念,表情冷得像是剛從冰窖里出來,眼中騰起一簇憤怒的火苗。他陰著臉,一字字從牙縫裡蹦出來,「你是不是覺得,不管做了什麼事,我都會毫無理由地寬恕你?」
傍晚那會兒,他還是有說有笑的,怎麼去了一趟聖女樓,回來就變了個樣子。蕭念不明所以,笑著去牽他的手,「阿緯,我是不是做錯什麼,讓你不開心?」
高緯對她的主動示好,絲毫不為所動,「是不是你覺得哪個女人好,非得送到我的床上來,才能證明你們之間的關係匪淺?」
夭夭的事,高緯一直沒忘,阿秦這次,跟上一次如出一轍,說不是蕭念做的,他都不相信。
蕭念被他說懵了,目光往床上一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且不說她不想讓阿秦嫁給高緯,就算想,她也會先辦喜事,名正言順地讓阿秦成為高緯的妾室。她辯白說,「你離開卧房,我隨後也出去了,直到方才回來,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清楚。對了,老秦跟我在一起,聊了許多事,你可以問問他。」
轉頭一看,老秦早沒影了。聽到高緯語氣不對,他留在這裡幹嘛,還不趕緊逃。
「有膽量做蠢事,就沒膽量承認么?」高緯扶住她的雙肩,硬是將她按倒在地,跳動的燭火下,四目相對,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他的手指拂過蕭念的眉眼、鼻樑和朱唇,停在了圓潤飽滿的下頜處,「你一次次把我當做禮物,隨意送給別人,在你心裡,我究竟算是什麼。一個無恥強佔你的歹人,亦或深愛你的丈夫?」
「你當然是我的丈夫,即使很多時候,你的做法太過霸道,可我愛上了這樣的你。」
「那你證明給我看,到底有多愛我。」
蕭念眼帘半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一雙明眸,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來。她輕聲道,「好,你想要我怎麼做,我都照辦。」
高緯攥緊她的手,一寸寸接近,疾聲厲色,「不要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你不是煙花女子,我也不是恩客,我們之間除了交易和利用,應該有別的東西,能使我們關係融洽、活得快樂。而不是像你現在這樣,滿腹委屈,曲意逢迎,為的是能讓我消氣,不至於遷怒阿秦。」
「我不委屈,跟你在一起,怎樣我都願意。」蕭念口是心非,她心裡尚有一個角落,一些人和事放不下。即使知道對方遙遠無邊,無法觸摸。
「將除我以外的一切都忘掉,包括四哥、阿秦,以及你莫名其妙的慈悲心腸。」高緯低下頭去,與她近在咫尺,「你的世界里,只能有我,最多加上我們的孩子。」
蕭念語氣強硬地回道,「你事事要我順你從你,不能有一點反抗,如果這樣,我跟你後宮的其他女人,有何不一樣?你的愛跟佔有,有何區別?歸根到底,我還是你的玩物,等你玩膩了,就不會繼續捧在手心裡。我的下場會比錦素和高寒更悲慘,像天上的浮雲般四處漂流,像曠野的孤木般沒有依靠,在草原中被狼群圍堵,然後一片片撕碎。」
「不要跟我打啞謎了,猜來猜去有意思嗎。直接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哪怕是月亮,你說出來,我給你摘。」
要什麼,對啊,蕭念要的是什麼呢。寵愛,高緯對她不夠好嗎;專一,他連懷著孩子的錦素都送回突厥了,哪有半點過去的風流;安全感,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他在,就一定能轉危為安。
蕭念迎上高緯的目光,怯怯地說,「阿緯,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高緯輕哼一聲,「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自家男人,永遠沒有別人家裡的好。」
蕭念嘟起嘴巴,撇過頭去,「你本來就不如別人好。」
「你敢不敢再把剛才的話說一次。」
可惜蕭念沒感覺到他的不滿,不要命地重複了一遍。
高緯的目光從上往下掃視下來,停在蕭念衣領處露出的雪白頸子上,銀白色的月光,將此處的弧度完美勾勒出來,「你知不知道,你很迷人。」
蕭念乾笑一聲,後背涼颼颼的,「我只知道,我很禍水。阿緯,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現在提出來,未免太掃興了。高緯嚴詞拒絕,「我不答應,不用說了。」
沒聽她說什麼事,幹嘛直接否決,太不講道理了。當然,也不能指望高緯多講道理,不殺人放火,他就已經很按照道理辦事了。可他眼裡冒著綠油油的光是怎麼回事,不是又起火了吧,早知道這樣,就給他留幾個后妃。現在倒好,都趕走了,誰給他瀉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