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九哥哥
第二天一大早,關王緋帶了艦仔粥過來,發現阮明鏡臉色比昨天更差,而躺在沙發上的江上宇也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鬍子也沒刮,垂頭喪氣按著手機。
「這是怎麼了?」關王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禁覺得氣氛很詭異。但誰也沒搭理她,關王緋瞟了一眼江上宇,借洗勺子的借口將他拽了出去。
江上宇乖乖洗著勺子,修長的手在水下沖刷著,某處淤青更甚於眼下窩:「侯少昨晚來了,我沒擋住。」
「什麼?」關王緋心中震驚,原來侯遠靳已經來過了,肯定是用什麼法子支走江上宇,進了明鏡的病房。真是千防萬防,防不住一頭狼,關王緋頭皮發麻,心裡咒罵,這世上難道還有那個瘋子做不到的事嗎……
「那明鏡她沒受到什麼傷害吧?」
「呃……大的傷害倒沒有。」江上宇遞上洗乾淨的勺子,眼睛閃爍,迴避著關王緋疑惑的眼神:「那個,你沒看到她唇,唇腫了嗎……還有眼睛……唉你別激動,小心讓她看出來,不然她尷尬之餘,以後不讓咱倆來醫院了……」
洗完勺子,重新打理好心情的關王緋裝作若無其事,拿出櫻花粥盒,兩隻小碗,盛好粥做到阮明鏡身邊,軟聲道:「知道你喜歡這個,我特意去買的,嘗嘗是不是原來的味道?」
「周記的?」阮明鏡聞著艦仔粥的香氣,一下子活了過來:「阿緋,你果然懂我,還去老牌店買艦仔粥,排隊了吧?原來我大學時沒白疼你,現在終於開始孝順我了。」
這傢伙!關王緋手抖了抖,頓時翻了個白眼,用勺子散散熱氣:「你少折騰點我就阿彌陀佛了。什麼人活到你這份上,還心心念念一碗粥。」
「是哇,是哇,女兒,他們都不懂我,我好傷心……」阮明鏡迫不及待吞了一勺,燙的直吐舌頭,回頭招呼江上宇:「江上,你也來吃,太大碗了熱氣不好散。」
江上宇一看就是熬過夜的紅眼睛閃過一絲愧疚,繼而試試探探過來,關王緋拍了一下他的爪子,塞過來一個小碗。吃完粥,阮明鏡心滿意足,關王緋又洗好了葡萄,一顆顆喂阮明鏡吃。江上宇湊上來也要吃,挨了一嘴巴。
閑聊片刻,阮明鏡突然讓江上宇聯繫她的助理,並讓助理下午過來一趟。
「不就幾間畫廊嗎,盈利又沒多少,你還真放在心上?別學阿緋那樣,浪費大好時光不談戀愛,偏愛事業。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你呀,好好養著骨頭,有什麼事我替你做。」江上宇不知不覺又露出花花公子的嘴臉。
「這世上也只有你敢嘲笑我那日進斗金的畫廊了!女兒,揍他!」
「明鏡,你別老是女兒女兒的叫阿緋了,人家一個好好的花姑娘,憑什麼給你做女兒,有本事自己生一個去。」江上宇不由得冷笑。
阮明鏡呸了他一聲:「江上宇,我跟阿緋親,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她的,叫一聲女兒又怎麼樣,阿緋願意!你少廢話,真是骨頭懶了,幫我送一份東西,跑跑腿。」
「好咧!阿緋,好好照顧你娘,說不定早晚啊,她的遺產就落在你頭上了!」江上宇左手朝上,瀟洒地攏攏頭髮:「那我就把下午的約會推了,給你娘跑腿去。」
約會?關王緋眼皮一跳,捏著一顆剝好的葡萄轉來轉去,清透碧綠,酸甜裊人,吊著阮明鏡。阮明鏡張著嘴,咬了好幾口都咬不到,淚眼汪汪,握緊小拳頭:「女兒,你學壞了!」
養傷的日子,其實不算太壞。除卻第一夜,後面過得四平八穩,無人打擾。阮明鏡恢復力驚人的好,甚至要求坐著輪椅去晒晒太陽,被冷酷的醫生無情駁回。
「怎麼可以這樣拒絕一個美好的女孩子呢,太粗魯了,女兒,你去說,要是說不贏就打他,反正你黑段三段,咱不怕他!」阮明鏡義憤填膺。
關王緋瞥了她一眼:「你還是乖乖的吧,不然挨打的可能是你。」
阮明鏡氣得賭氣沒吃午飯。到了晚上,江上宇送來江媽媽煮的無敵豬腳鴨腳雞腳湯,油膩烏黑的湯水上面,飄灑著疑是菊花的點綴,銀勺子伸進去,拿出來時已經變黑了。江上宇滿口稱讚,並保證勺子變黑只是因為「醬油略放多了些」……
阮明鏡顫巍巍喝了一口,那瞬間,她彷彿看到佛主奔跑在夕陽下,與諸佛慈祥地向她招手,來呀,來呀,來追我們呀……可惡!她費力地吞下去,笑得朦朧,將勺子遞過去:「好好喝哦,江上,你嘗嘗……」
江上宇開心地拿著勺子,在阮明鏡陰險的目光下嘗了嘗,1,2,3,Ready!他哇的一聲就吐出來了:「呸呸,我媽煮的什麼鬼,讓我們喝的是豬鴨雞的洗腳水嗎?」
阮明鏡伸出大拇指:「精闢。」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煮個湯煮成這樣,我媽真是連你都不如了。」
「就是……喂,你什麼意思,什麼叫連我都不如?我做的比這個還差嗎?」
「你忘了你煮艦仔粥,把所有看到的食材都放進去了,結果吃一嘴海鮮殼子的光榮事迹了?我媽當時還誇你有創意,後來拉了三天肚子,看到你去我家都繞路走。」江上宇冷笑。
「!」
兩人對掐。
因為喝了這個湯,阮明鏡一直在想著關王緋買的美味艦仔粥,臨睡前還念念不忘。江上宇提著湯回去找他富貴娘算賬去了,病房裡只有一個陪護。陪護還是個少女的摸樣,幫她調了點滴蓋好被子,就拿著一本小說坐在燈光下看了起來。看著看著,臉蛋就酡紅起來,嘴角也露出甜甜的笑意。
阮明鏡想,她一定看到全書最甜的一部分。
在陪護少女的翻頁聲中,阮明鏡感到渾身都很舒服,眼前的光暈越來越絢麗,越來越廣闊,她微微閉上眼,光芒透過睫毛,鑽到無邊的溫柔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有人在吻她,那麼輕,蜻蜓點水一樣,可是不願離開。
她許久沒有過這麼溫柔的感覺了,朦朧著躲過,軟軟的聲音像是拂過庭檐的蟬枝,浸了日光,慵懶著散發午後的味道:「小九哥哥,別鬧,我要睡覺。」
小九哥哥最喜歡在她睡覺的時候搗亂,平時看著很安靜的男孩子,玩心卻很大,隨手摘下雞毛撣子——後來她頭髮長了后,就拿她的一縷長發——輕輕撓著她的鼻端,她鼻子最敏感,每每這時候,無一例外地就要打噴嚏。
一打噴嚏,眼睛也不用睜,直接順手拿起周邊的枕頭,飛了過去,砸在小九哥哥的臉上。要是還不住手,她大小姐的脾氣就鬧起來了,伸出雪白的腳丫子,一腳勾住他的脖子,另一隻腳隨時登上,戳他的鼻孔,踩的他面目扭曲。
他就會狼狽地握住她的腳踝,掌心的溫度貼著腳踝,暖暖的沿著皮膚蔓延:「小鏡,你不上下午的課啦,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她半睜著一隻眼,撅起嘴,抽回腳丫子往被窩裡一滾:「你又騙人,今天周六,我還記得爸爸要帶我去喝下午茶,哪有什麼課上?」
「喝下午茶也該起了,都三點多了。」他抓著她的長發,從一頭順到另一頭,心裡歡喜,動作就溫柔得多了。阮明鏡被他順毛順得很舒服,雙手枕在腦後,也不睡了,跟他扯七扯八得瞎聊天。看著照在窗戶上的日光,她突然側過臉來,沖他甜甜一笑:「小九哥哥。」
他也一笑:「怎麼了?」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覺得想叫他一聲,但是又不好意思什麼也不說,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說:「上次你送的艦仔粥很好吃,明天你開爸爸的車,還帶我去吃吧。」
他回答:「好呀。」
那時候小九哥哥背對著陽光,她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模模糊糊的,渾身罩著一圈光暈,正想嬉笑著說一個從學校聽來的笑話,可是一眨眼,就剩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太陽也落山了,心口還空蕩蕩的,周身發冷。小九哥哥不知去了哪裡,唯獨她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月光中,聽著那雜亂無章腳步聲一路沿向她的房間。
她又叫了一聲小九哥哥,就在眾人推開房門的那一刻,那一絲光明到來前,她在害怕中睜開了雙眼。
這次是真的醒來了,被搖醒的,天已經亮了,耳邊傳來說話聲。關王緋頭低下來,定睛看著她:「醒了嗎?做噩夢了吧,我看你一直在胡言亂語,就把你搖醒了。」
「哦,是阿緋啊……」
阮明鏡恍惚間分不清到底什麼才是現實。小九哥哥死了,永遠屬於那些明媚的下午,永遠離開了她。她真的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爭,只要爸爸活下來,只要小九哥哥還坐在那裡看著她睡覺……可是全身的骨頭碎了,血液流盡,也不可能逆轉時光。
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好好活著,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關王緋端出熱氣騰騰的艦仔粥,跟她聊著天,說著遇見的奇葩事和外面的傳聞。阮明鏡告訴關王緋昨天的湯故事,關王緋笑得樂不可支,聲稱有機會一定要見識一下這兩逗比母子算賬的場面。
「等你嫁給江上宇,每天過得紅紅火火,還怕看不到嗎?」
「嫁他?別說笑了,他一花心大蘿蔔,有時還犯傻,只有最倒霉的姑娘才會嫁給他。」關王緋擺好碗筷,又一挑眉:「不過他有一張俊俏的小臉蛋,指不定哪天遇到一顏控正直攻,專治花心,然後娶回家壓一輩子啊一輩子!」
阮明鏡:「……當我沒說……你也別說……」
關王緋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邊喝粥,邊察言觀色問道:「小九哥哥是誰啊,聽你一直在喊呢。」
阮明鏡專心致志喝著粥,粥很燙,熱氣熏得她雙唇嫣紅:「一個故人,早忘了。」
事實證明,出神和吃粥兩者不可同時進行!她活活吞下一勺滾燙的粥,好像岩漿在嘴巴里滾,燙的她齜牙咧嘴,跺足捶胸——嗷嗚,碰到傷口了……
好吧。關王緋看著阮明鏡的笨蛋行為,慢慢收斂笑容,有些故事的確不能提早說出來,不過總有一天,真相會水落石出。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