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慕風華3
自那以後,她日日都來,他日日都去,神是鬼差,許是宿命註定。大抵沉寂了太久,又逢著豆蔻年華,這樣不安分的年歲,哪有少年心能按捺得住。
若一直都這樣,多好。
很多年後,他還曾這樣想過,若是當日,她問的那句話,他可以給個答案,也許不會落到今日的下場。可是她說了什麼話呢?
他想了好久,到底也是模糊不清。
他只記得當日的她一身黑色的羅裙,眼眶紅紅的,如同哭過。他也不問,許是冷漠慣了,對於旁人的喜怒哀樂,他素來不會放在心上。
他一直在想著昨兒個盤算的兵部尚書九族,該如何誅滅。九族位列奏表之上,呈遞九千歲慕青,上頭凡事與兵部尚書稍有瓜葛的,哪怕是一隻貓一隻狗,也不肯放過。屠戮殆盡才算是斬草除根,對於這些事情,他從不手軟。
她就靜靜的坐在那裡,吹奏的調子有些變了味。
可惜他心不在焉,未能聽出來。
當時她問了一句什麼,他也沒能回答,只是沉默的坐在那裡,寒了整張臉。
影子走了過來,她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沒能理會她臉上稍瞬即逝的變化,當著她的面在那張回程上畫了個圈,冷冽至極的說了一個字,「殺!」
身後的她,渾身一顫,就癱軟在地上。
彼時他只是以為她也不過是攝於他的威嚴與冷厲,直到後來他才知道,自詡聰明的他,到底沒能讀懂女人的心思。
影子走的時候,多看了她兩眼,那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長。
慕風華是誰,便是這一眼,就已經看出了很多寒意。
他們,是不能動情的。
但他已經無可遏制……
既然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便堂而皇之的將她調到了自己的身邊隨侍。但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見她笑過。
也不再吹奏任何的曲子。
原以為她只是抵觸,抑或是欲擒故縱?到底他這樣尊貴的身份,多少女人趨之若鶩。女人慣來是喜歡耍心機的,如同宮裡的女人,一個個其實都是賤貨,偏要裝得一本正經。他原以為她不同,可沒有想到,她也是一樣的女子。
便是這樣想著,他便開始嫌惡她這樣的女子。
漸漸的,他發現她越發的不對勁。
那一日,書房內他與義父的往來密信失了蹤,他第一反應就是她。
三十六道酷刑,將她折磨得不成人樣。他進去看她的時候,心裡忽然就疼了。誰也不曾料想,她會成為這般凄慘的模樣。
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污穢。
她就躺在柴垛里,瑟瑟發抖,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腳踝上鮮血淋漓,那鐵索將她的腳踝磨得血肉模糊。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有些溫熱,因為有東西從眼睛里滾落。濕濕的,滾燙至極。
他親自帶她離開了東輯事的大獄,親自為她清理傷口。
只是她從此不言不語,看著他的眼神,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恨意。
但密信失蹤始終是大事,東輯事開始著手調查,漸漸的還是將矛頭指向了她。
他記得那一日,她就站在初次相見的地方,她問他,可曾愛過?
愛是什麼?愛為何物?他從不需要。
這就是他的回答。
那一刻,她哭了。
就算在大牢里受盡折磨,她也不曾掉一滴淚,可是聽到答案的時候,她卻徹底的崩潰。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她抱緊身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那聲音,午夜夢回時,他還能如斯聽見。
清晰,而痛徹心扉。
慕青親自上門,錦衣衛包圍了整個府邸。
她被按在大堂上,慕青一掌就圻斷了她的胳膊。
那一刻,他又看見滿目的鮮血,聽見的卻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她喊著「閹賊,你誅殺忠良,濫殺無辜。你斷子絕孫,早晚不得好死!」
便是這樣的話,讓他明白,此刻徹底要放手。
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她良久。
她渾身是血,躺在血泊里回望他的凝眸。
便是這樣的眼神,讓慕青看出了端倪,「既然你們如此深愛,風兒,這裡就交給你。明日午時,本座等你的答覆。」
所謂答覆,不是生就是死。
她沒有選擇,他也沒有。
慕青走了,錦衣衛卻沒有撤離,依舊將整個府邸包圍得如同鐵桶一般。
他抱著渾身是血的她回到她的房間,替她止了血療傷。她紅著眼盯著他看了良久,終於無力的問,「你為何不問我情由?」
連他自己都說不出為何會如此,但他的心裡卻清醒至極,這一關,她是絕對過不去的。既然明知如此,何必多問。
她染血的手,終於撫上了他精緻絕世的臉頰。
那一刻,他顫了顫,眼底的光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錯愕。
許是兼而有之。
他素有潔癖,自從出了地宮,更容不得旁人碰他的臉頰半分。可是她不但碰了,還直接吻了上去,他愣在那裡半晌沒有回過神。
眼淚若斷了線的珠子,她哭了一會,又笑了一會。半哭半笑,像個瘋子。
「你不想死?」他終於開了口。
心忽然疼得厲害,是那種刀割般的裂痛,一陣又一陣的,讓他面色泛白,蜷握成拳的指節都青白如此。
她的淚滑落下來,狠狠搖了頭,「不,我想死,死在你手上。」
他又愣住,有些不明所以。
「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說。信件是我拿的,我恨你,可是我下不了手。」她嚶嚶哭著,看著他冷了眉色離開床前。
「我愛你!」她喊了一句。
他的腳步在門口頓住,身子稍稍僵直。
「你有沒有愛過我?」那是她最卑微的聲音。
他依舊沒有轉身,只是冷了身子走出去。他想著,許是向義父求情,大抵還能放她一條生路。到底,在慕青那裡,他的話還是有一定的分量。
只是他沒能想到的是,還不等他走上三步,身後一聲悶響,伴隨著匕首咣當落地的音色,鮮血染紅了他唯一素白的世界。
他轉身,只看見她脖頸上翻滾如浪的鮮血不斷湧出,染紅了枕巾。
有淚,從她的眼中滾落,也濕了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