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很近,愛情很遠
(一)
在她人生最困難的時候,周浩民又來了。
周浩民在電話里說,過一兩天,他就要來北京,參加一個酒店行業的全國大會,下榻在北京火車站對面的北京國際大飯店裡。她知道,就在東長安街上。離她工作的地方,很近,就像一邁步便能趕到。這讓她有些心慌,拿著電話的手,有些哆嗦。她說,等你過來,再給我電話吧。說完,又慌裡慌張地將電話給掛掉。然而,還沒將手機放進包包里,她卻好想哭,好想撲在他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在每個人的人生中,有無數個最困難的時候。有10年一遇的最困難,有20年一遇的最困難,現在差不多是宋芒30年一遇的最困難。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現在的局面了。
現在的雜誌社,除了自己的「嫡系」——廣告部還心向著自己之外,看樣兒誰都在傳自己的笑話,或者在看自己的笑話。笑話,我是那樣的人嗎?!太敗壞人的形象了!不過,廣告部也不可*。
想當初,因為沒有完成當月的廣告業務進度,自己也狠狠地訓過那幾個手下。
還有一次,一個做尿不濕的廣告客戶打來電話詢問,在這邊投放廣告需要多少錢。結果那個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黃毛丫頭接起電話,就沒有好態度,沒說上幾句就把人給打發走了。
這讓她見到,非常惱火,罵這個黃毛丫頭,「這就是你對待廣告客戶的態度嗎?知道不知道,廣告客戶是雜誌社的衣食父母?你從雜誌社拿的每一分錢,最後都是他們給的。」
她越說越生氣,根本不看這個黃毛丫頭很惶恐的眼神,大聲指責著,「你要是這種工作態度,以後就別過來了。我伺候不起。」
黃毛丫頭哭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那個……尿不濕……能上我們的……雜誌嗎?」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嚴厲,是啊,也怨不得這個黃毛丫頭,我們雜誌的廣告都是一些服飾、美容產品,還有一些鑽石、名表……哪裡會上什麼尿不濕呢。要是把它們放在一起,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她怨起那個廣告客戶,也不看看我們的雜誌是做給誰看的,你要是投放廣告,找那些育嬰類的雜誌去啊!
她想跟黃毛丫頭道歉,可是張不開嘴,只好抽出一張紙巾,放在了黃毛丫頭的面前,語氣也變柔和了,「不管是什麼類型的廣告客戶,既然找上門了,我們最起碼的禮貌,是不是也應該有的?再說,萬一他們還開發其它的產品呢,關係處好了,我們說不準就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黃毛丫頭擦著眼淚,嘴裡哼哼著,哼得其他人心碎了一地。
只是說不準,黃毛丫頭會氣和心不和?
說不準其他手下要見了,也被弄得有些心寒?!明裡不說,背里說。以後在自己遇到問題時,說不準私下裡跳得更猛跳得更歡?!
她想得有些頭疼。心疼。子宮疼。哪裡都疼。
她發現,自己「說不準」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她也說不準,這個李強悍,又到底想幹什麼。
不要說李菁,就連她自己,平日里也看不慣他的行徑。穿得糟里糟蹋,過得稀里糊塗,在這樣一個時尚雜誌里,他簡直就是一個「異教徒」。
是不是這樣,像個藝術家的風範?
所以,她在跟楊為健談到招人的時候,提到這人「還得認可我們雜誌的價值觀,得擁抱物質,追逐品質生活」,其實也是因李強悍而有感而發。可是她又不能開了一個,又開一個,最後讓李強悍走人。
這樣,雜誌社就……
反正不敢想象。
再說,李強悍是做技術活的,他只要領導好自己的兩個手下,把版面設計得漂漂亮亮,在視覺上能給讀者以衝擊,就算是圓滿地完成了任務。似乎沒必要再要求其它。他從中國美術學院畢業,這方面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李強悍跟楊為健的關係也不好。他手下只有兩人,但好歹也是一個團隊。然而這個團隊,卻只能掛*在編輯部的門下。另外,他在這個雜誌社的名頭大小也是個總監,可這個總監和發行總監、編輯總監並不平級,同樣得接受楊為健的領導。如是,矛盾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
楊為健是做雜誌的內容出身,對視覺方面並不太在行,有時喜歡拚命地往版面上塞文字,塞得雜誌黑壓壓的一片,說這樣做,能有效利用雜誌的版面,給讀者多提供信息。他若是對此提出異議,說這樣做其實是不妥的,會讓人看上去很不舒服,到最後就乾脆不看了。我們本意是要多提供信息,結果卻浪費了信息。還不如壓縮文字,多放點圖片,或者就留白。但楊為健肯定會不聽從他的意見,心情好的時候,會擺出一堆理由,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直接跟他說,我是編輯總監,得聽我的。
她想,李強悍把自己搞得和這個雜誌社背道而馳,對誰都滿腹怨氣,說不準也是因為他自己在這裡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有關。
可是她也覺得冤枉,因為這樣一個權力格局,是在臭男人手裡形成的。不能到最後,自己卻頂了這個缸。
哎,那接下來,到底該如何解決這些局面呢?!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雜誌社還沒有當初的酒店人多,倒是錯綜複雜得很。真是一個典型的小社會呀。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拿不定主意了。
好在周浩民,來了。
(二)
大概就是她22年一遇的最困難時,也是周浩民,給了她最大力的支持。
那個時候,周浩民是哈爾濱一家著名酒店的董事長,而她卻是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剛剛從一所本科院校畢業。本來老家有一所中專院校向她敞開胸懷,歡迎她過去工作。可她卻拒絕了。她不是不需要工作,她的父母也需要她工作。但是她還是留下來了。只有這樣,才能將自己的夢想留下來。
她有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窮困潦倒,不過也沒有到吃糠咽菜那個份上。大饅頭倒是天天啃,啃得她現在一見饅頭,就膩歪。但她卻死命地撐著,一邊耐心地尋找著工作,一邊還不忘折騰自己的樂隊。到如今,她還很感激樂隊的那些哥們,大學都畢業了,他們還是願意留下來和自己同甘共苦。只是到後來,大家都像蒲公英一樣,被風吹走,有的則落在某一塊土地上,安營紮寨。有的則繼續在路上飄著……
直到周浩民認識了她。
他說,我在我的酒店裡聽過你的聲音。
後來她才想起,自己曾在他的酒店裡,參加過一場演出。
沒想到,自己都快忘記了,他還記得。
他又問她,「想不想來這邊工作?!」
聲音很磁性,充滿著誘惑。而他本人,說不上來有多帥,但透著成熟男人的那種風度,而且,在領導位置上久了,舉手投足都很有一股豪氣。這一切,在她看來,都很有味道。她的心裡……
那到底像什麼呢,就像小鹿那麼的亂跳。
呵,小鹿那麼的亂跳,多麼親切的比喻,小時候寫作文時,用不來華麗的形容詞,就喜歡用這樣的比喻。比如期末考試后拿到成績通知單等待老師表揚前的一瞬間,比如面容清秀學習成績同樣優異的小男生怯怯地跟在自己的身後,說要跟自己交朋友后的一整個夜晚……她的心裡都像是小鹿那麼的亂跳。
不過,何嘗是她的心裡裝著一頭小鹿,其實連她本人在當年都像是一頭小鹿,身形矯健,姿態優美,就這樣莽莽撞撞地撞進了周浩民的視線。不過周浩民後來沒有說她是在亂跳,倒是說她走起路來很結結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她於是有點羞了,說他是在臊她,意思也就是說她,身子很沉,每走一步都能把地砸出一個坑來。
周浩民又問她,「有沒有酒店管理方面的經驗?」
她就說,「在大學里進修過,不過那個時候純粹抱著好玩的心態。」
周浩民點點頭說,「那你就來這邊吧,做領班,我給你一個月1500塊錢。你想想,要是沒有錢,你怎麼生活下去?活不下去,還談什麼理想?!」
她有些心動了。在當時,1500塊錢不是一個小數目,何況是對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她說,「謝謝你,周哥。」
不過,自從她到酒店裡工作之後,就再也沒有見著周浩民了。這讓她有點失落,但又一想,周浩民是酒店裡的董事長,有很多工作在等著他去做,不可能有事沒事就在自己的面前晃悠。反正自己既然來了,就好好做便是了,不要對不起他的一片好心。
三個月後,當她在酒店的大堂接待客人時,一位服務生匆匆忙忙地跑過來,附在她的耳朵上說,「董事長來了,在某個包房裡,指名道姓地要見你。」
她開始有些心慌,站在原地呆了一會,然後理了理自己耳邊的頭髮,穩定了一下情緒,踏進了包房的門。
周浩民正在就餐,慢條斯理地將夾著一片芥蘭,眼皮也不抬地說,「坐吧!」
她依舊保持姿勢站在那裡,「謝謝董事長,我站著好了。您來這邊也是客人,我們不能在客人面前坐著的。」
「嗯,好,」周浩民不知道是讚許,還是隨口應了一句,但依舊沒有理她。
這讓她更加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好,讓他微服私訪給發現到了。
正在左思右想的時候,周浩民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示意身邊的服務生,將這些盤子撤走,然後順手拿起紙巾,擦了擦嘴,這才又開了口,「你這段時間做得還不錯么。」
「什麼?」她覺得自己像是聽錯了。
「你過來后,酒店的形象的確改變得很大。有些衛生死角乾淨了,桌布也經常換了,看看,」周浩民又指了指桌上的插花說,「連插花都有了。不錯,的確不錯。」
她紅著臉,卻是幸福的,「謝謝董事長的誇獎。」
「這樣吧,我打算讓你做這個酒店的經理。你看如何?!」
她又慌了,「不行,不行,」她怕自己沒那個能力,辜負了周浩民的信任。
周浩民卻不容置疑地說,「我決心已下,你就不要推辭了。」
她真覺得自己有些被趕鴨子上架,很想甩手不幹。這個時候,酒店裡其他人也對她產生了情感上的變化,對她開始愛理不理。
她很清楚,他們在嫉妒,在懷疑自己的能力,甚至,他們也在猜疑,自己到底是怎麼當上這個經理的。
這個世界,男人贏得點功績,總是天經地義,而女人一有點成功,總會被別人誤解是*著別的什麼手段。
難道女人除了征服男人才能征服世界么?
女人不用征服男人,也能征服世界的。
她永遠記得這麼一天,一個衣著華麗,披著一件皮草的女人,跨進了這個酒店的門。女人踩著高跟鞋,扭著自己的屁股,把酒店當成了自己的T型台,來來回回地走。一邊走,還一邊挑著酒店的毛病。
就連周浩民讚賞過的,也成了伊攻擊的對象。
女人指著桌上的插花說,「這是哪個出的餿主意?桌上就是擱菜的地方,放什麼假花?俗!」
好幾個服務生就跟在伊的屁股後面,聽伊在那邊嘰嘰歪歪,一邊忙著獻殷勤,一邊還忙著附和,就像伊的話,說到他們的心坎上去了。
她抽空拽住了一位服務生,想問問他,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可是服務生卻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肯告訴她。被問急了,居然說,自己也不知道。
沒想到到最後,女人就被帶到了她的面前。看得出,是女人主動找的她。伊的眼睛很好看,丹鳳眼,只是被畫得很厲害,而那兩道眉毛,更是被修得若隱若現,像淡淡的鉛筆印子。女人把自己的眼角一挑,「你就是宋芒?!」
她依舊得擺出禮貌的樣子,「是,我就是。」
女人沒有言語,只是用眼光,前前後後打量了好幾遍,掃得她很不自在。她想問,「您有什麼事,需要我幫您嗎?」女人已經用鼻子發了重重的一聲「哼」,就甩手走了——再也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女人,是周浩民的女朋友。
知道這個消息時,她傷心了好一場。她沒想到,連周浩民的女朋友都開始在懷疑自己了。這樣下去,她幹起來還有什麼勁?!於是她主動去找了周浩民,死活要周浩民收回他的成命。那一次,在她眼裡一直很溫和的周浩民發火了,幾乎是沖著她在吼,「什麼?你說什麼?有種你再說一遍。」
她像一隻被嚇壞了的貓,蜷著身子窩在沙發的一角,膽顫心驚地看著周浩民在訓導自己,「你以為讓你做經理,我就很容易?我也是在董事會上給大家撂下狠話的,說要培養你就一定培養你。要是啟用你導致酒店效益下滑,前三個月就從我的工資獎金里扣除填補虧欠。我就不信你三個月後,還不能走上正軌。你說,你現在跟我提辭職,你對得起誰?不要說對不起我,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她沒有多說廢話,「行,我干。」
此後,周浩民還召開了一次酒店全體員工大會,在會議上,周浩民對她進行力挺,說在座的沒有一個人,可以不聽她的話,包括他自己。
接下來的第一個星期,她開了5個員工。接下來的第二個星期,她開了7個員工。接下來的第三個星期,她就不開一個人了。
因為沒有人再敢對她有什麼不滿的行為了。
(三)
最讓她自豪的是,覺得能成為自己做酒店經理的「巔峰之作」的,是她「鎮住」了當地的一個大流氓。
這個大流氓名頭很大,手下有一幫嘍啰,每天都成雙結對的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拉風得很。旁人見了,唯恐避讓不及。
老實說,她從小到大都沒怎麼碰到流氓,學校里相對安寧和平靜。只有一次,那是個晚上,她從自習室回宿舍,路過一比較偏僻的角落,就看見一男生傻乎乎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這讓她感到奇怪,更讓她奇怪的是,這個男生還一臉的傻笑,當時她就想,這傢伙腦子大概有問題,撞牆了,或者是發高燒給燒壞了。
可接下來這個男生的舉動,就不是讓她吃驚的份兒,而是讓她大驚失色。只見這個男生沖著她就拉開了自己兩腿之間的褲鏈,然後動作敏捷地掏出了……
嚇得她一聲慘叫,拼勁全力,飛奔而去,直到進了宿舍,還心裡跟小鹿般地亂跳。怪就怪這個男生一次得逞,沒有見好就收,結果就在他又一次故伎重演的時候,被人「贓」俱獲。後來查證屬實,這個男生是經濟學院的學生。
不知道他在實施這項行動時,有沒有進行事前評估以及成本核算,得失如此不成正比,他那些經濟理論,看來都是白學了。不過,這種流氓也頂多只是一條色狼,而且還是那種沒膽成不了大器的,比不上這個大流氓。
大流氓一來酒店,就很排場,不僅佔了酒店裡最豪華的一個包房,還給自己的兄弟每人要了一個妞,而且點名叫這個酒店的經理過來陪酒。大流氓說,「聽說你們的經理很漂亮,據說還不一般,爺們我今天高興,就賞酒一杯。來呀——」
說完,大流氓讓手下給斟上了滿滿的一杯白酒,足足有好幾兩。這個時候,她已經被自己的手下給找了過來,面對了大流氓的挑釁,居然面不紅,心不跳,不卑不堪,「對不起了哥們,如果您實在需要有人陪,我可以給您找人。」
大流氓依舊很霸道,「怎麼著,不給面子是吧?!」
她說,「不是我不給面子,其實我會喝酒,但哥們您知道,如果這個口子一開,以後每個人過來都找我陪酒的話,我會被喝死的。我是個女人,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等會結賬,我給您最大優惠……」
大流氓果真是高抬貴手,可是他卻不是放過她,而是老羞成怒地抓起酒瓶,「嘭……」的一聲就砸到了面前的液晶電視上。液晶電視倒沒怎麼損壞,酒瓶掉到地上,卻鋪了一地的玻璃渣。
她看了一眼地面,又瞅了瞅身邊顯得很不安的服務生,然後抓起了一隻煙灰缸,推到了大流氓的面前,「哥們,您要是想砸的話,就繼續砸。只要您能出這一口惡氣,就是把這台電視給砸壞了,都沒有關係。」
大流氓倒有點措手不及,氣吁吁地盯著她,就是不知道接下來該進行什麼動作。
她甜美的一笑,轉過頭吩咐服務生,「去,給我倒杯啤酒來。」然後端起服務生給倒好的啤酒,就要和大流氓碰杯,「哥們,恕我不能破例,但我還是要敬哥們您一杯,希望哥們以後能常來,這邊包您滿意。以後我就是您的小妹……」
大流氓由怒轉喜,拍著自己身邊的嘍啰說,「不一般就是不一般,好,你這個小妹我認了,」說完把大掌一揮,像是要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以後你們誰也不許欺負我的小妹,欺負她,就是跟我過不去。」
如今再回過頭想想,她覺得,自己當時的勇氣絕對可嘉。如果現在再遇到這樣的局面,會不會還能這樣處理?!她也有些把握不了。不過,面對困境,只會束手無措,只會逃避,那永遠不是她的風格。她只恨自己不是男人,但這樣也好,不是男人,就意味著她,可以做得比男人還強硬。
酒店的業務,在周浩民的支持下,以及大流氓「兄弟」的照應下,剛走下坡路還沒到兩個月,營業額就急速地上升。根本就沒有用上三個月。這讓周浩民很是欣喜,在他那間布置豪華的辦公室里,他打開了一瓶軒尼詩VSOP,先給宋芒斟上,然後又親自給端到宋芒的手上。這樣的盛情,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擺著手說,「我能不能不喝酒?!」
周浩民笑了,「這一杯,是慶功酒,你無論如何得喝下去。」
「那好吧,我聽您的。」
「喝完這杯酒,我還要獎賞你。」
周浩民拉開了自己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了一個大紅包,塞到了她的手上。她的心,便隨著這紅包一沉。因為這紅包掂在手上沉沉的,看樣兒「份量」不輕。還沒等她對此表示感謝時,周浩民又掏出了一樣東西。
「剛才那個紅包,是我代表酒店,獎給你的,」周浩民說,「這個,是我代表本人,送給你的。」
原來是只價值不菲的玉手鐲。
她有些慌了,輕輕推著遞過來的手鐲,「不行,不行,我無功不受祿。」
周浩民含著笑盯著她,「你怎麼無功啦?你功勞大得很。」
她有些慚愧,「如果我有功,也是對酒店有那麼點功勞。對你本人,我除了盡添一些麻煩之外,可是沒有半份功勞的。」
周浩民哈哈笑起來,「你給我爭了好大一個面子,這不是功勞是什麼?!」
說完,周浩民拉過她的手,很溫柔地將手鐲給她套上,然後像欣賞一幅藝術品那樣,嘖嘖稱讚,「駿馬得配寶鞍,美女的手也得有好東西搭配。不然,你的手一伸出來,光溜溜的,我看著都難受。」
她也趕緊掃了一眼,心裡不禁一動,以前自己沒戴過首飾,沒意識到首飾對於女人的重要性,現在卻發現,有了首飾的女人,連精氣神都跟以前不一樣。
周浩民說著說著就有些嘆息,「可惜你上班的時候不能戴著它。」
她的內心還是在波動。
周浩民這時卻有些使壞,捏著她的手,沒有放開,卻輕輕地一拉,一下子就將她整個人,擁到了自己的懷裡。
她似乎都沒法掙扎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骨頭竟然如此鬆軟,她想掙扎都掙扎不起來。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夢魘,在夢中,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什麼東西給迷住了,於是拚命地想抬手、踢腿,甚至想高聲呼喊,可是,到頭來偏偏就一個都沒法實現。
她的耳邊傳來了周浩民的輕聲細語,「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不,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老婆……以後,你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受累了……你要是喜歡戴首飾,你就可以天天戴著,不用擔心上班……」
然後,然後,他的唇竟然印上了她的唇。很霸道的。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好久,她終於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活動開了,而她的腦袋也活了過來。不用擔心上班——這是什麼意思?大概是讓自己就不用再工作了吧。想想也是哦,周浩民這麼有錢,他一個人忙一個月,就能抵上普通家庭勞動一年,還需要自己的女人出去工作什麼?!不知道,那個丹鳳眼的女人,是不是也整天在家沒事可做?
突然間,她覺得那個女人有些可憐。
更可憐的是,她的男人真的對自己移情別戀。
她一把推開周浩民,「我一直當你是哥的。」
不顧周浩民的阻撓,她褪下已戴在自己手腕上的鐲子,擱在了他的辦公桌上,充滿著感激,卻又很堅決地說,「謝謝您的喜歡。可是我並不適合。」
然後她還說,「好好對待你女人吧。我見過,人不錯。」
說完,她扭頭就去。她怕看見周浩民失望的眼光。她怕自己會反悔。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她離開了那家酒店。即使不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就得離開。
再後來,她終於到了北京。
北京給了她機遇,也給她帶來了現如今各種各樣的問題。那些問題,是她做酒店經理時,曾面對過的,也有未曾面對過的。這是另外一種人生。
滋味好壞,都需要她用心品嘗。
惟獨缺少了份愛情。
(四)
和周浩民約在了南鑼鼓巷的過客酒吧。可惜那邊不好停車,她費了半天勁,才找到了一個車位。她有些懊惱,還不如直接坐地鐵過來,5號線,坐到張自忠路站,出來后再步行20來分鐘就可以到了。有時想想,在北京開車,真不是一個很經濟的事情。但如果沒有車,卻又被人小瞧。這個圈子,很勢利眼的。
周浩民已經在酒吧里等待著她了。她一撩帘子,就看見屋內有人站起來了。然後,沖著她,使勁地揮手。
「你眼睛很准么,我怕你都不認識我了。」她笑著。
「怎麼會呢。只是,你比以前變漂亮。真的。」
「呵呵,我相信的。那個時候,我就是個醜小鴨,真不明白你怎麼會看上我。」她和他離開久了,也不忌諱談論這類話題了。她知道,他已成家好多年了。他的老婆,就是那個丹鳳眼的女人。說不上來,是該祝福她,還是嫉妒她。
「不,」周浩民很認真地說,「那時你是一塊未雕琢的璞玉。」
「那我現在,已經被雕琢出來了?!」她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挪著屁股,坐了下來。今天,她沒穿她喜歡的裙子,渾身上下,煙熏妝、翹捲髮、鉛筆褲外加十厘米的高跟鞋,顯得很時尚精鍊,同樣能引人注目。
「你怎麼找到我的?」
周浩民揮了揮手中的一本雜誌,竟然是她正負責主編的這本。
「看看,你的名字還這上面呢。」說著,周浩民翻開了雜誌的版權頁,在一堆單位名稱和人物名稱中間,找到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前,署的還是「廣告總監」。
「呵呵,我現在已是主編了啦。」
「恭喜,恭喜,我就知道你能成功。你做事情有一股韌勁。而且還有一股狠勁。不太像個女人。」
「我不像女人,難道還像人妖?」她點了一根煙,然後又沖著服務員,要了一份義大利蔬菜湯和濃濃的奶油蘑菇湯,又加了一份大蝦意米。喬海兒就極力向她推薦過這個東西。每次她想出去找食,找不準地方,問喬海兒准能心裡有底。喬海兒說,這裡的大蝦意米,蝦很大很新鮮,意米的口感非常好,有濃濃的CHEESE味;另外,還有一道CHEESE面片味道也相當的好,可以考慮一下……
周浩民還是很認真地說,「我覺得你是妖人。」
「呵。人妖?妖人?」她小心地飲了一口湯,鮮味可口。
「我給你的雜誌社打過電話。」
她不禁有點緊張,「你想幹嘛?!」
「呵呵,還不是想確認一下,這個宋芒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宋芒。」
「你說呢?」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帶有點戲笑的味道。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周浩民卻有些吞吞吐吐地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我一直就不明白,當初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哦,」她歪著腦袋,「你找我就是為這事?」
「不。」
「那為了什麼?」
「嗯……想你了。」
她的手不禁微微一顫,有些自嘲,「我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宋芒啦,有什麼好想的?!」
「不,」周浩民還是很固執,「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嗯,的確,你現在變時尚多了,和以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別介意,沒說你以前就不好……嗯,我的意思是,你在這個時尚圈裡面混,不這樣又能怎樣?」
宋芒愣愣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其實,你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就是嘴裡整天談論的……都是時尚圈的標誌,失去了這些標誌,你就失去了身份。所以,你現在這樣,我很理解的。而且,時尚圈的氣場這麼大,總讓人不由自主身不由己地,就改變了很多。不過,我還是相信,改變的只是你的表象。在我的感覺里,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宋芒,現在還是坐在自己的面前……你不知道,我早就看上你了。我當時把你放到酒店經理的位置上,也是想考察考察你。高興的是,你表現得很優秀……」
「我們能不能不說這些?」
「請你讓我說完,好嗎?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請一批有錢的,還有手握大權的人去別的地方聚會,讓你作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多認識一些人,好拓寬以後的路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是你休息的日子。」
「嗯,我記得的。這個,也是要謝謝你的。」
「我讓你到時候打車過來,車費我來報銷。但你卻是坐著公交車,從自己住的地方,搖搖晃晃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了那裡。這個時候,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你說,路上堵車了。但我就是很生氣,你為什麼不打車?可是你卻說,自己過來吃我的,還要讓我報銷車費,過意不去。可是要自己掏錢,你又說,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打幾次車的……你想不想知道,我聽了你的這些話,又是怎樣想的?我就想,你是個喜歡美麗喜歡漂亮的姑娘,但你一定不貪圖虛榮。因為在這樣的場合下,你都不忌諱向別人透露自己的貧窮。要換成別人,遮掩都來不及呢。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出身都給抹掉……所以,我更喜歡你了。」
「喜歡了又能怎麼樣呢?」她頓了頓,「我們不是照樣沒在一起嗎?!你不也照樣和以前的女人結婚了嗎?不也照樣沒見你來北京找過我?」
輪到周浩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五)
周圍很熱鬧,不過熱鬧的都是別人,襯出的卻是自己的孤單。
她藉機打量起這個酒吧,聽說它在這帶很有名氣。據說老闆是個自由旅行家,所以酒吧的房樑上,吊著碩大的羊頭骨,那是老闆從西藏帶回來的,牆上掛著草鞋、馬鞭和旅行地圖,書架上堆著各種旅行雜誌和厚厚幾大本像冊,裡面插滿了照片——布達拉宮、拉不楞寺、甘南草原和天山的落日……
過客!她在心裡默默念著,誰不是誰的過客呢?!
西藏是老闆的過客,老闆是「過客」的過客,「過客」是南鑼鼓巷的過客,南鑼鼓巷則是北京的過客。南鑼鼓巷*近著名的后海,卻不像后海那麼商業和艷俗。
那邊的酒吧很熱鬧,夜夜笙歌。尤其是到夏夜,后海邊的位置都被這些酒吧佔滿,那就來瓶冰啤,幾隻烤串,或者,幾份不知道有沒有偷工減料、遮人耳目的特色菜,坐在這位置上,憑湖臨風。只是,一邊得忍受身邊的人來人往,一邊得忍受后海里的泛濫垃圾,以及若隱若現的臭味。尤其是你打那邊酒吧的門口經過,總會有莫名的人,拉著你問,看鋼管舞嗎?還問,要不要學生妹?
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多學生妹,都不好好學習,跑出來「為人民服務」來著?不對,是跑出來「為男人服務」來著。
相比較起來,她更喜歡南鑼鼓巷這邊的氛圍。這邊有酒吧,有咖啡吧,有各種做原創品牌的小店,有北京的特色衚衕,還有巴掌大的中戲。也就是中央戲劇學院。更重要的是,這邊沒有人會拉住自己問,美女,要帥哥嗎?!
這年頭,**往往離自己很近,愛情卻離自己很遙遠。
過客!她的心裡又默默念了一遍。北京是地球的過客,地球是宇宙的過客,宇宙是……呵呵,想遠了,想遠了……
她把視線收了回來,卻沒把心思一併收回來。
她很感激周浩民對她的「欣賞」,如果不是周浩民的提醒,她都忘記自己以前還有這樣一茬事情。那個時候,她似乎顯得沒心沒肺,不知道人情世故。就是對漂亮的追求,也出於一種純粹的喜歡,一種純潔的喜歡,就像喜歡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綠綠的草,漾漾的水那樣自然。沒想到要*別的什麼東西,來給自己的臉上貼金。但怎麼走著,走著,人生就走味了?!不然,怎麼如今這樣喜歡用物質來裝扮自己?!
想起自己,本是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女人,是不是被大都市的燈紅酒綠給迷住了眼睛,被巨大的物質享受給裹挾其中?就像餓極了的人,一旦吃上了飯,就收不了嘴。最後越吃越餓,越餓越吃,到自己快被撐死了,還不知道了。
猶如德國人塞巴斯蒂安•哈夫訥所解讀下的希特勒。
她曾經讀過這本就叫《解讀希特勒》的書。
這個在1933年希特勒上台後,因不願意和納粹同流合污,主動辭去公職,從事新聞記者工作的政治評論家與歷史學家,寫過《德國:傑克爾與海特》,向英國民眾解釋了德意志民族——這個「詩人與思想家民族」追隨惡魔希特勒的原因;他還寫過《德意志帝國在一戰中的七大致命過失》,在揭露德意志帝國的外政失策的同事,要求聯邦德國吸取德意志帝國的教訓,放棄復仇主義的幻想,改善與東歐國家的關係;他還推出過《丘吉爾傳》、《沒有傳奇的普魯士》……
但這些書再偉大,也偉大不過他對希特勒的「幾個註解」。
翻開這本書的第一章第一頁,首先讀到的開場白便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父親一生走的是上坡路……阿道夫•希特勒一開始就走下坡路。
事實上,作為世界最為知名的「名人」之一,希特勒開始卻是一個默默無聞、古里古怪的失敗者,在友誼、愛情、親情、文化、職業等方面,都是個「零」。正是因為這早期一事無成的失敗經歷,使他產生了極大的權力、成就與價值飢餓感。到最後就發展到了貪得無厭的病態地步,它需要一個至高無上的絕對領袖地位,以及一場戰勝蘇聯的「生存空間戰爭」才能夠得到滿足。
所以,他沒有在1938年10月或者1940年6月「見好就收」。前一次,當時英法已經把東歐作為德國的勢力範圍交給了希特勒,他完全可以靜下心來,逐步構建與鞏固德國在東歐的霸權地位。但希特勒還是不滿足,偏偏要發動侵略波蘭的戰爭,迫使英法對德國宣戰;后一次,德國戰勝法國,為希特勒贏得了建立德國在蘇聯以西的全歐洲霸權地位的機會。但還是被希特勒給扔掉了,他偏偏要發動針對蘇聯的「生存空間戰爭」。別說他沒有攻克莫斯科,就是攻克了,也無法結束這場與幅員如此遼闊的國家的戰爭。
這就決定他必然失敗的命運。
希特勒也是被他的個人成就與價值飢餓感給「撐死的」。
也可以說,他是「牛」死的。
不知道,她會不會向希特勒看齊?!
想遠了……想遠了……
這時,周浩民又吭吭哧哧地開了口,「你還沒有告訴我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呢!」
「什麼問題?」她的思維仍在發飄。
「就是……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周浩民頓了頓,「真的是因為她么?」
她知道,周浩民嘴中的那個她,是指誰。可是,如果真說自己是因為她才離開周浩民,那也把自己說得太高尚了。「哦,」她強制性地將自己定了定神,「好吧,既然你把自己喜歡我的原因都告訴我了,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告訴你我的原因吧。」
「我洗耳恭聽。」
「是你嚇著我了。你說,讓我不用擔心上班……」她粗粗地喘了一口氣,「我能想象嫁給你后,我的未來——就是相夫教子。我也就是一個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婦女。沒子女的時候,圍著老公轉。有子女的時候,圍著子女轉,就是沒有了自己。可是,我也需要有自己的事業。」
「咳,」周浩民拍著自己的大腿,「我可沒想讓你做家庭婦女。」
「可是我就是這麼理解的。」
「我希望你能變成天上的仙女。我也是有條件讓你成為仙女。」
她有些不悅,「你有條件那是你有條件,不是我的。」
周浩民依舊在表示遺憾,「你說你,要是還在酒店經理的位置上,說不準已經成為全國聞名的酒店經理人了。退一步說,你就是待在家裡啥也不做,你也可以要風就是風要雨就是雨,不比現在差勁……」
她有點惱火,「你還是打著讓我在家的算盤。」
周浩民趕緊搖手,「沒有,沒有,你別理解錯過,我是退一步說的。」
「可是我就是這麼理解的。」
周浩民有些無奈,「那我退一萬步說,行不行?!」
「不行!」
她突然覺得有些厭煩。她本來以為,能從周浩民那裡,找到自己對付困境的精神動力,就像他當年,哪怕個人掏錢填補酒店虧空,也要支持自己一樣。她需要這種精神動力。似乎他一來自己的身邊,自己就能精神倍增。可是,這談話,怎麼老是在自己的那些往事上打轉,跳不出來?這讓她沒有了繼續下去的胃口。女人么,都是感性的動物。說沒有了,就沒有了。她想努力應付,也不管用。
她看了看自己的腕錶,裝作很體貼地說,「有些晚了,你明天是不是還有事情?那我們就早點撤吧!」
周浩民似乎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那些事情都沒有見你重要。」
她又「哧」了出來,「別這樣說,要不是沒那些事情,你會來見我嗎?」
周浩民有些訕訕,「那好吧,我送你。」
她倒是很大度,「不用,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吧,在北京我比你熟。」
說完,結帳,買單。周浩民想搶著付,卻被她給按下來了。「以前承蒙周哥的照顧,一直沒機會表示感謝。現在跑到北京了,居然還有了這麼一次機會,周哥你就別跟我搶了,好嗎?」這倒是無比真心的真心話。
然後,各自成為各自的過客。
走到門口,她突然很想提醒周浩民一下,別吃著碗里的,又望著鍋里的。於是,又轉過頭說了一句,「替我向嫂子問好。」
周浩民有些愣住了,「好……好的……」
直到她坐進了自己的甲殼蟲,居然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怎麼一開始,就那麼的想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