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
阿笙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她還記著上輩子的事。
上輩子的她是一個皇商家的庶女。聽奶娘說,她姨娘原是府里頂受寵的人,可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了。說是血崩而亡的,她那痴情的好父親認定是阿笙剋死了他的心愛人,要教他痛不欲生。
「哼,若不是夫人,若不是她害死了若兒,她現在還好好活著呢!」每當說起阿笙的姨娘,奶娘便能滔滔不絕,到最後總是抱著阿笙哭個不停,哀嚎姨娘的命不好,富貴中竟折了命。阿笙不知道怎麼接奶娘的話,只能默默地拿起帕子給奶娘擦眼淚,教她老人家節節哀。
阿笙總覺得那死去的彷彿是奶娘的親人,不是自己的。阿笙對那從未謀面的生母沒有任何感覺,彷彿心臟本就是沒有這項功能的,不會痛,不會傷,不會思念,也不會難過。她的心彷彿裝滿了重要的人,又彷彿什麼也沒有,空蕩得教人心慌。當然,這她是決計不會對奶娘說的,不然只怕會被奶娘念叨死。
奶娘說,她的姨娘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兒,父親與大兄皆為秀才,算起來也是個不錯的出身了,姨娘也是嬌寵著長大的。只因後來她那便宜外祖被人陷害,久禁囹圄,家中拿著為數不多的錢四處託人,卻毫無進展。就在一家人一籌莫展之時,她那皇商父親出現了,說他有辦法,只條件是你們家女兒與他做妾。姨娘那時只二八年華,看看大自己兩輪的男人,然想到一直將自己當掌中寶的父親,只得含淚答應。
婚後,皇商父親果然將外祖救了出來,姨娘對他是滿心眼的感激。姨娘本是小戶人家出身,在家中再是受寵,又能有幾分富貴,況夫婿為了她冷落了一干妻妾,竟是教她專房獨寵了起來,一時間兩人真是蜜裡調油。可好景不長,便宜外祖在獄中久受折磨,身子已是被敗壞了。回到家中雖說養著,可已是不中用了。不出一年的時間,便宜外祖便過世了。
那時她姨娘正懷著她,父親吩咐府中誰也不許把這件事告訴姨娘,怕姨娘嚇出個好歹來,可姨娘最終還是知道了,提前胎動,生下了不足月的她。
「阿笙,你姨娘的事,不怨老爺,若不是夫人,若兒又怎麼會,怎麼會,嗚嗚嗚」奶娘又摸了一把淚,「你姨娘若是活著,你定是老爺心尖尖上的孩子,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地步呢。我苦命的小姐啊......」
和奶娘的滿心心痛不同,阿笙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真的很好。姨娘死後,父親就將她逐了出來,放到了離京很遠的鄉間的莊子上,做個名義上的主子。沒人願意跟她這個一出生就失寵的主子混,只有奶娘。奶娘原是外祖家的遠房親戚,因無後被夫家休回了家,來到姨娘身邊后便一心一意伺候著她,所以奶娘常喚姨娘閨中時的小名,是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了。
奶娘就帶著阿笙在莊子上住下了。在阿笙看來,這真真是一個極好的莊子,有樹,有田,有小溪,有狗兒貓兒,有阿笙覺得可愛的一切。莊子很大,起碼阿笙小的時候就覺得這裡就是整個世界了。夏天的時候,阿笙可以在樹上抓知了玩,可能她比較笨,從來沒有抓到過活的。有次她眼尖,竟撿著了一個,心裡歡喜得跟什麼似的,雖然最後被奶娘發現扔了,可是阿笙還是很高興。冬天的時候,阿笙對雪人,又高又大的雪人,每次教奶娘見著阿笙趴在雪地里玩雪,都會連忙將她抱回屋中,竟是怕阿笙出事似的。
「哎呦喲,奶娘的小阿笙,奶娘的小祖宗,這雪地里可不是什麼好去處,要是往後身子更弱了,奶娘可怎麼跟你姨娘交代啊。」每當這時,阿笙就笑,咧著嘴笑,笑得教奶娘的心頭彷彿也生出了希望似的,奶娘便不說什麼了,只是抱著她搖啊搖,搖啊搖。這是阿笙最喜歡的事,她覺得奶娘將她抱回來不教她玩也是可以原諒的了。
阿笙從來沒有小夥伴,她總是自己跟自己玩。有一次一個胖乎乎的小子跑來找阿笙玩,想帶她去偷梨子,被奶娘瞧見了,竟是要抽那胖小子。
「今兒個教我逮著你了吧,竟是要教唆小姐學那不好的,小小年紀就偷雞摸狗,長大還得了,看奶娘我不教訓教訓你,你便不知道這莊子上還是有主子的!」奶娘抽起木條,作勢要追他。阿笙呆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焦急的小胖子,她知道奶娘只不過是嚇唬嚇唬他,奶娘沒有孩子,自己卻是極喜歡孩子的。小胖墩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教奶娘心難受得都擠到了一塊兒。
「這裡哪有什麼主子小姐,主子才不會來這兒呢!你個做夢的老虔婆!少唬我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阿笙還在驚訝剛才還看起來很是靦腆的小胖子,罵起人來竟然那麼順溜。咦,竟是將奶娘給罵住了。阿笙回頭去看奶娘,才發現奶娘已經淚流滿面,一雙眼睛瞪得血紅,手裡緊緊地握著木條,表情極不好看,教阿笙瞧著很有些猙獰的意思,很是怕人。
可是阿笙不怕,奶娘是全天底下待阿笙最好的人,奶娘傷害誰也不會傷害阿笙的。她急急撲過去,小手給奶娘順氣,這次奶娘什麼也沒有說,只緊緊地抱著阿笙。奶娘在抖。阿笙知道,奶娘在哭,哭得阿笙覺得快透不過氣來了,才漸漸平息,帶著她回了屋子。
阿笙睡在裡間,奶娘在外間。這一夜奶娘幾乎沒有睡。
第二天一大早,那孩子的父母便帶著鼻青臉腫的胖小子來了,顯然在家裡已經被「教育」過了。那孩子的父親便是莊子上的田管事,他拎著自己兒子的耳朵,將他到了奶娘面前,狠狠地就把他往地上摁。
阿笙從沒見過這陣勢,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奶娘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阿笙感覺此時站不是坐不是,很是不知所措。其實奶娘的意思她懂,阿笙是主子,下人跪主子,她是自然是受得的。
可阿笙不這麼覺得。說穿了,士農工商,商是最底層的,且她也只是一個商人遺棄的庶女罷了。阿笙看了眼奶娘面無表情的臉,這架勢,她還是快點坐下來吧,也好讓這孩子快點兒起來。
「奶娘,您可別跟我們這鄉下人計較,我們沒見過世面,腦子笨,嘴更笨,要是惹您老人家不開心了,您可千萬別憋在心裡,您罵我們也好,打我們也行,只您別憋著,要是憋壞了您老人家的身體,那我們可就罪過大了!這個逆子,冒犯了小姐和您,您說怎麼處理,小的沒二話!」田管事上來便噼里啪啦說了一大通,阿笙總結了一下,大意就是:我兒子,你隨意。
「是啊是啊,當家的說的對,奶娘您可千萬別客氣啊!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田管事娘子在一旁附和到,臉上殷勤得真看不出來這是他兒子。
阿笙默默地想,這對夫妻真是有意思,別人家出了事都是求別人大人有大量,他們家可倒好,壓著兒子就說隨意處置,難道真是撿來的......點點頭,阿笙覺得自己真相了,她向那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的小胖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雖然咱倆都沒爹沒娘,但我起碼還有奶娘護著,你真是......太可憐了( ̄▽ ̄)。
殊不知阿笙的點頭在田管事夫妻眼裡那就不一樣了,那就是不計較了的意思(雖然阿笙也並沒有想計較什麼)。夫妻二人頓時大喜,直呼小姐仁善,小姐慈悲,小姐真是觀世音菩薩轉世。
阿笙表示自己吐槽無力了,自己究竟跟那個人前光芒萬丈又聖潔慈祥,人後最喜摳腳丫子,逮著神仙就說說「道友,要不切磋一場」,神仙見了都繞道走的女漢子慈航有幾毛錢關係啊,你這愚蠢的凡人!
哼!( ̄^ ̄)ゞ
阿笙拍拍自己的頭,她的腦子裡什麼時候鑽進了這些奇怪的東西。說來也奇怪,很多事情奶娘也沒有告訴過她,可她卻彷彿天生就曉得似的。
「行了行了,起來吧,」奶娘扶起了跪著的小胖子「只一點,小姐終歸是小姐,是主子,別再教我再聽見什麼不該聽的了。行了,回去吧,小姐也不缺那麼一點東西。」奶娘指著田管事夫妻帶來的堆在地上地上的東西,揮揮手說到,「都帶回去吧。」
田管事夫妻頓時急了,「這這.......」
「我收下了,你們走吧。」阿笙在一旁出聲道。
不收下他們的東西,他們就覺得沒有得到原諒,只怕會再上門。阿笙最怕麻煩了。
田管事夫妻三人走後,奶娘和阿笙誰也沒去翻看,奶娘神情懨懨,囑咐了阿笙幾句,便進去休息了。
阿笙一個人搬了張凳子,坐在院子里,撿了一根草,編了起來。她看了眼奶娘的屋子,小小的人兒嘆了口氣。奶娘的反應之所以這麼強烈,終究是因為小胖子無意中的話戳中了奶娘一直以來迴避的事實。
父親不要她們了。
是的,父親將她們驅逐出來,放到了這莊子上,便是存了永不相見的心思。
當年姨娘早產,的確是夫人的手筆,是她讓丫鬟談論姨娘父親的死訊,故意教姨娘聽見。姨娘悲痛之下,提前發動。父親在外頭做生意,府中全靠夫人張羅。整個府中的下人都是夫人掌控下的。姨娘難產之際,夫人進入產房,道出了一直以來被幸福掩蓋的真相——外祖入獄是父親一手策劃的,目的就是姨娘。
幸福寵愛的外衣下竟是這麼千瘡百孔的真相。等父親回來,等來了姨娘的屍骨,和不被期待的阿笙。可是這並不是父親驅逐她的真正理由。真正的理由是,阿笙不祥。
父親認定阿笙不祥,會給家裡招來大禍,因為阿笙銜玉而生。可這塊玉並不是什麼好玉,上面雕著一隻獸。其狀如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奶娘說她爹嚇得將那玉丟在了榻上,她卻扭著還不會動的身子,硬是將那玉佩捏在了手中,還咯咯直笑。她爹更加確定阿笙定是上天不喜的降罪之人,好嘛,這剛出生就剋死了親娘,這以後不就輪到親爹和家裡的老老少少了,這還得了!
他爹不敢教任何人知道,只恐禍及家裡,於是迅速將她打包送走,據說沒把她打死還是看在姨娘的份上。哼,阿笙覺得他是不敢。瞧,上天都拿我沒辦法,只得教我好好活著呢。
阿笙很喜歡她的玉佩,冬暖夏涼的。阿笙想,上天送她這塊玉佩,定不是像她爹想的那樣,什麼祥不祥的。阿笙戴著它的時候,總感覺心裡頭暖暖的,像是有人在她身邊保護著她似的。這種感覺阿笙很熟悉,彷彿百年千年就是這麼過來的。除了洗澡的時候,阿笙從不拿下來。小時候奶娘想教阿笙將玉佩收起來,才摘下來不出半個時辰,阿笙就難受得心裡發慌,臉色發白。奶娘嚇得立刻將玉佩還與了阿笙,立時便好了。阿笙發誓,她絕對沒有裝來著,如果是假的,就教阿笙以後不能吃胡蘿蔔!
看,多麼重的誓啊。
現在阿笙有點想奶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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