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學生官
馬千里是陸軍學院的高材生,從地方高中畢業直接考上軍校。部隊管這樣的幹部叫「學生官」,意指沒有當過兵直接當幹部的意思。與馬千里一同畢業分到809團的學員共有三十人,只有他一個是「學生官」,學歷也最高,懷揣軍事指揮學學士學位。這在普通人看來是好事,獨苗,理應受到百般呵護,將來前途必定遠大。實則不然,之所以只分來一個「學生官」,那是809團首長強烈抵制的結果,當然其他團也進行了堅決的抵制,只是沒有809團力度大而已。分到師里一共十個「學生官」,給誰誰不要,經過一番慘烈的抵制與反抵制,團里與師幹部科達成妥協,分來二十九個「部隊生」,硬搭一個「地方生」馬千里。
這事說來奇怪,不尊重知識的部隊,那還叫文明之師?愚蠢的軍隊還能打勝仗?其實也怪不得團首長,他們也是有苦難言。沒人不尊重知識,而是不喜歡這些有知識的「學生官」。他們在部隊口碑極差,尤其是前兩期馬千里的學長們打下的底子不好,影響太壞。一個個心比天高,桀傲不遜,還都眼高手低,大大咧咧,滿嘴閑話。個別人不能吃苦,也受不了部隊的清規戒律,最主要的還是和戰士們尿不到一壺。最後鬧得戰士們煩,幹部們瞧不起,機關首長看不上,只好統一口徑,再分配學員的時候,堅決抵制「學生官」,抵制不住就長期「壓制」。
馬千里事先也了解這些現實,從來到團里就表現得毫無怨言,決心改掉身上的壞毛病,儘快適應部隊基層生活。每天都和戰士們摸爬滾打在一起,又是不怕臟不怕累的跳豬圈裡起豬糞,又是可身是汗的趟地隴溝,就差把自己當嚇唬鳥的稻草人插在地里。十八般武藝快使個遍,怎奈改造世界觀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改變別人心目中的壞印象需要的時間更長。眼看著同期畢業的中專生、大專生,甚至沒念過軍校的「土八路」一個個當上了連長,自己排長還沒當到頭,不知該上哪說理。
有人給馬千里出主意,「學生官」最大的本錢是知識,最容易顯山露水的地方是機關,要想進機關,首先寫出像樣的東西,材料必須上得去。馬千里一聽有理,奮筆疾書,數個不眠之夜后,洋洋洒洒了幾萬字學術論文,都是大戰略、大思考之類的,站的角度比軍區司令還高,當然誰也不會用望遠鏡去看他這些高屋建瓴的尖端理論,自然也得不到重視。後來又有人給他出主意,要發揮特長,更要結合實際,寫範圍小點的,連排戰術之類的,別一弄就是世界格局、星球大戰,容易把誰嚇著。馬千里覺得有理,又是一番辛勤筆耕,寫了幾篇戰術級別的學術論文,和部隊實際結合得比較緊密,竟然發表在某軍事學術雜誌上。當然賺足了眼球,被機關相中,當即被調去幫忙,也算首戰告捷,風光一時。只可惜好景不長,機關的人跡關係太複雜,個個都是人精老油條,馬千里一身窮酸的學生氣,心直口快按說是優點,可在機關都是致命的弱點。對什麼事都喜歡發表見解評論,儘管說的頭頭是道,還不乏見地,怎奈沒人喜歡聽他白話。看問題再高明,也不能高過首長的道理連小孩都明白,唯獨馬千里不明白。再加上成堆成片的明槍暗箭,讓他猝不及防,幾句話說走了嘴,幾件事沒辦明白,就被踹回連隊,繼續當排長。
對部隊充滿想往,熱愛軍營生活的馬千里並沒有氣餒,他痛定思痛,決心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力圖東山再起。可惜天不遂人願,該著他命不好,一件小事沒幹明白,讓他再遭重創。
此事說來話長,事情雖小,可臭名遠揚,在全團乃至全師流傳甚廣,讓馬千里很丟面子。
一次連里賦予他們排栽樹任務,一共四棵樹需要要挖四個樹坑,馬千里瞅瞅三個班長:「弟兄們,連里給我們分配了光榮的栽樹任務,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咱們一定要高標準的完成連里的任務,以實際行動支援國家的綠化工程......」這小子還來了一套挖坑栽樹的戰前動員,就幾棵破樹還弄出一堆意義。
「排長高見,認識的極為深刻,我等佩服至極。栽樹是大事,挖坑最關鍵,咱們是不是明確一下怎麼挖的問題?」幾個班長先是暗中商量了一下,然後給他戴個高帽,接著就要使計策,鼓搗這位成天悶屋裡鼓搗學術論文玩戰略戰術的小排長了。
「弟兄們,你們看這樹坑怎麼挖?樹苗怎麼栽?」馬千里還傻乎乎的來個集思廣義。
「排長,我們哥幾個研究了一下,既然事關重大,咱們做為骨幹,必須身先士卒,必須起模範帶頭作用......」
「好啊,正是我軍一貫倡導的官兵一致同甘共苦,我們不幹誰來干?這樹坑必須得由我們親自帶頭挖。」幾個班長的話讓馬千里心裡熱乎乎的,可謂正中下懷。他正有此意,還怕自己說出來人家不願意干呢。
「排長同志,不就四個樹坑嗎?咱們正好四個人,每人一個如何?比一比看一看到底誰先鋒誰模範,誰狗熊誰軟蛋?……」我們的馬千里排長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被幾個小班長帶溝里去了,不知是計,還美滋滋的覺得自己排長當的挺滋潤。
四人四個樹坑分的很平均誰也不佔便宜,接下來就是發揮先鋒模範的帶頭作用了,馬千里取了鍬鎬也不言語低頭連刨再挖。
幾個班長站在原地仔細看著排長的一舉一動,像是參觀見學,要從馬千里的挖坑動作中學到經驗學到本事,更像是學習他那種高尚的熱愛勞動精神。大熱的天,一個人對付一個樹坑沒點精神肯定不成。
班長們看了一會兒,啊,不過如此,樹坑是這麼挖呀,像得到了寶貴的挖坑經驗,說笑著嘻嘻哈哈走了。馬千里還納悶呢,剛才幾個弟兄還信誓旦旦要發揮骨幹作用,這回可好,分下去的坑一鍬未動撂橛子走人。媽的,他們敢不完成連里的任務?
人家幾個班長也是老兵老黨員怎麼會沒有覺悟,回到排里吹了個哨把全排弟兄拉了上來,一個班一個坑開干。幾個班長在旁邊叼著小煙,監工似的簡單指點幾句,最後竟然一屁股坐在樹蔭下,看著馬千里和戰士們揮汗如雨。
儘管營區附近的山是禿毛野嶺亂石成堆,想挖個坑難上加難,架不住人多啊,一個班十來個人挖一個坑,進度相當的快。馬千里那邊就完了,一個人對付一個坑,這小子沒幾下,手就磨出了血泡,又幹了幾下,渾身淌的可就是白毛汗了。
他像個種地的老農似的直起身子,杵著鐵鍬,向幾個班長望去,剛才還表決心獻計策的班長,此時比連長還牛逼,連瞅都不瞅馬千里一眼,一邊抽煙一邊瞎白話,把我們的「馬排」氣得不只是炸了肺,五臟六腑里的東西全要噴出來。沒辦法誰讓他是排長,誰讓他平時不琢磨帶兵之道,誰讓他缺心眼,那麼明顯的比腦筋急轉彎簡單多了的問題都弄不明白。
沒辦法,排長雖然是部隊的幹部,大小也是個官,可在連隊卻是極尷尬的角色,素質好能力強的還好說,戰士能聽命於你,如果水平差一般化可就完嘍,尤其是新排長,那幫戰士早研究明白了,連長、指導員是連隊的大天,排長夾在中間說話不算放屁不響,地位甚至不如個班長,連隊早有老話在先「戰士就聽班長的。」
看來這排長真是難當,可憐的馬千里終於體會到「面朝黃土被朝天」的滋味,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語,一氣之下差點沒把自己跟樹一塊埋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