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萍水相逢

第1章：萍水相逢

鈴鈴~~~~~鈴鈴~~~~~

床頭的鬧鐘像軍營里的號角突然響起，弓平火速起床穿衣，洗漱完畢，僅用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

課本、筆盒、書包，已經有十年沒摸過了，現在換成了油條、豆漿、包子。

弓平將剛出爐的油條、肉包，放入推車，開始沖入這人流熙攘，而城管無處不在的大都會陣地。每一次出動，都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他是名符其實的「游擊商」。沒有戰火硝煙，然而冷漠、鄙視、嘲諷的眼神，無處不在。

「金黃色的油條，又香又脆，乳酪一樣的包子，包你百吃不厭。」

弓平把車子停在東鑫大廈門口，朝進門那些氣度悠閑的白領們，張羅叫賣。

東鑫大廈是科威集團的總部，在國內有數以萬計的工業園。亞洲的新加坡、日本、菲律賓、土耳其，歐洲的丹麥、瑞典、俄羅斯、德國，非洲的阿爾及利亞、中非、南非，大洋洲的紐西蘭，北美洲的美國、加拿大、古巴，南美洲的巴西、阿根廷等等，幾乎可以說是全球各地，都有科威集團的分部銷售子公司。

來科威集團總公司上班的職員，個個都開著名牌小轎車，以他們的身份，出入星級酒店吃個早點，是合乎情理的。

所以，弓平叫賣了半天，沒賣出半根油條半個包子，也是合乎情理的。

「我想，你來錯地方了，這裡沒有你的市場。」

東鑫大廈門口對面，是個很大的廣場，成了職員們的停車場。一個上身穿敞領西裝，下身套窄緊馬褂的職業女人，拎了個精緻的提包，下了小轎車，優雅地走到大廈門口，正要進去，回頭看了一眼有點形單落寂的弓平，忍不住冷冷地奉告了一句。

弓平生意慘淡，還挺後悔來這鬼地方叫嚷了半天，浪費去別的地方有可能大熱賣的良機，落寂之中，心裡還挺難過，偏不巧眼前這個女人，還要這麼打擊他一下。

不過像這種帶有排斥性的奉告，經常「佔據」別人地盤，「妨礙」別人視聽的弓平，是習以為常，聽多了也就麻木不覺了。

「小姐，你買油條嗎？包子我這也有，還是熱的。」

弓平朝這女人鞠了一躬，希望這個禮貌，能博取她的好感，從而做成一筆小買賣。

美國總統林肯有句名言：「消滅敵人的最好方法，是使敵人成為你的朋友。」

弓平把這名言改成：「任何一個排斥我的人，我都爭取賣個包子給他（她）吃。」

畢竟賺取「敵人」的錢，才倍有成就感。

「抱歉，我從不吃這些。要吃，也不會在這裡吃。」

那女人說著，竟然踅過身，朝弓平走過來。弓平眼前一亮，但目光落在她的纖指上，頓時失望了：拎在她手中的小提包，在走動中連晃動一下都沒有，這種女人太沉穩，殺氣騰騰。

「這裡不是小販子做買賣的地方，請你離開。你這樣站在門口，有損我們科威公司的形象。」

果然，女人下了逐客令。

「是，你們科威是賣高科技的產品，不是賣油條跟包子。我以為科威的人，都是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的活生生的人。沒想到，你們都是神仙。你在趕我離開之前，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你是科威集團的主嗎？如果不是，你有什麼資格來趕人，你也不過是幫人打工而已，逮我這個小販耍牛叉，有意思嗎？」

沒人知道，如果是在十年前，科威集團里的任一個職員，哪怕是總經理級別的，都不敢這樣跟弓平說話。十年前的弓平，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十年後的弓平，長得高大英俊，這會就算面對同樣一個人，也不可能被認出來。

弓平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看來，誤過賣早餐的最佳時間了，希望趕往別處，還能賣掉一半早點，不然，自己的午餐跟晚飯，只能吃油條跟包子了。

「我不是神仙，但你說對了，我是科威集團的主。科威集團是我先生創辦的，我作為他的夫人，難道還不夠資格來趕你走嗎？」

科威集團不是高權創辦的，至於他的老婆——顧麗萍，更不能算作科威集團的主。弓平一聽，反而將推車上的傢伙，重新張羅開了。

「你……」

顧麗萍保養得很光滑的臉上，現出怒色，她走進了大門，對守在門口的兩個保安道：「把他轟走，下次再見到他出現在這裡，你倆馬上給我消失掉。」

那兩個保安馬上慌了起來，手執電棒衝出大門，對弓平呼喝：「快滾，再不滾，老子砸了你的車。」

「科威集團果然不是我求財的地方，浪費了我半小時的時間，你們不用趕我，我自己都要跑去別處。」

弓平將揭開的蒸籠蓋子，合上，堆在架子上的一杯杯豆漿，一骨腦兒全推入筐中，整理了下零亂的油條，開始推著車子，離開了科威集團的大門口。

走到廣場邊上時，弓平回頭看了一眼，東鑫大廈門口頂上那「科威集團」四個大字，一點也沒變，還是十年前的樣子，上面鮮紅的顏色，是爸爸用鮮血染紅的，至今都沒褪退掉。

十年前，弓平的爸爸，就是從東金大廈的樓頂，跳了下來，死在大門前那片花崗石地板上的。弓平剛才就站在那地方上叫賣，在他的眼前，彷彿看見爸爸那嚴重扭曲的身子，不成形地趴在地面上，撇著頭，下巴貼著石板，睜著血紅可怕的眼睛，斜向上注視著那年十二歲的弓平。

爸爸來不及交待一句話，就死了。弓平趕到的時候，就看見爸爸這一慘狀，至今還清晰地烙在腦海里，他的身子底下無聲地流出一大灘鮮紅的血液，十年來都不曾淡化掉，每當午夜夢回之際，弓平都要一覺驚醒，忘不掉爸爸的死，忘不掉這一深仇大恨。

「看什麼看，再不走，老子可要砸掉你的車。」

奔出門口的那兩個保安，看見弓平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愣著不走，吼叫著虛劈了一下手中的電棒。

弓平強行忍住，不讓眼中打轉的淚水流下來，轉過身，推著車子，穿過停車場。

停車場上這時開來一輛奧迪車，熄掉了引擎，車門打開，同時下了四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從駕駛位置上下來的那個，年紀稍長兩三歲，顯然是已婚的少婦。另外三個，渾身上下散發著青春朝氣，其中一個較為清純文靜，她張見了弓平，馬上叫開了：

「賣包子的，等一等，我要買幾個。」

弓平聽見有生意做，當下停了下來，等著女孩子，誰知道等來的，是幾句聽了頗傷他自尊的話。

「切，夏小敏，你飢不擇食呀，連路邊都不如的販子，你也敢跟他買包子吃？」

「94，聽說這類販子調菜的油，可是從污水溝里汲取而來的，沒有固定的檔位，鬧出人命也找他不著。」

「瞧他喲，這麼粉嫩，長得又不賴，去做『先生』也比賣包子強多了，卻跑來賣包子，會沒貓膩嗎？」

第一句話，是那個拉住夏小敏的女孩子說的，標準的小臉美女，同樣是職業裝束，在她的身上，卻是一副珠光寶氣，顯然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也難怪會說出這麼有產階級的話來。

第二句話，是那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說的。筆直的身子，修長的大腿，蹺著雙高跟鞋，S型的身姿平添了幾分成熟，羊脂般滑嫩的臉上，正以高傲的神情面著弓平，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弓平感覺到一股仇視般的冷漠。

第三句話，是那個豐乳肥臀的少婦說的。渾身上下水靈靈的，一雙不安分的杏眼，正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細細地打量著弓平。甜美的小嘴，不時微微上翹，露出帶有幾分玩味的笑容。

「拜託，我肚子餓了，想吃個包子，好像是交出差申請一樣，得經過你們三關的審批才行啊？」

那個清純文靜的夏小敏，剪著齊肩短髮，粉嫩的臉蛋，透著幾分緋紅，她掙脫小臉美女，走到弓平的面前，笑呵呵地道：

「小哥哥，你老實交待，你做包子餡的油，是不是從污水溝里過濾來的？」

聽了剛才夏小敏三位同黨的話，弓平絲毫生不起氣來，自己沒有固定的鋪位，她們身嬌玉貴，懷疑自己是應該的，愛惜她們的健康，是百分百合理的。

「您放心，我才不會這麼缺德。您要幾個包子？早上喝點豆漿吧，豆漿里含有植物雌激素『黃豆苷原』，對你們女孩有好處，要一杯嗎？」

弓平面帶微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女性衰老和雌激素減少有關，而豆漿中的大豆異黃酮、大豆蛋白、卵磷脂等，是公認的天然雌激素補充劑，可預防危害女性健康的癌症如子宮癌、乳腺癌等。對於女人來說，豆漿中含有一種特殊的植物雌激素「黃豆苷原」，可調節女性內分泌，每天堅持喝豆漿的女性，可明顯改善心態和身體素質，延緩衰老，美容養顏。

窮人說話沒底氣，哲理名言說出來，也是狗屁不通的廢話，弓平的話，不會有人相信。

「我信，我信。你們三個，要不要一份？」

夏小敏回頭問那三個同黨。

「不要不要，送給我白吃都不要。」小臉美女跺著腳道，「小敏，你快點，我們要遲到了。」

那個身材高挑的「模特女」，氣嘟嘟的樣子，沒有回答夏小敏，蹬著高跟鞋咯咯先走了。

「小敏，你別聽他胡說了，你瞧他那熊樣，應該是小學都沒畢業，還懂什麼營養成分？他要不黃婆賣瓜，車上的垃圾還能企盼賣得出去嗎？」

少婦說完，按動了手上的車保險系統，然後挎著小腰包，風姿綽約地朝東鑫大廈的大門走了去。

經過門口邊上那兩個保安時，叫道：

「你們兩個草包，城管局就在大廈後面，快打他們的電話，把那個賣早點的小子抓起來，讓他從今以後，賣不成油條跟包子。」

很快，一個電話過去，兩個城管就騎著摩托車趕來了。

弓平拿了三個包子、一杯豆漿，塞到夏小敏的手中，趕緊收拾東西，火速逃竄。

「小哥哥，我還沒給你錢呢！」

「不用了，你跟她們不一樣，這早餐我請你了。」

看著弓平逃命去的背影，夏小敏只得微微搖頭，把吸管插進塑膠杯內，吸了一小口豆漿，發現沒有加糖，但是有豆粉的香濃，還有一股淡淡的紅棗的清甜，吞下去后，喉嚨里還有一絲枸杞的味道。

這些，不是以前媽媽才會做給她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