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迫離
薄歡像是不認識蕭玠一般,怔怔地看著他,「你剛剛說什麼?」
「阿歡……」蕭玠一臉沉痛,伸手托著她的側臉,「管然已死,邙臨城如今正是虛空之時……」
「不!我不要聽這個!」薄歡捂住耳朵,猛搖頭,半晌,才放下雙手,淚眼朦朧地盯著他,「你忘了,我們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我們還沒找到我們的孩子啊……你就這樣回邙臨,你不要他了嗎?他是從我的血肉裡面剝出來的,那是我們的孩子啊!」
蕭玠見她情緒失控,忙將她摟抱住,牢牢壓住她掙動的身體,「阿歡,我知道,那是我們的孩子!我不可能對他置之不顧的!我會留下一半的人,專門負責尋找他的下落!」
「那又如何?你還是拋棄了他!」薄歡停止了掙扎,冷冷看著他,眸底噙著淚水,「在你的眼裡,不管是我,還是我們的孩子,永遠比不上你的江山社稷,你的稱皇大業!要走你自己走,你可以做到不關心他的死活,我卻做不到!我自己留下來找他!」
「阿歡,在你的心中,我就只是這樣了嗎?」蕭玠眸底壓抑著不知名的暗痛,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薄歡沒有回答,只是偏開了頭不看他——這已經足夠說明她的答案。
蕭玠扯了扯唇角,臉上卻擠不出一絲的笑意,半晌,他慢慢地鬆開了她,站起來,默不作聲地向門外走去。
薄歡不自禁地抬頭,看著他蕭瑟落寞的背影,心莫名地揪起,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蕭玠一直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背對著她,輕輕地說道:「阿歡,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來罷。我不是不擔心我們的孩子,只是,在邙臨城,有太多條人命在等著我去解救……包括子莘。假若管然被我誅殺的消息傳回去,他們便會面臨險境,生死只懸一線……阿歡,我沒有選擇,對不起。」
言罷,跨過門檻,徑直走了出去。
薄歡怔怔地望著他離去,整個人彷彿被釘在了那兒,半晌動彈不得。直到許久,她才終於慢慢地將頭埋到雙臂間,任由淚水奪眶而出。
一邊是她至今無緣得以一見生死不明的孩子,一邊是她發誓這一世一定要好好呵護的親弟弟,甚至還有更多條無辜的生命,包括覃柳雙龍,柳茶殊……
她也是沒有選擇了,對不對?
胸部一陣陣脹痛,一直蔓延至心肺,絞痛得無以復加。她的孩子,迄今為止,不曾喝過她一口母乳,就這般生生地將他與她隔離……她甚至連她的孩子長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想到他可能會遭受到的苛待,甚至是虐待,各種情緒瘋狂地齊齊湧來,她終於再也無法抑制,崩潰地大哭了出來。
蕭玠一夜未歸,坐在驛站的門口,對著寒冷的黑夜,聽著房中痛楚的撕心哭聲,睜了一夜的眼睛。
翌日一大早,得令的眾人收拾行李折返邙臨城。
待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蕭玠走出驛站,卻忍不住回頭,凝望著二層那扇緊閉的房門,眸底閃過難捨的眷戀與痛苦。
然而,腳步卻並未停留許久,他毅然轉頭,向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邁步行去。
趕車的馬夫看到他,忙不迭地跳下來,跪在地上,將背呈現到他的面前,以最恭敬的姿態恭迎他上車。
蕭玠並沒有踩著他的背上馬車,而是繞過他行至車前,隨意地抬手掀起車簾——
然,旋即睜大雙眸,漆黑深暗的雙目,此刻亦是難掩驚喜。
喉嚨啞了啞,喊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艱澀,「阿歡……」
端坐在馬車裡面,正神色清淡地看著他的,不正是那本該如今還留在驛站的小女人是誰?
薄歡昨夜哭了一整宿,眼睛還紅腫著,哪怕是臉上掩飾得再好,眸底的悲痛與哀慟依舊無法掩去。
蕭玠自然明白她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如今她願意隨他一同回邙臨,他已經是感激不盡了,當下跨步上去,伸臂,將她纖弱瘦小的身軀緊緊地擁抱入懷。
薄歡埋在他的胸前,淚水還是沒法抑制,自眼角悄然滑落,她哽咽了聲音,輕然而認真地對他說:「你發誓,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找回來。」
「我發誓,我要找不回我們的孩子,此生,我不得好死!」他緊緊抱著她,一字一頓鄭重地發著誓,憐愛地親吻著她的頭頂,垂下的眼睫,遮去了眸底深暗的沉痛。
大意丟失了自己的孩子,已是該死,若是再找不回他與她的孩子,他此生還有什麼臉面活著?
……
楊弗成推開房門,往裡面望去,果不其然,清瘦的女子一日既往地坐在窗前,憐愛地搖著搖籃,凝視著搖籃中嬰孩的眸光溫柔百般,整個人如被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輝,美得令人睜不開眼來。
然而,當聽到他漸漸靠近的腳步聲,這一切瞬間消失殆盡。
她眸底的溫柔頃刻間被收了回去,回頭看著他,眸底只剩下一片冰冷。
楊弗成的腳步猛地一滯,微微揚起的唇角,帶出一絲絲的苦澀。
她的溫柔與愛,現在只留給了他們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對他,她早已經是心冷意灰成枯木了罷?
「誰允許你進來的?」柳茶殊冷冷地看著他,「不是說好了,我不想看到你嗎?」
「事態危急,你便是再不想看到我,也暫且忍忍吧。」楊弗成壓下心頭的痛,冷聲道:「蕭玠已經領兵將整座邙臨城包圍了,你速速帶著亦兒離開這裡,尋找一處安全穩當之所棲身!」亦兒,是他們的兒子,僅有兩個月大。
柳茶殊怔了怔,雖然想到太子殿下不會那麼輕易被打敗,但是也沒有想到,他竟會這麼快就反撲,且還是以這種大軍臨城的雄偉霸道氣勢。
心裡一陣喜悅,太子殿下回來了,爺爺和覃叔叔,還有子莘,就有人救了!可是,卻心底更深處,卻有一股極其隱晦的憂忡與不安……雙方交戰,成王敗寇,勝者稱王,敗者……必定是屍首無存罷?
楊弗成……她孩子的父親,這個為了圖利不惜背叛舊主的叛徒,人人得而誅之,殿下無論如何是不會放過他的吧?
楊弗成見她半晌沒有個反應,只是怔怔地盯著一隅,反而發起了呆來,口吻不由帶上了焦灼的不耐煩,「我與你說話呢,你發什麼呆?我已經安排了掩護你們離開的人,還不快收拾行李隨他走?」
「要走,你自己走。」柳茶殊抬頭,冷視著他,「我與阿歡情誼深切,且背叛太子殿下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管如何太子殿下不會傷害我的。你貪生怕死便直說,要想逃命的話,你自己逃吧。」
心底里甚至有個聲音在瘋狂地咆哮,讓他趕緊逃命去,否則等大軍壓城,他就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可是,心底的聲音再大,卻也如何溢不出口。
這一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對他冷面相待,要想變回以前那般關心他,豈是一朝一夕能做到?
說出來的話,不過是彼此刻意的傷害罷了!
楊弗成對她的冷嘲並未放在心上,只是陡然抓住她的手,肅然的面容表現出了他的堅決,「只是薄歡喜歡你,只是蕭玠認識你,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們的情誼的!到時候城門一旦被打開,大軍進城,混亂不堪,刀槍無眼,你豈能保障自己與亦兒的安危?我告訴你,你現在沒有選擇,我讓你離開,你就必須離開!」
柳茶殊用力甩開他的手,怒氣一下子也湧上來了,「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關心!我是死是活,與你無關!我告訴你,楊弗成,早在你背叛殿下,將我爺爺關起來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沒有任何的關係!要說真有關係,那就是,你是我的仇人!我恨著的仇人!你要怕死的話,只管滾就是,不必虛情假意關心我的死活!」
咆哮著,這一年來壓抑的委屈不安擔憂痛楚,全在一瞬間,隨著淚水爆發了。
要不是後來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只怕早就活不下了!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自己深愛著的丈夫一夜間變成了叛徒,甚至未達目的,不惜迫害了自己至愛至親的親人,還要來得令人痛苦的?
楊弗成怔怔地望著她,眼眶一片赤紅,許久,強壓下眸底深濃複雜的情緒,陡然轉過身去,冷聲道:「我說了,你沒有選擇,你便是不想走,也必須得走!來人!」
隨著他的一聲厲喝,外面有他的數名親隨應聲推門而入,對他拱了拱手,「大人?」
「帶夫人和小少爺離開,你務必保證她們的安全!若是她們任何一人掉了一根毫毛,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那幾名親隨聞言,不約而同沉聲應是,然後走過去,站在柳茶殊的面前,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夫人,請吧!」
柳茶殊見狀,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辦法躲避,不得已抱起搖籃里的孩子,深深地凝視了楊弗成一眼,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終是什麼都沒說,隨著那幾名親隨離去了。
楊弗成站在身後,望著那抹纖細的身影,那被她抱在懷裡的嬰孩,雙眸漲得通紅,嘴角卻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來。
只要她們沒事,那就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