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留行

湖心劇烈的震蕩起來，連帶著游輪來回猛烈的搖晃。

隨著地板的傾斜,桌几上的物體噼里啪啦的掉下來,連帶著桌椅都開始挪移。原本可以窺見湖景的長窗，玻璃早就碎了一地。因為外力作用，游輪上的正常供電被迫中斷,備用電源卻連啟動都來不及。整個游輪陷入了一片黑暗,唯有外面幽暗的夜色,隱約勾勒出那些「襲擊者」的外形。

像是巨蟒一樣粗|長的形狀,卻比蟒蛇還要扁上一分。比人更寬的身體似乎攀上了游輪,其中幾條怪物鎖鏈一樣的將游輪捆綁起來，另幾條卻鑽進了窗戶，帶著濕膩膩的水草和水漬,在地板上飛快的游移著。

那些巨型怪物的體表，時不時的纏繞起一圈電弧光,短暫的照亮它們自己的模樣,也照亮著周圍人恐慌的表情。

「姐……」蕭琅死死的抓緊了蕭瑤的手。

「……好噁心。」夏語冰看了一眼,就覺得有點兒反胃，「這什麼玩意？！」

就算是蟒蛇，也比這玩意看得順眼一些。

「好像是電鰻……」蕭瑤神經緊繃的戒備著，以防那條巨型電鰻向他們這邊遊盪過來。

外面還飄蕩著悠揚的笛聲，溫柔得像是情人的低訴。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只剩下了這一種樂聲，越是旋律舒緩綿長，卻是讓人不寒而慄。

不幸中的萬幸，這些大傢伙都是被人所控制，有著明確的目標的。

——如果真是什麼意外，那以蕭瑤這種討動物厭的倒霉體制，只怕這些電鰻會直接掉頭過去攻擊她。

不受人控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外面的笛聲，但是這些怪模怪樣的傢伙的出現，就是一個大問題——碧波池是王室的觀賞湖泊，即使再大，也一直有人對這裡的環境進行檢查和維護，絕不可能出現湖中飼養了這麼多巨型生物，卻從沒被人發現的情況。

夏語冰坐的位置有些偏僻，卻恰好不在那些電鰻的行進路線上，看上去一時之間，是沒有多少危險的。

大概也是判斷清楚了局勢，夏語冰忽而湊到蕭瑤耳邊：「機會。」

蕭瑤懂她在說什麼——這樣混亂的情況，游輪又被切斷了電源，監控程序無法運行。趁著這個機會，她完全可以偷偷的去將拍賣台上的「星之魂」拿回來。

蕭瑤有點兒意動，然而她剛想往旁邊移動一下，蕭琅幾乎是下意識的將手攥得更緊。

夏語冰直截了當的將蕭瑤的爪子從蕭琅手中搶出來，轉而用自己的手代替了，催促道：「快去。」

蕭瑤點點頭，剛才借著電鰻的光亮，她早就看清了四方的路線。此時一得到解脫，馬上以最快的速度移動向拍賣台。即使黑暗也阻攔不住她的腳步，只不過現場混亂一片，就算是之前看好的空檔，也很有可能被倉皇的賓客所填上。

遇到這樣的障礙物也沒辦法，只能從別人的背部或是頭頂踩過去——在她設定的路線上，很多並不是走地面，而是從桌子上走。

當然，被她踩了的人不知情況，只怕還以為自己被電鰻掃到了，此起彼伏的發出殺豬般的叫聲。

在行進的時候，蕭瑤還聽到了白狄的聲音。

他喊著：「保護陸將軍！」

那些電鰻的襲擊目標是陸璟元？

蕭瑤腳下雖不停，但也沒妨礙她分神思索這些問題：看這次的手法，倒像是天狼星的那群匪患，畢竟也再沒有另一群人，能夠輕而易舉的操控動物進行攻擊了。

可，為什麼？

她想不出來天狼星會和陸璟元有什麼仇怨。

紫微星域雖和那群星際海盜有些摩擦，也圍剿交手過好幾次，但每次都有點兒雷聲大雨點兒小的意思。兩方交戰規模並不大，更何況星際海盜一向是打不過就跑，反正天狼星附近有一圈密集的小行星帶，易守難攻，他們若是躲進去了，紫微星域很難有什麼辦法對付他們。

倒不是說真的打不過，但，付出的代價和收益相差巨大，所以也不會打得太用力。只讓這群目無法紀的傢伙，收斂著點兒，別太囂張就好了。

就算是天狼星的傢伙小心眼兒，可也算不到陸璟元的頭上來。

陸璟元身為破軍部部長，位高權重，得罪的人多是自然。但再怎麼說，破軍部主要是負責華夏聯盟的內部安全，跟對外軍|事關係不大。剿匪或是進攻的命令，一般是由貪狼部下達或執行，和破軍方面八杆子打不著——論起來，秦衣和天狼星的仇怨，怎麼也該排在陸璟元前面。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蕭瑤倒是不擔心陸將軍的安危，他現在正值壯年，打架的能力還是很強悍的。倒是白狄那麼個弱雞，不知道嚷嚷一嗓子是什麼意思，以他的身手可比陸將軍危險得多吧？還敢往高危地帶湊？難不成最近轉了目標，要討好陸璟元？不至於吧……

蕭瑤倒是希望他越作死越好，被電死了正好省了她一樁事。

不過現在蕭瑤也抽不出補刀的功夫，這會兒她已經摸到了拍賣台的邊上。方才動蕩得那麼厲害，東西自然不可能還在檯子上，早和首飾盒一起摔了下來。

蕭瑤在地上摸索著，剛摸到了盒子的邊沿，眼前忽而竄過一道黑灰色的虛影。

蕭瑤眼疾手快的截住，一觸到那細長冰冷的玩意兒，她就意識到了那小東西是什麼。還沒等這傢伙扭頭咬她，她就掐住了小傢伙的七寸，手指飛舞著給它打了一個蝴蝶結，順手一扔。

至於扔到了哪個倒霉鬼頭上，就不關她的事了。反正也不是什麼毒蛇。

倒是沒想到，那些巨型電鰻攻擊之餘，還潛伏了這麼多條小蛇進來。

蕭瑤已經撈到了那條項鏈，心裡卻忽而咯噔了一下。

那些不起眼的小蛇，目標似乎同樣是這條項鏈。眼看著全都朝蕭瑤撲過來，她直接將銀鏈甩盪了一圈，擊在那些小蛇的腦袋上，將它們打飛出去。

一同飛出去的，還有那條好似意外脫手的項鏈。

這下子，再沒有蛇過來騷擾她，全都奔著項鏈去了。

蕭瑤趁機脫身，飛快的回到夏語冰和蕭琅的身邊，裝成一隻乖巧的鵪鶉。

「拿到了？」夏語冰悄聲問。

蕭瑤搖了搖頭：「還有其他人搶。」

「……原來如此。」

被秦嶺拿出來拍賣的「星之魂」，是假的。

夏語冰根本就不用再問，心裡卻清楚得很。

若真是蕭瑤在意的東西，她不可能因為其他人的入局，就輕易的放手。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那根本是一條假項鏈。

那條項鏈在蕭瑤脖子上掛了十年，就算做得再想想2，也只能在外表上迷惑住她。真的拿到了手，一摸就能摸出來，究竟是不是她的東西。

只是造假造到了這麼個程度，連主人都差點兒糊弄了過去，只怕別人更加難以分辨。

蕭瑤乖乖的蹲在了角落裡，也沒打算插手游輪上的安防工作。

沖著陸璟元去的電鰻是最多的，或者說，它們都只奔著這一個方向去，並沒有傷害其他人的意圖——不過也不會刻意避免誤傷就是了。

可陸璟元到底是軍隊出生，又是實打實的被血與火錘鍊過，沒少單槍匹馬弄死過異獸的。電鰻會外放強電流挺麻煩的，卻並非不可戰勝。陸璟元往往不等它們接近，就已經挑翻了這些怪物，刺穿了它們的臟器，什麼腸子膽囊塗了一地板，圍在他的身邊，散發出腥臭的味道。

游輪上的警衛力量同樣不是吃素的，很快就配備好了全副武裝，同樣加入到剿滅電鰻的隊伍中。同時分出了一隊，去追尋笛聲的來源，竭力將指使這些電鰻的傢伙一同抓住。

局勢越來越明朗，雖然為了防止電鰻的二次破壞，暫時沒有啟用備用電源。但警衛攜帶的探照燈明晃晃一片，有了照明，到底讓人感覺安心了許多。

感覺噁心的也不少。

之前一片漆黑，並沒有多少人看清電鰻的模樣，只知道是什麼怪物。可這會兒，滿身是血的陸將軍和形容醜陋的電鰻都出現在了眼前，不少人當即就吐了——實在是長得太噁心了，尤其還那麼大，越發放大了它們的外貌。

夏語冰她們已經算是好的了，位於邊緣地帶，並沒有受到多少威脅。

夏語冰的盤發微微有些散開，另外旗袍上有個不大的豁口，影響不大。看著她安然鎮定的神情，倒是比原來端然的打扮，更添了一絲魅力。

很多人就好不到哪兒去了，尤其是沒經歷過類似大場面，只知道談風弄月的。現場的名媛貴公子，哪還有當初或嬌俏可人，或風度翩翩的模樣？衣裝凌亂都算是好的了，還有被桌上的飲品零食全沾在了身上，一身狼藉，妝容糊成一片的。

尤其靠得陸璟元近的，身上還掛著什麼飛出去的腸子啊，碎肉啊，骨頭之類的，有人當場就嚇暈了。

局面已然明朗，外面的笛聲驟停，而失去了控制的電鰻變得不知所措起來，等著它們的只有更加高效的毀滅。

后怕的情緒蔓延開來，許多人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游輪的備用電源終於啟動了，室內的燈卻損毀了不少，稀稀朗朗，昏暝而污濁。

人群被疏散了開去，滿身狼藉的自然要回客艙洗漱休息，更有受傷的被抬到了船上的醫務艙，警衛和清潔人員處理著狼狽的現場，事後工作有序的進行著。

白狄在遇襲前就和陸將軍坐在了一桌，此時算下來，居然是整條游輪上受傷最重的——如果除去那些烏龍到被自己人弄傷的傢伙的話。

他的胳膊已經折了，甚至有白色的骨刺穿透皮膚，染滿了鮮血的透出來。身上的淤青不計其數，銀灰色的頭髮上黏滿了噁心的液體，大約是電鰻的體|液。甚至於他身上還有被電灼傷燒焦的痕迹，被抬走的時候據說一度休克，後來聽說脫離了危險。

「報應。」夏語冰爽快之餘，倒還有些遺憾，「怎麼就沒把他給電死？」

消息陸陸續續的傳過來，有人討論白狄的事情時，說道了陸璟元的反應：「聽說那個什麼……什麼副官，似乎替陸將軍擋了好幾下。不過他被抬走之後，陸將軍卻顯得很冷淡，既不關心那誰誰的情況，也沒說去探望一下，還是那麼冷著一張臉。」

「陸將軍一直都是這樣子吧？」也有對陸璟元頗有好感的人，「他原本人還挺好的，可惜兒子死了之後，就變得很沉默了，總是冷冷淡淡的……畢竟是出了這樣的事情，陸將軍要追查的事情太多了，顧不上也是說得過去的……」

「他兒子死了？不是說他和他兒子關係僵硬么？我還見過那小子呢，一雙紅眼睛，血統不怎麼純正的樣子……」

「哎呀，那是私生子啦，後來才認回來的……我跟你說啊……」

劫後餘生的游輪，顯得格外的清冷。因為調查的緣故，所有的娛樂場所都已經封閉了，除了參與調查的和一些必要的工作人員，所有賓客都被要求呆在休息區，不要到處亂走。

原本的計劃，游輪會在湖中停留一夜，第二天中午才靠岸。

可畢竟出了這種駭人的事件，船上又有很多有身份有能量的人，紛紛要求儘快靠岸。結果全被陸璟元上將給鎮壓了下去，表示游輪必須在湖中停留一夜，所有人都不允許擅自離開，否則就會被視作嫌疑人，接受破軍部的指控和進一步調查。

到時候，就算和這事無關，只怕也會查出點兒什麼其他貓膩。

夏語冰和姐弟倆的船艙，也是有一扇小窗，能看見外面的湖光的。湖上的波濤漸漸安靜了下來，輕輕的蕩漾著，像是搖籃曲一般。可那些巨鰻的腥味，卻遲遲沒有消散，在游輪內流竄著，提醒著方才發生的一切。

將蕭琅安撫著先睡了，蕭瑤坐在夏語冰的艙室內，和夏語冰一起關注著事態的進展。

這會兒，夏語冰自己的消息源已經不太頂用了，陸璟元將軍那邊戒備太過森嚴。不過各個豪門世家的家主，說話倒是更有份量一些，也有權參與到調查中去。

夏語冰的消息，都是從夏知守那兒問出來的。到底是最為嬌寵的小女兒，即便現在夏語冰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也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慌亂失措，夏知守也還是有些憂心她現在的狀態。為了讓小女兒安心，不涉及到什麼機密事項，夏知守一般有問必答，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和猜測交流給她。

船上的賓客都要進行例行問話，好一會兒，才到夏語冰的船艙這邊。

蕭琅睡得並不安穩，因為周圍的雜聲，不免醒了過來，倒是不用再將他叫起來。

來人自然對夏語冰客客氣氣的，知道她坐得離陸將軍比較遠，也沒怎麼詳細追問。然而蕭瑤和蕭琅卻盤問得較為仔細了，態度也不甚良好，從上船開始的一切動向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

這麼一追問，自然問到了姐弟倆曾在甲板上，遇到的那位吹笛子的樂師。

而蕭瑤已經從夏語冰那裡知道，今晚游輪上請來的樂師，並沒有一個，是吹笛子的。在他們準備的曲目中，原是沒有笛子這麼一種伴奏樂器的。然而後來笛聲悄無聲息的融了進來，因為吹奏者的技術精妙，加在原本的樂曲中顯得天衣無縫，這群一演奏就有點兒沉迷的樂師，竟然沒有一個察覺到這個問題的。

蕭瑤並不打算隱瞞這一段，很是自然坦蕩的交出了竹笛。

笛子被調查人員收走了，姐弟倆卻並沒有因為這一段交集，被劃到幫凶之中。因為聽說……調查人員已經攢了一大把笛子了，全是從長相漂亮的女孩子那兒收過來的。

——敢情那傢伙不止是個吹笛子的，還是個賣手工藝品的小商販呢？帶了那麼多根笛子，他都藏在哪裡了？！

然而那人接觸了那麼多位小姐，收集信息的調查人員，卻完全拼湊不出嫌疑人的長相。

所有人回憶起這件事情的時候，都只說是一位翩翩公子，一身的風流儀態。但細緻到他的長相時，卻沒有一個人想得起來，唯一的印象，不過是一雙彷彿盛滿了這世間所有的深情、泛著琥珀色微光的眼眸。

這倒沒有出乎調查人員的意料，反而進一步的證明的，對方確實是來自天狼星。至少，是與天狼星淵源頗深。

蕭瑤的證詞和別人並沒有什麼兩樣，因為她知道，天狼星人有意催眠一個人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情況。

然而事實上，她記得吹笛者的長相。

可她不能說。因為這樣，只會將沒有頭緒的調查重點，轉移到她的身上來。她並不像暴露自己的情況，透露太多的訊息。

再說了，那人將白狄打成那麼個熊樣，她心裡還是挺痛快的，總不能「恩將仇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