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神戰（11）

此役之後,月華重傷不堪再戰，獨身返回了五庄觀。

然而唐逸修卻始終忘不掉，在她走前，他們的最後一次交談。

彼時月華奄奄一息，但她面上笑容若水,真如月華泄地,如此溫柔。

唐逸修問她：「你為何要替我擋那一擊？」

「想擋就擋了。」她笑,瞧著他一臉質疑,「唔」了一聲想了想換了個理由,「因為你能力比我高,責任也就比我重大，你更多的保存戰力,我們才有更多的機會一起活下去。」

「……」後面的一半邏輯上來說很嚴密,但是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就百分之百的不是那麼一回事啊。

唐逸修默然很久：「可月華道友的這番恩情，我註定是無法補償了的。」

他斟酌良久,但最終用的卻依舊不過是恩情二字。

更確切的說，只有恩，而無情。最少於他而言，他對一個NPC是不會有情的。

他唯一能有的，就只有淡淡的說不出的歉疚。

這並不只是對她一個人的。他這一路風霜雨雪，為了活下來，他利用過的NPC不知凡幾，但不知為什麼對這個女仙，他是第一次因為一個NPC的用情而如此動容。他也找不到，說不出原因。

月華卻只是微笑著挑了挑眉：「補償？我並不需要。」

唐逸修看著她蒼白微笑著的臉，半響豁然而起：「我平生不喜欠人情。我如今既然欠了你一次，日後若有驅使，定不推辭。」時間僅限於在我離開本世界之前。他在心裡默默加了這麼一句

其實你即使不說，我也是要你還的……

崔雅心裡覺得有些好笑，面上卻只是敦厚的點了點頭：「好。」

她回到五庄觀的時候，肢體殘破，奄奄一息。

鎮元大仙也被她的傷勢所驚動，等走下雲頭落在她面前真正見到她的模樣，也是忍不住嗟然一嘆。

這一棵天地靈物來到五庄觀落戶的時候，鎮元子就已經掐算過，知其命數詭異難測，前途多舛。千年以來和她朝夕相處里，他一面是不由自主的就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後輩子侄，另外一面他卻也看的出來，在她的笑容底下，藏著揮散不去的陰霾。

就連修道有成的神仙也不免身陷愛恨嗔痴，或許只有到了佛祖道祖的那個程度，才有可能全然跳出紅塵之外，鎮元子當然很清楚，她有她的命數，亦有她自己的劫難。

然而看見她此時身受重傷的模樣，明知是勸不動她，鎮元子卻也不由的想要問她一句：到底值不值得？

崔雅卻只是微微的笑，只在鎮元子對她表示「你要好好留在觀中修養，身體不養好不許出門」的時候特別乖順的應了一聲---她現在身體這樣，本來就不適合再去某人面前刷存在感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裡，崔雅都是在五庄觀靜靜養傷。

她也察覺了，大約是用某種秘法算出了他們的緣分即將終止，鎮元子待她居然比以前更好，每天面上對她笑，轉過身去就暗暗嘆氣，明明很年輕俊俏的一張臉，轉過身去眉頭就皺的能夾蒼蠅了。

崔雅心裡也是在嘆息：一千多年的相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她最開始只是抱著「抱上一條粗大腿」的念頭，到了現在即將曲終人散，她並不能只把這個世界的那些人都當做NPC看。

只是對她來說，她和唐逸修之間的糾纏，時至今日，也的確應該有一個結局了。

崔雅是在靜養沒錯，但也許是因為知道了在之前那一場打鬥之中，她是為了唐逸修而受傷甚重，並且認識她月華的人在大陸上也不少的關係，即便是身處世外之地五庄觀，崔雅也還是格外頻繁的接到了有關唐逸修的消息。

她養傷的短短時日里，域外天魔的攻勢一波比一波強烈，他們開始並不滿足於只在人煙稀少之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而是開始成群結隊的開啟傳送門，一個一個的攻擊人類聚集的城市。

每一次有一團落下，就必定會有一個大城遇險遇難。

而在抵禦這些域外天魔的最前線，唐逸修一直是最活躍的一員，他的招牌雷雲，也成為了域外天魔的噩夢和振奮人類士氣的保障。

第一次有人來跟崔雅報告這個消息的時候，鎮元子也在旁邊。

待得送走了來人，他就轉向了崔雅：「月華，你是把你的人蔘果給他吃了吧？」

崔雅特別『羞慚』的垂了頭，因為鎮元子臉上分明寫滿了一句話：恨鐵不成鋼啊！

那種『好不容易把女兒養大了你卻跑去倒貼男人』的表情，她看著都覺得特別心塞。

偏偏她又不能解釋理由，鬼知道鎮元子到底腦補了些什麼……好心塞。

鎮元子嘆了會兒氣最後也就只剩下了搖頭的份兒。

「月華，」鎮元子終於還是沒忍住，做了最後的一次嘗試，「對我來說，大道才是這天下最重要的，那對你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目標呢？修行不易，路途漫漫，莫忘初心。」鎮元子這麼勸是覺著『這年頭草木化形夠不容易的了好不容易有一個這麼有機緣的傢伙卻居然糟蹋機緣，跑去倒貼男人真看不過眼那個幸運的小子』，不過他怎麼也想不到面前的傢伙不是不想好好的追求大道，而是對她來說，任務該結束的時候根本就由不得她說一個不字。所以大道……對她的吸引力目前來說是真的沒有男人大啊。

等崔雅的傷好的七七八八的時候，也快到了最終決戰的時刻。

在這個時候，契約者們第一階段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九州大陸和其他大陸之間，已經架設起了星羅棋布的傳送陣，如果能夠站在高天之上往下俯瞰，那麼就可以看見大陸上面是一片一片光亮的星海，那些亮著的點，就是架設好了傳送陣的門派和大城。

還倖存著的人類扶老攜幼的前往大城之中躲避，而除卻那些有仙人和契約者坐鎮的地區，其他的地方已經是一片瘡痍，民不聊生了。

當最後的一個傳送陣架設好之後，這世間所有的契約者也都得到了系統的提示：世界任務第一階段，已成功。目前契約者折損率，12%。

現在進入第二階段，任務為：堅守主城一月，滅殺三位魔王，並保證人類的存活數量大於五十萬人。若本任務失敗，全員抹殺。

這個信息，連續播報了三遍。

契約者當時都有些愣住了：前面的兩條也就罷了，五十萬人？要知道現在世界範圍之內，剩下的人類大約也就是一百多萬的樣子，而天魔的攻勢是一波比一波凌厲，要保住五十萬……那豈不是至少要保下一半？

不過旋即，無論是東方的幾支隊伍還是西方的幾支隊伍都收到了他們各自依附勢力的老祖宗的傳音：人類的數量銳減，而在最後的一波魔王戰里，如果需要各位老祖出手的話，那麼他們必須得保證一定數量的信仰值。無論是哪一方的勢力，假如信仰的人數少於二十萬的話，那麼在最後一戰里就無法發揮出足夠的實力，那麼也就意味著……沒有戰利品也不會再有獎勵。這個結果，是無論哪一個隊伍都接受不了的。

所以進入了第二階段，重要的就不再是彼此合作了，重點反而倒是變成了，要怎麼爭搶信仰，要怎麼爭搶信眾？

……簡直是雪上加霜啊。

要保證信仰值，一是保住那些本來就已經篤信了的信眾，至於第二種方式，就是在本來不怎麼信本派的，或者是將信將疑的那些人類面前展露神跡，或者救他們於水火。

這就是逼著那些契約者們去拚命了。

想要坐收其成不可能，想要不搏命輕鬆一點也不可能，只有每時每刻都背負著一種「為人民服務」的信念奔波，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戰利品。

當崔雅出現在唐逸修面前的時候，他剛剛守護著一隊扶老攜幼而來的車隊進入了城中，他的臉上燦爛的笑容剛剛褪去，留下來的是肉眼可見的疲憊。

只在看見了面前的月華的時候，唐逸修這才彎了彎唇角，連眸中也染上了幾分真切的笑意：「月華道友，你這是康復如初了？」

「是啊。」崔雅微笑著轉了一個圈兒，明知故問的說，「唐道友似乎很辛苦啊。這城裡……倒是真夠擁擠的。」

世上還沒淪陷的大城不多，為了盡量多的保住人類的性命，每一座城都滿滿當當的塞滿了人類。

唐逸修他們所在的這座城也並不例外，不過唐逸修他自己倒是最輕鬆的---他是鴻鈞老祖弟子，鴻鈞已經身化天道，出手並不需要信仰之力，所以他也就沒了硬指標，現在的忙忙碌碌，倒是為了他的那些手下盡量的要湊滿二十萬而已。

唐逸修看著她笑道：「不過是盡我所能罷了。」

「為善不可落於人后。」崔雅說的一本正經，「以後我就跟你一起出力吧。」

唐逸修見她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又仔細看了看她覺得她的傷勢的確是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他回想起當時和她並肩作戰時候那時酣暢淋漓的可以把後背完全交託的信任感，猶豫良久，終於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