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法中的男人
康海洋示意我坐到沙發上,然後開始準備泡茶,一面嫻熟地操作一面給我講解茶道的學問,看完他一整套泡茶動作,如同觀看了一次茶藝表演,從這個過程中,可以看出他很會享受生活。他把泡好的茶遞到我手裡,說:
「品茶如品人生,來!品一品這茶的味道如何。」
我捧著精緻的小茶碗,似乎自己的生活也變得精緻了,喝一小口,茗香四溢,舒爽清新。回味著茶香,感受這份精緻,我說:
「我不懂品茶,但我能感覺出你與常人不同的生活,有種從人群中遊離出來,又走進其中的感覺,讓我想起卞之琳的詩句『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哈!你將來又可以多一個職業了。」
「什麼職業?」
「做詩人啊!」
「詩人的生活是與神在對話,我可沒有那個本事!」
「搞文學創作的人首先也是人,只不過多了超出常人的思想和意念,精神生活往往超脫世俗的東西,所以他們總被人認為格格不入,其實是一些人達不到文人精神層面的託辭。她,或許就是其中的一分子吧……」
他的語調漸漸低沉了下來,我知道他所說的「她」指的是林夢瑤,他的前妻,我不想觸及他那段不愉快的感情,就有意岔開話題:
「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
「好像以前和你說過,我原來是在北京音樂學院任教,她非要來古城寫作,說這裡安靜,像寫作基地,為了她,我辭去北京的工作,陪她來到古城安家,等『寫作基地』安置好了,她卻離開了……。後來,是我和女兒小雪住在這裡,雇了保姆來照顧小雪,可小雪體質弱,總是多病,學院的事物又特別多,我根本無法照顧她,只好把她送到北京,由她奶奶照顧,所以,就留下這個空巢。」
他起身,走到鋼琴前,打開琴蓋,彈奏起來,我知道他是借音樂排遣內心的鬱悶,靜靜地聽著那指尖流出的聲音,一會兒像春風吹過,一會兒像泉水流淌,我清楚地感覺到他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嚮往,而我能給他什麼呢?正想著,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停下彈琴,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通了電話,不知道對方是誰打來的,顯然他不想避開我,聽不到對方說什麼,只聽他說:
「我很好!你還好吧?」
「……」
「你放心吧,小雪沒事了,早已經康復。」
接下來,他只是拿著電話在聽,一句話也不說,拿電話的手與耳朵的距離越來越遠,似乎對方的聲音令他不耐煩,迫不得已在聽,十分鐘過去了,他只是偶爾哼了一聲,證明給對方電話是通著的,他的表情平淡得看不出是喜是憂,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你那邊是長途,如果沒什麼事就掛了吧,省點電話費吧!」
「……」
「你也多保重!」
他掛斷電話,走過來又給我倒滿茶,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被看得有些局促不安,問道:
「為什麼盯著我?想說什麼就說吧,不想說的我也不想知道。」
「你怎麼不問問是誰來的電話?」
我喝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說:「我幹嘛要問?誰的電話都跟我沒有關係。」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剛才電話是林夢瑤打來的,她在巴黎詢問女兒小雪的情況,不知她是怎樣知道的,我一直沒告訴她,也不想讓她知道。」
「從你的回話里我已經猜到是她了,沒有哪位母親不關心自己孩子的,這很正常,可憐我連母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家裡連一張母親的照片都沒有……」我不敢再說下去,感覺再說下去淚水就會流出來了。
他感覺出我情緒的變化,把我摟在懷裡,柔聲說道:
「你不必太傷感了,即使見過母親又怎樣?小雪,順子,還不都是一樣,有的人被父母呵護得多一些,心裡上安慰就會多一些,可人到某一時刻都要自己走,只有內心的強大和獨立,才能真正享受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希望你讓自己的內心儘快強大起來,不依賴任何人,當你覺得一個人的力量等同眾人的力量時,那你的生命創造出的價值才是最有意義的。」
他的一番話,讓我心裡安穩了許多,不由得摟緊了他,這個人總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我鼓勵和安慰,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懷裡的溫暖也具有母性的呵護,我暗想,無論將來怎樣變幻莫測,康海洋,你永遠是我精神上的伴侶。他不說話,靜靜地摟著我……
過了一會兒,我說:
「這幾天的課補習完,就快過春節了,我想回老家看看我爹,不想讓他察覺到我被學校開除的事兒,等明年畢業找到工作就好說了。」
「你是應該回家看看了,我陪你一起回去吧,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的。」
「不要你陪!你要是陪我回去,我爹非嚇出病來不可,呵呵!」
「為什麼?我有那麼可怕嗎?」
「你是沒什麼可怕的,但他會以為有人要搶走他的閨女,還會以為我不守婦道,敗壞家風。」
「有這麼嚴重嗎?」
「你別忘了,山溝里的人沒什麼文化,愚昧落後,貧窮,讓他們生活得很可憐。有朝一日,我要用自己的力量讓我爹過上好日子。我自己回去可以的,在上海上學的時候,放假都是自己走,你也回北京陪小雪過春節吧。」
「那也好,等春節過後再回來。明天我陪你去多買一些年貨帶回去。」
「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怎麼能帶東西回家過年呢?」
「為什麼不能?你總不能空兩隻手回家見你爹吧?」
「哈哈!這人要是腦子不轉彎還真沒轍,我一個窮學生放假回家,哪裡有錢買年貨呀?」
「哦!我還真是忘記了,你現在還應該是復旦大學的學生。」
我苦笑了一下,「就是,就是,得把戲演完才行。」
站起身,我又走到那照片面前說:「畫面上的人,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敬佩、信賴和依靠的人,我可以用手機把它拍下來收藏嗎?」
他從身後抱住我,臉貼近我的耳邊,輕聲說:
「依賴和依靠是相互的,在彼此都獨立、自由的基礎上建立的依賴和依靠才會是一種幸福,也會保持長久。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活出自我價值,其實你不是盲目依從別人的人,只不過你現在還沒有施展才能的平台,等將來有一天有屬於你的舞台,你的生活定會非同一般,到那時候,別把我忘記了就成。」
「山溝里出來的人,最不缺少的就是純樸和善良,任何有悖良心的事情,都做不來。就像這照片中的夕陽,雖不那麼光亮耀眼,卻能給人溫暖和希望。」
「嗯!你說得對,能讀懂這張照片意境的人只有你了,很多人都問我一個正午時的青年為什麼要面對夕陽呢,他們想象不出晚霞就是走過黑夜的朝陽,就是溫暖和希望,雖然我們年齡相差許多,可我總感覺最懂我的人,就是你了,人生得一紅顏知己,還有什麼渴求的呢?此生足矣!」
他越說越動情,手臂也越摟越緊,在耳邊輕聲說:「小玉……今晚留下來陪我……好嗎?」
我用力掙脫開他的手,一面從不同角度拍攝照片,一面調皮地說:「應該屬於你的,都會屬於你,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拍可以,但是別讓其他人看到,也不準傳到網上去,免得招來不必要的事端。」他的思維是習慣性的縝密。
「好好好,我知道!我只是自己欣賞還不成嗎!」
他又拉我出去逛街,到小吃街吃好吃的,到公園散步,路過賣小百的繁華街道時,他買了一串白玉手鏈,戴在我手上,說:
「這白玉特別像你的品行,玉又能驅惡辟邪,戴上它,就如同我在你身邊保護你。」看著潔白純凈的玉珠,我脫口而出:「也象徵我們冰清玉潔的感情。」
「說得好極了!你要戴好它,千萬別丟了!」
「我也有一樣東西送你,你跟我來。」我拉著他來到賣寺廟用品的攤位前,指著一串棗紅色的佛珠手鏈對小師傅說:「就要它了!麻煩您幫我包好!」
小師傅雙手合十胸前誦了一聲「阿彌托佛」,「小施主好眼力啊!這串佛珠是正宗的小葉紫檀木製作的,不但能避邪保平安,還是平衡陰陽的佳品,是送給有緣人的。」
我付了錢,邊走邊把裝手鏈精緻盒子放在他手裡,說:
「那小師傅說得也許是對的,但我送你這手鏈的目的不是讓你戴在手上,男人戴飾物顯得娘氣,你把它放在車裡,一是願佛祖保你平安,二是希望要受『法』的約束,我知道你不信佛,我也不信,但佛法會把人們約束在慈悲為懷的範圍內,會讓人一生平安祥和,男人更要受法的約束,才不至於偏離中心。」
「小玉,你總是超出我想象,你的思維與你的年齡嚴重不符,我真不敢相信,你這個小丫頭以後說不定會成了我的依靠呢……」
他的話,讓我心裡一陣滿足,興奮地說:「那好啊!那我們就互相依靠吧!」我指指前面的飛鏢扎氣球的遊戲場說:「你能幫我把那一對毛絨小熊玩具贏來嗎?」
「這不成問題,走,我們去玩兒!」
果然,在規定時間內,所有的氣球都中了他的飛鏢,我抱著那對可愛的小熊,興奮地說:「這個男熊代表你,歸我保存,這個女熊代表我,歸你保存,這樣我們就都人陪伴了,嘿嘿!」
他接過那隻穿著裙裝的小熊,看了看:「你這會兒才像個女孩了。」
他挽著我的手,我們一路走著,說著,笑著,開心極了。這些事情或許他對林夢瑤做過,但我相信,很多話,他只對我一個人講過,因為世上只有一個何玉妮,對於我來說,這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麼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