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番外(一)

第六十三章

番外

曾彌高擦擦額頭快要滴下來的汗水，在腳邊粗糲的麻石條階梯上隨意坐下，要是以前的他肯定不會這麼不注意形象。

眼前是一條麻石條鋪就的舊階梯，攤販們很熱烈擁擠在階梯上叫賣著攤位里的鮮花果蔬，師奶們討價還價，幼童在人群中鑽進鑽出。

這條街道據說也有百年傳承，街名叫擺花街，擺花街上賣百花，那得是多有閑趣的生活啊。

曾彌高背後是一*得離譜的夕陽在中環水泥森林裡露出一角暖紅，於是陡狹的麻石街道北映照得暗影里的那半青黑、夕陽里的那半郁紅，半空里點綴著若干攤販紅色燈罩充滿俗世喜感。

他擺弄著手上的相機，想記錄下這獨特的只屬於香港舊埠風情的影像。

曾彌高沒注意身上穿的白色夏季西服前心和後背處各自被汗水踏濕了一塊橢圓，本來香港夏天是讓美人萎靡的殘酷季節，不知不覺他也到了中年人的年紀。白其桑手拿著剛買的一把姜花乍一抬頭，就見樓梯盡頭席地而坐的那人臉頰上有汗水低落，他卻只顧著擺弄相機。

就忍不住抬頭喚了句：「小彌哥。」

一如既往的稱呼，叫了二十多年了。

啊，原來你一直在這裡。

曾彌高應聲抬頭，手裡咔噠一聲按死了快門。

於是漫長的瀑光時間裡記錄下擺花街洶湧而模糊的人潮、半明半暗的夕陽街景、還有正朝自己走來身後拖著長長一道白色幻影的白其桑。

他後來意識到：這或許是這輩子自己拍過的最好的一張照片。和那麼多重要時刻、重要場合、偉大人物相比，眼前無意識配設的畫面記錄了兩個人最真實的常態。

白其桑把手上拿一把胡亂用報紙包著的白色花束遞給曾彌高，笑容燦爛：「小彌哥，送你花。」說完，就掏出隨身帶著的手帕給他擦汗。明明當媽好多年了，笑容依舊這麼純美天真，而他自己也依舊會為這笑容心動不已。

曾彌高還沒接過就聞到香氣，蝴蝶狀的白色花瓣夾著氣味濃烈撲來，不止該說清純還是妖艷才好：「這是什麼？」

「姜花。」白其桑給曾彌高擦完汗就拿過他手上的相機自己擺弄：「香港人家裡的姜吃不掉開出來的，所以超便宜。」

人生走進後半段，就算前半生過得再風雨波折，風平浪靜回頭看時卻也不過如此，何況她的人生是如此的一帆風順。

曾彌高拉著白其桑兩人一同站起來，轉頭拍拍自己褲子上沾的青苔，他們還有重要的任務，他是來陪大導演她來香港取景的。

就算完成了任務，把喵吉送回了，但是白其桑是真心喜歡自己這份工作的，所以就一直做了下去，成為了繼自己的師父李導后電影圈子裡第二位既有口碑又有票房的大導演，曾有著名影評人這麼說她，華語圈唯二一部爛片都沒拍過的導演。

憑藉自己第二部影片就在夏邑國際電影節獲得「最佳導演獎」的她是別人眼中的人生贏家，事業有成，名利雙收，自己家世也好，出生名門，最後在拿了獎后，在二十五歲花一樣的年齡里嫁入了曾家，而且夫妻兩人恩愛有加，就算生了兩個孩子了，身材依然那麼好，夫妻之間的感情也依舊那麼棒，一直到現在。

白其桑盛名，後來又是懷孕，又是照顧孩子的，就自動減產，平均四年才拍攝一部片子，但是無疑都是精品。曾彌高漸漸把公司里的事給放下了，手下打造了一個精英團隊，他這個老闆就可以好好休息，於是經常打著陪白其桑電影取景的名義兩人滿世界的旅行，這一次就來到了香港。

這幾年白其桑和曾彌高都低調得很，而且兩人也都算步入中年了吧，雖然一個是帥大叔，一個是美大姐，但新聞媒體也沒有那麼緊逼盯人了，而且還可以理直氣壯地按照自己的pace生活。

一向早起的白其桑這次十點多才從酒店走出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就不用我多說了吧，白其桑拿著之前工作人員早安排好的詳細路線圖走一遍實地看景即可。每處取景點的具體位置、現場照片、手繪草圖都是早就配好的，曾彌高想兩人過二人世界，就沒讓人跟著，把跟著白其桑來的工作人員都打發走了。他和白其桑兩人就沿著皇后大道一直向前說是去吃早飯。

兩人七彎八繞走進個小花園，穿過花園推門而入竟然是個音樂廳。他們搭電梯到達大會堂四樓的美心皇宮，時間離十一點還差幾分，已經有稀疏的食客閑坐就等開吃，曾彌高向里望了一眼看見落地窗兩岸海景立刻喜歡上了這家店。

要說香港食物真是沒話挑剔，連曾彌高這麼挑食的傢伙也吃得很香。

從大會堂走出來到皇后碼頭不需要兩分鐘，對岸就能清晰看到尖沙咀文化中心和半島酒店。一片遼闊的海面上有高速快艇來回穿梭，就覺得炎熱天氣中有絲爽快。兩人又從皇后碼頭坐車上山頂看風景，本來這就是慣常的香港旅行路線，路上幾次遇到遊客半張著嘴對著白其桑發獃，曾彌高就連忙扯著她走快幾步。

從山頂施施然下來，兩人就悠悠逛逛到了擺花街。再往前是一片古玩店，兩人對古玩都沒有太大興趣，但是對這一帶的建築風景都很滿意，就牽著手慢悠悠地在這條街上走著。

「桑桑，看這裡。」曾彌高指著旁邊的窗戶。

白其桑湊近那扇窗戶一看，才知道這是一個文化藝術中心，而外面貼著碩大聯排《白其桑電影作品展映暨研討賞析會》的海報。連白其桑自己也忍不住「餓」了一聲，在沒有通知本人的情況下突然看到這種活動還挺驚悚的。

走進仔細看落款，原來是香港貿發局的一個文化推廣活動，海報上還印著數家大電影公司協力，可見展映有官方授權。只不過所有人大概都覺得邀請她本人出席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壓根就沒考慮通知創作者而已。

曾彌高查了查詳細日程，當天八小時循環放映著白其桑第一部電影《女巫噴泉》，晚七點還有一場當地影評人主辦的作品研討講座，都是自由人場不需要購票。

曾彌高對白其桑所有的一切都抱有濃厚的興趣，如今看到這從天而降的作品賞析會更不想放過，白其桑猶豫了一下，但是覺得既然主辦方不通知在前，自己悄悄混進去看看也未嘗不可。

電影正演到要緊處，兩人摸黑找位子坐下才發現靜悄悄的影院里觀眾竟不少。《女巫噴泉》是兩人熟極而流的電影，這是白其桑的處女座，電影拍成的那兩個月，白其桑就睡在那一堆膠片里逐格地剪輯完成，作品完成後，兩個人在家裡的影院里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都會喚醒很多回憶。

放映結束電影院里沒有亮燈，所有觀眾坐在位子上靜等字幕放映完畢，還有人看見導演的名字站起來鼓掌。曾彌高輕輕伸手過去想握住白其桑，但是沒想到白其桑難得主動地一翻手腕把他的手給緊緊握住了，這是一場被觀眾視為主角缺席的放映，可是他們依舊鼓掌了，作為創作者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後面的研討會兩人只聽了一會兒就出來了，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縱然白其桑自己想要表達的是這個，但是別人從她的電影里理解的又是那個，這類的評價兩人在這些年裡已經聽到太多了。兩人站起來的時候旁邊有人認出來了白其桑，並叫了出來，曾彌高拉著白其桑的手快步向外走，一邊回過頭微笑著點點頭。

剩下全場人做夢般互相面面相覷，以為是主辦方可疑安排，但是看著台上主持人震驚的表情又不像有所準備，更有活動人員急忙追了出去。

白其桑和櫻井翔很快跑出去老遠——他們對於如何躲避人群早已駕輕就熟。兩人跑進一個小巷子里，從空調房裡出來就急速奔跑，再加上香港這炎熱的天氣，兩人都已經汗流浹背，用手撐在牆上休息。

兩人牽著手慢慢地走在老巷子里，兩個都對香港不太熟的人竟然就這麼繞回了自己住的酒店。一進兩人的房間就被人撲過來抱住了，是兩人的兩個孩子，知道爸媽跑到香港來了，也不甘寂寞地跟了過去，打擾爸媽的兩人世界什麼的最有愛了。

兩人一人抱著一個孩子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美麗的香港夜景，心裡都是滿足，人生最美好也不過如此吧，他們都何其有幸。

白其桑一直都在拍文藝片，高票房好口碑已經成為了她電影的標誌，但是她出其不意地在她四十歲的這一年拍了一部科幻片，而主角也不是人，而是喵星球人和汪星球人，這麼一看是一部很可愛的電影，但實際上卻大氣宏長，悲壯慘烈。

科幻片子拍起來就是燒錢，不過有了白家和且高的投資，還有她自己多年的資產，這就不在話下，而雷馳也來摻和了一腳。

電影上映后，票房超越了她以前所有電影的票房，而雷馳的公司也買下了版權，白其桑為總監策劃，開發了遊戲。

自此之後，白其桑停下了手，沒有再拍一部片子，身邊的人都尊重她的選擇，曾彌高知道，她心裡是有什麼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