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掃墓

雖然外婆每年清明都會帶郝仁給媽媽掃墓，但郝仁卻從來沒有主動去過媽媽的墓地。她也不清楚自己對媽媽到底懷著怎樣一種心情。愛嗎？那個女人她連見都沒見過。恨嗎？除了當初丟下她一個人離開，那個女人並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對郝仁來說，媽媽其實更像是一個符號，而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為了躲避夏日酷熱的陽光，郝仁特意選了一個涼爽的早晨。因為並非清明之類的特殊日子，墓地除了一位年老的管理員，空無一人。因為人跡罕至，又植被茂密，這裡自然成了小動物們的樂園。

郝仁不過走了沒幾步就已經有三隻松鼠，兩隻兔子，一群田鼠跟數不清的鳥兒跟她打過招呼。走到媽媽墓前的時候，她是手裡除了一袋用來當祭品的水果，還多了很多小動物們送的禮物。

松鼠給了她一串風乾的松果，兔子給了她一把據說味道很贊的野菊花，田鼠們帶來的是幾顆小土豆，也不知道是糟蹋了哪家的田地，估計是路上嘴饞沒忍住，上面還有一排小小的牙印，小鳥們為她銜來的是一顆顆紅紅的枸杞，太陽下寶石一般閃著誘人的光澤。

小傢伙們送完禮物一路尾隨著郝仁來到了媽媽的墓前，各自找了自以為隱蔽的角落躲起來，一臉好奇打量郝仁接下來的動作。

原本心情沉重的郝仁抱著這一大堆禮物站在媽媽墓前，望著她那一大群正在明目張胆偷窺的子民哭笑不得，鬱結的心情也為之一松。

「別躲了，都出來吧！」反正墓地也沒人，被人偷窺的感覺實在不怎麼舒服，郝仁乾脆大大方方讓小動物們出來一起跟她掃墓。

她話音剛落，空氣中便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響聲過後，她驚奇地發現自己身旁竟密密麻麻圍了一大群小動物，剛剛它們躲著時沒什麼感覺，如今一出來，郝仁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它們種群的數量。

松鼠有十幾隻，兔子有幾十隻，田鼠小鳥什麼的更是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楚，不僅地上到處都是毛茸茸的小動物，連墓碑上都站滿了沒處停的小鳥。其中一隻小鳥不小心被小夥伴們從墓碑上擠了下來，撲稜稜飛起來后竟然暈頭轉向地落在了獃子的腦袋上。

獃子那傢伙不愧是叔叔輩的成熟狗狗，雖然腦門上站了只小鳥，它卻面不改色，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沒有半點要為難那隻小鳥的意思，倒是郝仁懷裡的Lucky開始雙眼放光，蠢蠢欲動。還好這傢伙從小就是只家貓，加上品種的關係，捕獵本能沒其它種類的貓那麼強。被郝仁摸了一把就恢復了鎮定，不然此刻這邊肯定是已經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了。

「女王陛下，您在幹嘛？」問話的是一隻肥嘟嘟的大灰兔。墓地這樣的地方果然是兔子這樣的小動物們的樂園，它們那一大家子每一隻看著都膘肥體壯，健康狀況看著就遠遠甩了家養的兔子一大截。

「掃墓。」

「掃墓是什麼？」

「看望去世的親人。」

「陛下您看望的是誰？」

「媽媽。」郝仁頓了頓，目光落向媽媽旁邊的墓碑，神情一黯，「還有外婆。」

「外婆是什麼？」

「笨啊！」郝仁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的一隻兔子已經氣急敗壞地踹了它一腳，「就是媽媽的媽媽。」

大灰兔冷不防吃了一腳，支起的長耳朵委屈地一縮，迅速遠離它那個暴力的同類：「嗯，明白了，就是太後跟太皇太后！」

「拜見太后！」

「拜見太皇太后！」

……

聽到大灰兔的話，那群小動物竟然紛紛開始煞有介事地朝墓碑所在的方向行禮。

郝仁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它們這一攪合，怎麼也沉重不起來了。把水果供到墓前，她俯身開始拔墓碑附近的雜草。外婆在的時候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過來拜祭，如今外婆一走，這邊馬上就雜草叢生。比起自己，媽媽其實是幸福的吧，至少這一世上還有一個人不求回報地愛著她，就算她已經不在，依舊心心念念地想著她。如果是自己，死後或許連個祭掃的人都不會有吧。

傻女人，明明有那麼深愛著你的人，你為什麼就偏偏看不到呢？你的一時軟弱不僅讓一個母親沒了心愛的女兒，也讓一個孩子一輩子都享受不到母愛的蔭庇。

郝仁幽幽地嘆了口氣，回憶起跟外婆在一起的歷歷往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老了的關係，跟外婆在一起的時候她好像永遠都在回憶往事，而她回憶的重點永遠都是她那個苦命的女兒。雖然郝仁連媽媽長什麼樣都不記得，她卻比任何一個人更了解關於她的一切。

第一次穿上花裙子，第一次戴上紅領巾，第一次當上班幹部，甚至面對第一次例假手足無措的模樣……

雖然那個人已經不在，提起往事的時候外婆臉上的表情總是特別溫柔，彷彿穿透了時光的洪流，又看到了當初那個令她驕傲的小女兒。郝仁每次坐在外婆懷裡的時候總是希望她能一直保持這種溫柔的面容，可惜，每當話題牽扯到她，外婆的眼中總是忍不住會流下眼淚。

「當年她懷你的時候反應大，吃什麼吐什麼，於是她就吃了吐，吐了吃，有時我看著實在難受就勸她不要逼自己，她總是說就算再難受也不能餓著肚子里的孩子。」

「所有東西裡面她最愛吃的就是水果。她說水果吃的多，將來生出來的女兒皮膚好。你現在皮膚這麼白這麼好，就是當年她吃水果吃出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女連心，還沒出生她就認定了你是個女孩。如果她還活著，你一定是她捧在手心如珠如寶的小公主。」

「幸虧她當初留下了你，要是沒有你，我這把老骨頭當初肯定就跟著她去了。只是我不在了，留下你一個人該怎麼辦才好。」

「不在了，哎，為什麼她偏偏就不在了呢……」

腦海中浮現出外婆彌留之際抓著自己的手死不瞑目的表情，郝仁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也不知道到底是為外婆為媽媽，還是為被她們兩個孤零零撇在這世上的自己。

「丫頭，你哭了？」感受到她的異樣，獃子一臉關心。

「沒有，風太大，迷了眼！」這麼多小動物看著呢，郝仁連忙迅速擦了把眼淚。

郝仁準備繼續清除墓邊的雜草，揉了揉眼睛才發現周圍的雜草早已被清除一空，不僅不見半根草莖，連草根都被挖了出來。幾隻兔子正在那邊興緻勃勃地享用這頓美妙的加餐，田鼠們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啃著草根，感受到郝仁的目光，這些傢伙的動作不約而同地一頓。

「陛下，別哭！有事您吩咐，我們替您做！」離她最近的那隻灰兔伸出毛茸茸的前爪拍了拍她的腳背。

郝仁環顧四周，小動物們竟不約而同地點頭。以小動物的視角腦補了一番自己剛剛流淚的原因，郝仁頓時哭笑不得。這些傢伙該不會是以為自己是因為覺得拔草太累所以才哭的吧？

「謝謝你們！」郝仁既感動又糾結，只能俯下身摸了摸最近的那隻灰兔的腦袋。

掃完墓，郝仁轉身準備離開，走到一半想起裝水果的那隻塑料袋還落在那裡，連忙轉身回去取。沒想到恰好讓她看到了小動物們偷吃貢品的一幕。難怪這些傢伙不急著走呢，原來是為這啊！

「啊咧，被發現了！」一隻小鳥正將腦袋埋在一個熟透的芒果裡面猛啄，見郝仁出現，連忙尷尬地用翅膀捂住了眼睛。

郝仁這一出現，不僅正忙著吃的小動物停下了動作，連正在為食物歸屬大打出手的那幾隻也僵在了那裡。

「你們還真是積極，算了，你們吃吧！」貢品放在這裡最後也不過是化為塵埃而已，讓它們吃掉反而更好。郝仁大度地揮手讓它們繼續，甚至還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替一隻被果肉糊了眼睛的麻雀擦了擦臉。

「PartyTime!」郝仁話音剛落，空氣中便響起了一個奇怪而嘶啞的聲音。

聽到這聲字正腔圓的英語，郝仁這才意識到鳥群中竟站著一隻毛色鮮亮的金剛鸚鵡，這廝不僅英語流利，腳上還戴著刻著名字的腳環，估計是從主人家偷溜出來的。吼完，這廝竟然還熱情洋溢地跳了一段舞，看它那副激動的模樣，它家主人肯定也不是個安分的主。

奉旨開動，小動物們吃得更歡了。看它們吃那麼開心，郝仁把為了不傷害它們感情準備帶回家的那些作為禮物的松果土豆枸杞也拿了出來。

既然它們在這邊開吃，郝仁也不急著走了，準備留下來清理它們留下來的爛攤子，雖然它們會除草，郝仁卻不認為它們連打掃衛生這樣的事情都會幹。她可不想自己掃完墓，媽媽的墓前卻變得一片狼藉。

那隻瘋狂的金剛鸚鵡翻了幾個跟頭，又跳完一段交誼舞后，忽然飛到郝仁面前，像個人類一樣將一側的翅膀伸到胸前優雅地鞠了一躬。

「女王陛下，讓我給你唱首歌吧！」雖然提出了請求，但沒等郝仁答應，它那邊卻已經開唱了。

「世上只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投進媽媽的懷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媽媽好，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

郝仁原以為它是跟之前用神曲干擾她考試的那些小鳥一樣用精神感應唱的，沒想到的是，這傢伙用的竟是字正腔圓的漢語。雖然聲音沙啞而粗厲，但調子卻找得極准，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唱得聲情並茂，百轉千回。

原本郝仁已經平靜了下來，聽到金剛鸚鵡沙啞的歌聲，終於還是沒忍住，又一次淚如雨下。見她哭了，原本正在跟食物奮戰的小動物們竟紛紛停下了動作，一臉關切朝她圍攏了過來，紛紛詢問她到底是怎麼了。

感受到小動物們毫不作偽的關心，郝仁心中暖流陣陣，頭一次為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而感到慶幸。

「媽媽，謝謝你當年沒有把我帶走！」離開前，她回頭，朝墓地的方向說了一句前世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出口的話。

此時太陽已經升到中天，灼熱的陽光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睛。郝仁面帶微笑向著太陽的方向昂首闊步，她堅信，自己重活的這一世一定會比今日的陽光還要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