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告別
葉星辰在小山村裡呆了大半天,在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離開,因為再晚就沒有車了,收拾了醫藥箱,留下了幾盒葯,老人的身體沒有大礙,可是身體上的病痛可以用藥來醫好,但心裡的瘡疤卻永遠也難以癒合,只是老人足夠堅強,或者說是不得不堅強,因為她不想以弱者的姿態活著,因為她的兒子曾是那麼勇敢!
臨別的時候,老人親自出來送她,在她耳邊說著她聽不懂的藏語,老人又笑笑,用粗糙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裡寫了一個3字。
她微微愣住,不是很懂,老人再不說話,那目光寧靜幽遠,像是釋然,像是期待,像是相信。
她怔了怔,想到三年前的那次任務,想到如今樓犀的封閉式訓練,她恍然明白了什麼,他是要去復仇!
這個3字,是他對老人的承諾,他不會讓他的兄弟白死!
而老人的禱告,不是為了超度多傑已然遠去了靈魂,而是為了祈求上蒼保佑樓犀,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第二個。
老人朝她揮揮手,意思是再見,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臉上溢滿了平靜的笑容,而她也用力微笑著,只是一轉身,就忍不住淚灑滿襟。
她為老人心疼,為多傑心疼,為樓犀心疼……人們每天都過著和平的生活,卻有誰知道這樣看似平常的生活是多少人用分別、悲痛、鮮血、甚至是生命換來的?
離開老人的家,她再次坐上巴士,靠窗的位置,她卻無心欣賞窗外那青山綠水的風景,閉上眼睛,任由眼淚侵蝕著眼眶。
多傑,陳舟,還有另外三名戰士,都是在三年前那次任務中犧牲的,雖然她沒有親眼所見,可是腦子裡卻跟過電影一樣,想象著當初是怎麼樣的危險情形,子彈穿過戰士們的身體,一顆又一顆,但他們仍就是戰鬥到最後一刻,直到高大的身軀最後一寸寸地倒在血泊里,倒在活著的人面前,倒在樓犀面前,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如手足的兄弟一個個死去,臉上的油彩蓋住了表情,心卻是千瘡百孔,淚流成河。
只要一想到他當初痛苦無助的樣子,一想到他現在還在軍營里拚命訓練,然後要去為他的兄弟們報仇,她的心就一陣陣地疼,心疼他的剛強,心疼他的隱忍。
幾乎是哽咽了一路,車子抵達市區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而她的雙眼是又紅又腫。
怕回家后被舒嬈和兩個孩子看出來,所以她想過一會兒再回去,於是下車后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轉身去了超市,順手買了些蔬菜水果。
出了超市,步行回去,卻在小區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蘭博基尼。
她的腳步忽然一頓,下意識地停下。
車門打開,左凌風跨步下車,西裝革履,長身玉立,他一臉清俊,掛著久違的表情。
她微微怔住,他看起來像是特意在等她,不由得蹙眉。
「好久不見。」左凌風率先開口。
葉星辰扯了扯唇,確實好久沒見,而他這麼突兀地出現,讓她摸不著頭腦。
左凌風看了看她手裡的蔬菜水果,淡淡勾唇,期待地問道,「過陣子可以請我吃飯嗎?」
顯然不是那種去餐廳的意思,而是請他吃她親手做的。
葉星辰不由得蹙眉,他們沒有到如此熟稔的地步吧?
她微微凝眸,想要在他的眼睛里找出什麼,卻發現他的眼神深邃,清透得沒有一絲雜質,卻又好像將什麼東西藏得很深,總之是完全看不明白。
她很快想到那塊手錶,於是連忙說道,「聖誕節的時候……」
「喜歡嗎?」他打斷她。
葉星辰的表情僵住,雖然早就猜到是他送的,但卻沒有想過他會如此直接,她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非親非故的,他平白無故送她一塊那麼貴的手錶幹什麼?雖然她承認那塊手錶看起來不錯,可是那不代表她可以接受,更別說喜不喜歡的!
「左先生,你稍等一下,我上樓一趟。」她必須把手錶還給他。
「好。」左凌風竟也同意。
葉星辰下意識地加快腳步,飛奔上樓。
而她身後,左凌風目送著她的背影,目光始終溫柔,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
他回到車上,車窗上映出他俊逸的側臉,快速發動了引擎,一腳踩下油門,眼神也瞬間肅殺,像是要去勇闖地獄的武士。
片刻后,葉星辰氣喘吁吁地跑下樓,手裡拿著手錶,卻只看見蘭博基尼的尾燈閃爍著光芒,淹沒於夜色。
她連忙掏出手機,打他的電話,可卻是關機。
她下意識地咬唇,忽然有種怪異的感覺,怎麼感覺他像是來告別?
◎◎◎
第二天,葉星辰在電視上看到一則重大新聞,左凌風的凌風集團進軍國際市場,他投資了五十億去哥倫比亞開發綠寶石礦藏。
哥倫比亞的綠寶石儲量居世界第一位,Muzo礦區是世界上出產最好祖母綠的地方,沉積岩地形的哥倫比亞,祖母綠多半產生在熱液岩脈中,極複雜激烈的地質構造,諸如造山構造、變質、浮現和土地的侵蝕,地層在沉積過程中產生彎曲及皺摺,受到壓力撞擊產生裂隙,豐富礦藏的岩漿便會流至這些裂隙之間,原本對立的元素相互結合、結晶,與沉積岩作用最終產生了祖母綠。
從西方的「埃及艷后」到東方的《西廂記》里都有著關於祖母綠的印記,祖母綠的歷史似乎註定是一個由傳說和迷信糾結成的網,豐富而迷人。
左凌風這次大手筆,毫無疑問地震動了整個珠寶市場,記者們紛紛報道,新聞幾乎是鋪天蓋地。
報紙、雜誌、電視台、網路……各種各樣的媒體全都充斥著這則消息,左凌風這三個字出現的頻率可以跟前陣子美國總統大選媲美,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全都是大篇幅的溢美之詞。
葉星辰卻不知道怎麼的,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
時間又繼續過了幾日,終於來到2月4日,特種大隊的封閉式訓練結束的日子。
一大早,葉星辰就開始等待樓犀的來電,可是一直等到了晚上,那個特設的鈴聲也還是沒有響起。
晚飯後,像是往常那樣,陪著思思看動畫片,完了之後去洗澡,哄小丫頭睡覺……一切都搞定了,可他還是沒有消息!
她終於耐不住焦急,什麼也不顧了,主動打過去,可話筒里卻是冰冷的女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
她甚至沒有耐心聽完,就直接掛斷手機,繼續忐忑不安。
她坐在床頭,拿著手機反反覆復地編輯著簡訊,一個字一個字地打,樓犀,樓犀,樓犀……
屏幕上寫滿了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打了多少個他的名字,但是每打一個,心裡就彷彿有種感覺,他馬上就會聽到她的呼喚了,馬上就會有消息了,馬上,馬上!
10點50分,眼看著就要到晚上11點,可仍舊是沒有,她甚至懷疑自己的手機壞了,拿到窗邊去搖晃,想要信號充足一點。
她知道部隊里快熄燈了,如果他還不打來,今晚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就在這時,手機豁得響起,那個專屬於他的鈴聲!
「啊——!」她差點尖叫出聲。
緊繃了許久的防線瞬間坍塌,從來不知道等待會如此得折磨人,等來時又是如此得驚喜,心中一跳,連忙接起,急急地喊道,「樓犀!」
「星辰。」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好聽,傳入她的耳朵,可是卻好像十分幽遠,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聽過。
葉星辰深呼吸了下,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按住自己怦然的左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輕聲問道,「嗯……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頓了頓,沉聲說道,「暫時還不行。」
葉星辰的心忽然一沉,此刻已經確認無疑,他應該馬上就要去出任務去了,那個前所未有的,艱巨的,復仇的任務!
她眉心緊蹙著,卻是極力保持著鎮定,不想問他什麼關於任務的事,怕問了,他會難受,而她聽了,會更難受。
而且她也不想他在臨行前他還為自己擔心,於是擠出笑容,故作輕鬆地說道,「我已經拿到駕照了,厲害吧?」
電話那端,樓犀半是高興半是惆悵,原本他想親自教她開車的,可他沒騰出時間來,她也不願意讓他為自己操心,竟然又一個人去駕校了!
「車提了嗎?」他輕聲詢問。
「沒有呢,等你回來一起去!」她握著機身的手微微一緊,呼吸也跟著一緊,甚至都有些呼吸困難,說話的聲音中微微流露出一絲顫抖,不過還是故作輕鬆地說道,「我不是說過了嗎,要載你去兜風的!」
他們說過的,一言為定,他可一定要記得,一定要遵守承諾才行!
「好,等我回來一起去。」他沉聲說道。
「嗯。」她輕輕應聲,嘴角微揚,又是問道,「你在幹嘛?」
樓犀忽然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為難,沉默幾秒鐘,才緩緩開口,說了三個字,「寫東西。」
葉星辰剛剛上揚的嘴角僵住,再也笑不出來,他說的很含蓄,可是她卻知道,他是在寫遺書!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一般,那麼疼,沒有拿手機的那隻手,用力摟過床上的那隻大熊,當做是他一樣,緊緊地抱住,貪婪地汲取著那一縷溫暖。
「我也在寫東西呢,年末的工作總結。」她故意岔開話題,輕聲一笑。
樓犀微微蹙眉,像是在安慰她,說道,「別熬太晚了,明天白天再寫。」
「白天要上班呢!」
「明天不是周末嗎?」
「是周末,不過要值班。」她微微側目,看到思思正在熟睡,可是她卻忍不住想要叫醒她,讓她跟爸爸說兩句。
放開手裡的大熊,輕啄她粉粉的小耳朵,思思動了動,卻沒有立即醒過來,小丫頭晚上一向很乖,不哭也不鬧,一覺到天明,她又親了親,反覆幾下,小丫頭這才睜開了眼睛,一臉茫然。
「思思,跟爸爸講電話!」她將手機放到小丫頭的耳邊。
「爸爸?」思思還有點懵,但一聽到爸爸兩個字,忽然眼前一亮。
樓犀聽到了小丫頭軟糯糯的聲音,緊皺的眉心微微舒展開來,心裡油然而生的一股熱潮,「思思,想爸爸了嗎?」
小丫頭眨巴眨眼眼睛,這回才完全醒了過來,連忙說道,「想想!」
「那你最近有沒有乖?」
「有,乖乖!」
樓犀忍不住笑意,這可愛的小丫頭啊!
「爸爸……爸爸……」思思一直叫他,卻不說下文,彷彿就是想單純地叫叫,想要表達一下想念之情。
樓犀也耐心地聽她說,享受著這醉人的溫馨。
葉星辰卻是忍不住流淚,可是又不敢出聲,用力捂住嘴巴,別過頭去,否則她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即便出任務對他而言,早已經是家常便飯,她也經歷過幾次了,可是這一次她真的特別特別擔心,三年前他們一行十人,各個都是精英,卻折戟半數,仍舊沒能將敵人徹底剿滅,時隔三年,敵人的實力肯定會更加強大,而他所要面臨的困難可想而知,她真的想搶過電話,跟他說別去了行不行,就算知道那是他的責任,可是她真的想自私一回!
可是她又知道,無論如何,她都阻止不了他,他有軍人的責任和義務,他也有對戰友的情義,她若是阻止他,只會給他增添負擔。
手緊緊摟著大熊,恨不得那就是他,死死抱住。
看了一眼時間,馬上就是11點了,她得再對他說點什麼,不能亂講,但一定要告訴他,一定要小心,她和思思在家裡等他回來呢!
連忙抹掉眼淚,深呼吸了幾下,從思思手裡拿回電話,咬了咬唇,啞著聲音說道,「樓犀……」
「嗯。」他的聲音里也更多了一分深沉與苦澀,時間不多了,馬上就要沒信號了。
「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她用力說道。
「好。」
「我和思思在家等你!」
「我知道,我一定會早點回家。」
「還有……」她忽然有點害羞,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又覺得應該說,必須說,她想告訴他,經過這些日子,她對他,已經不僅僅是法律上的妻子對丈夫的那種感覺了,從情感上也是。
她喜歡上他了!
電話那端,樓犀亦是微微屏息,眉頭緊蹙,心裡有些話想對她說,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某些話會讓他覺得肉麻,但這一刻,他有衝動想要說出來,可是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在部隊里大聲大聲的口號隨便喊,可這一刻那輕輕的幾個字,話到嘴邊卻還是不知所措。
「我……」
「我……」
沉默之後,兩個人異口同聲。
「你先說。」
「你先說。」
再次一起出聲。
某種默契已經在他們的心中蔓延開來,隔著遙遠的距離,可是他們彷彿覺得彼此之間的空氣是一樣的,都透著些微的甜蜜。
時間走到10點59分,還有最後的一分鐘了!
「樓犀……」
「星辰……」
兩個人又一次同時開口,也同時笑了,因為他們都知道對方想對自己說什麼,那種篤定讓兩個人的心裡都泛起了溫暖的感覺。
「一起說,嗯?」他提議說道。
葉星辰臉色一紅,嬌嗔了一句,「不要,你先說!」
樓犀輕聲一笑,「好吧,誰讓我是男人,我先說。」
「嗯……」她屏息以待。
「葉星辰,你聽好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