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末路狂徒
「史先生,您在想些啥子?」一個沉著而威嚴的男人的聲音在史思平耳邊響起,打斷了他內心的思考和隱憂。史思平聽出來了,問話的是自己身邊同樣騎著高大的東洋戰馬的清風寨大當家張蛟。
史思平微微愣神,沉默不語了幾秒鐘,就被心思縝密、奸詐狡猾的張蛟看出了他眉宇之間的那一絲微妙的變化,當即出聲詢問。
這兩個人現在雖然是首領和幕僚的關係,表面上都是同生共死的結義兄弟,其實私底下都是暗自提防著對方,所以對方一有風吹草動,他們都會如臨大敵,全神戒備,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馬虎,否則稍有差池,自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史思平騎在馬背上,低沉著腦袋深吸了一口氣,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張乾癟好似枯死的樹皮、入殮的殭屍一般的老臉上,仍舊是那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高深莫測又似乎暗含譏諷的表情,一如方才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天色可不早了,我們這些人下得清風山以來,行走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了,這羅漢寺怎麼還是一點影子也沒有?」史思平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山羊鬍子,一雙眼睛半睜半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大寨主張蛟,出言提醒道。
「是嗎?都他娘的兩個時辰了?怪不得老子在這馬背上顛得他娘的屁股疼。」張蛟稍顯驚訝地說道,雖然現在太陽已經落山,自己這幫人都靠著手中的火把的光亮在山道之間穿行,但是最近天氣糟糕,陰雨連綿,加上秋日太陽落山早,他也沒有過多在意,一心就想著早點趕到羅漢寺,把自己的兄弟張嵩救出來。現在史思平一提醒,這才發覺自己這幫人確實是在這大山裡頭耽擱了不少時間了。
「許大嘴,你個驢日的,給老子滾過來!」張蛟感覺自己受到了愚弄,不禁有些氣急敗壞,他扯著嗓子對準身後的隊伍吼了一嗓子。
「來了,來了!」許大輝一路之上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張蛟和史思平等人看出他的卧底身份。
一路之上他也是絞盡腦汁,在不引起兩人懷疑的前提下,作為嚮導的許大輝,引著這支二三百人的隊伍,在通往羅漢寺的山道樹林子里不斷兜著圈子,拖延著時間,好讓陸蘊軒等人有足夠的時間救出王大耳朵等人。
現在拖延的時間一長,到底還是被老奸巨猾的史思平看出了端倪,現在就看自己如何申辯了。
「你他媽的敢耍老子!你不是說羅漢寺就在清風山南邊不遠,翻過幾個山頭就是嗎?現在老子他娘的這都翻了幾個山頭了?都在這鳥不拉屎、黑咕隆咚的鳥林子里竄來竄去走了兩個時辰了,連個羅漢寺的瓦片都沒看到,你小子是不是活膩歪了,敢拿我張蛟尋開心了?」張蛟看到點頭哈腰趕過來的許大輝,氣不打一處來,揚起手中的馬鞭,劈頭蓋臉就給他一鞭子,根本容不得他開口解釋。
「哎喲,哎喲喲,大當家的您手下留情,聽我解釋。哎喲,聽我解釋—」許大輝連忙用雙手遮擋住自己的腦袋,一連串地求饒道。
「你個瓜娃子還有啥好說的!」張蛟氣急敗壞,這幾天山寨之上人心不穩,北山寨子王大耳朵公開跟自己叫板,自己的親弟弟張嵩又被來路不明的武裝綁架,自己的左膀右臂韓布衣和史思平,一個命喪敵手,一個居然是日本人安插在山寨之上的內奸。一連串的變故讓他顧此失彼,急怒攻心,恨不得找誰來狠狠地抽上一頓鞭子,讓自個兒好好發泄一下。所以現在看著眼前這個生得獐頭鼠目、猥瑣不堪的許大輝,是越看越來氣,要不是還指望著他帶路,趕往那個荒廢了幾十年的羅漢寺,他真想直接用馬鞭抽死丫的。
「大當家的,您也看見了這清風寨往南的山道崎嶇難行,錯綜複雜,都是他娘的九曲十八彎的盤蛇路。我當初從那些個綁匪手中逃出來的時候,就是騎著馬匹一股腦兒地向著北邊狂奔,那時候二當家的和韓妹子被綁,韓老爺子在我面前眼瞅著被那幫傢伙擊斃當場,我當時腦袋裡亂成一團,這路具體是個怎麼走法,自己也已經記不真切了。而且,您瞅瞅,現在這太陽一落山,四周黑咕隆咚的,每條小道看上去都差不多,這找起路來就更是難上加難。這點還請大當家的多多體諒。」許大輝雙手抱拳,連連討饒道。
「是嗎?你不是對清風山周圍的地形比我這山寨之主還要熟悉嗎?我們的時間極其寶貴,你必須在半個時辰之內把我們帶到羅漢寺門口,否則我兄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小子的小命也難保!」張蛟對於許大輝的那一番說辭不為所動,只是嘿嘿冷笑了一聲,嚴厲警告道。
「是,是!大當家的放心,我們已經在路上走了這麼長時間,如果我沒算錯的話,只要穿過這片樹林,翻過眼前那個山頭,羅漢寺就在那山的南山腳下,決計不會錯了!」許大輝騎在馬背上,舉目四望,然後指著前方的那個山頭直截了當地說道。
沒有謊言,沒有花招,因為他知道,自己面前的張蛟和史思平這兩「老傢伙」,都是老奸巨猾、老謀深算的老江湖,用謊言欺騙他們一次兩次可能還行,第三次的話肯定會被識破,到時候弄巧成拙,吃虧的還是自己。
「很好,你早這麼說不就得了。只要你能把我們順利地帶到那個荒廢日久、鳥不拉屎的羅漢寺,救出我那個倒霉的弟弟張嵩,我張某人虧待不了你的!」張蛟聽到羅漢寺近在眼前,許大輝的神色也不似作假,當即封官許願寬慰他道。
「嘿嘿,多謝大當家的。我們事不宜遲,這就出發吧。另外各位弟兄們也都打起精神來,槍彈上膛,準備戰鬥。那幫硬點子火力很猛,可不好對付啊,大當家的您還是到隊伍中間坐鎮指揮去吧,這衝鋒殺敵的小事就交託給小弟我就行了。」許大輝獻媚地連連道謝,似乎十分關心張蛟和史思平兩人的安危,還出言提醒他們注意安全。但是許大輝私底下卻是狡猾多疑,在江湖綠林摸爬滾打多年,看慣了江湖之中的爾虞我詐,血親相殘,兄弟反目,他早就已經形成了不輕易相信別人的毛病,自然不會輕易地被張蛟三言兩語封官許願的口頭承諾所打動和矇騙。
「哈哈,許大輝兄弟,你以為我張某人和軍師兩個老傢伙是跟宋江一樣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山寨之主嗎?我和軍師兩個當年也是靠著一槍一刀,一點一滴、一步一個腳印從最低等的小嘍啰慢慢熬出頭的!」張蛟輕蔑地冷笑了一聲,一雙好似狼眼一般的眼眸子里透出了一股瘮人的寒光,「對我們來說,騎馬射擊,雙手使槍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容易,所以你根本不用為我們兩個的安危考慮!」說罷張蛟一左一右掏出了兩把二十響的盒子炮,一拉保險,當場就要表演自己的槍法。
「好了。大當家的,您的槍法我們這幾個大頭目都心知肚明,那確實是贛北一絕。許大輝兄弟也只是顧慮您的安危,為您的安全著想,您就不要拒絕了。劉備當年還敢三戰呂布呢,可是後來發跡了,也沒見他親自上陣殺敵。您老就跟劉備劉皇叔一樣,穩坐中軍,上陣殺敵、衝鋒陷陣這樣的差事就讓手下的關羽、張飛這樣的大將去干就行了。而且現在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的處境十分地微妙。如果敵人派出幾個神槍手,沿途給我們這些大頭目放冷槍,那可真是防不勝防。大當家的您還是到隊伍中間去吧,這樣弟兄們心裡也踏實一些。」一旁的軍師史思平也是捋了捋自個兒的山羊鬍子,不緊不慢地說道。
張蛟聞言,緊緊地瞪視著似笑非笑的軍師史思平,似乎心中有些怒氣,又不敢發作。
而身旁的史思平也是繼續似笑非笑、毫不妥協地盯著掏槍在手的大寨主張蛟,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地微妙。
最終還是大寨主張蛟率先妥協了,他悻悻然收起了自己的雙槍,插回了腰帶之上,然後對身邊的幾個心腹嘍啰說了幾句,一拉手中的韁繩,調轉座下戰馬,向著身後的行軍隊伍之中跑去,而身邊的幾個騎馬的護衛也迅速跟了上去。
而就在大寨主張蛟、軍師史思平和許大輝三人吵吵嚷嚷的時候,在這支隊伍行進的山道左側五十米開外的山坡之上,一片半人多高的小葉灌木忽然輕輕地晃動了兩下,似乎是有什麼野獸之類的東西在灌木叢之中無聲地爬行移動。
但是出乎意料,這片灌木叢之中的那個生物迅速地停止了移動,在黑夜的掩護之下,借著微弱的星光,只見兩株灌木的枝葉無風輕搖了一下,伴隨著「沙沙」幾聲樹葉的輕響,一支黑洞洞的步槍槍口居然悄無聲息地從灌木叢之中伸了出來,而他瞄準的,赫然就是山腳之下點著火把、快速跑步前進的張蛟等人。
砰!只見槍口一紅,伴隨著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一發步槍子彈從黑洞洞的槍膛之中擊發而出,一下子打破了黑夜山谷之中的寂靜、壓抑的氛圍。
躲在遠處灌木叢里的趙勝才、孫天勇等人,靜靜地注視著自投羅網的張蛟、史思平等人,孫天勇興奮地低聲咒罵了一句,趙勝才也顯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們一行人在這布滿荊棘灌木的山坡上埋伏了將近四個小時,終於等來了張蛟等人,這次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下他們,給他們一個終生難忘的下馬威。
趙勝才回過頭來輕聲詢問道:「目標已經進入伏擊圈,各自報告準備情況!」
一旁的孫天勇拍了拍自己跟前的那挺已經架設起來的捷克式輕機槍,沉著地回答道:「機槍手就位,準備完畢!」
「狙擊手準備完畢!」一名躲在樹榦后的士兵報告道。
「火力支援就位!」孫天勇身邊的四名士兵紛紛豎起了各自的大拇指,示意步槍已經全部上膛,隨時可以準備射擊。
「好,我命令—」趙勝才端起自己手中的中正式步槍,「開始攻擊!」
隨著趙勝才一聲令下,先前寂靜無聲的荊棘叢、灌木叢和樹杈之後,突然毫無徵兆地伸出了八九桿槍,身穿破破爛爛、滿是血污的軍服的士兵們,端著中正式或者漢陽造步槍,擺開戰術隊形,迅速搶佔了山坡之上的有利位置,向著山坡之下泥濘狹窄山道上前行的張蛟、史思平等人傾瀉著子彈。
「開火!」趙勝才低喝一聲,端起手中的中正式步槍,當先射擊,身邊的士兵們也配合著陸續擊發槍膛中的子彈。隨著一聲沉悶的槍響,原本夜色籠罩下的山谷的平靜,一下子就被擊得粉碎。伴隨著沉悶的槍響,一群受驚的野鳥咕咕怪叫著爭先恐後地從樹林子里衝天而起,向著附近的山頭樹林子里四散逃命。而與此同時,中正步槍那7.9毫米的步槍彈,準確地洞穿了一名手舉火把、騎坐在馬背上的小頭目的腦袋。那名小頭目身形一頓,身子一歪,當即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去。受驚的馬匹發出了一聲驚恐畏懼的嘶鳴聲,不顧馬背上早已經死去的主人的右腿還掛在馬鐙之上,撒開四蹄,沿著山道瘋狂地奔跑了起來,一路之上又撞飛了三名躲閃不及的清風寨的嘍啰,在夜色之中拖著被一槍斃命的主人的屍體,消失得無影無蹤。
山道之上的眾人都是大驚失色,包括張蛟、史思平在內的清風寨大小頭目壓根沒想到在這狹窄的山道之上居然還能遭遇伏兵。
張蛟和他身邊的那些個騎馬的小頭目、護衛等人下意識地去掏槍射擊,尤其是張蛟,他的拔槍速度很快,幾乎是在那名被趙勝才擊斃的小頭目中彈倒地的同時,就已經將兩把裝滿了子彈的駁殼槍抓在了手中。
但還未等他開槍射擊,甚至還沒來得及搞清楚伏擊他的子彈飛來的方向,只見山道左側五十多米開外的山坡灌木叢里,忽然閃現出了一陣火光,隨即一陣捷克式輕機槍掃射時的清脆射擊聲就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噠噠噠!捷克式輕機槍那清脆的射擊聲彷彿能洞穿人的心臟一般,激射而來的機槍子彈洞穿了好幾名騎馬的小頭目的身體,飛濺的鮮血在雙手持槍的張蛟面前形成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霧。
「哎喲我操!」張蛟手疾眼快,不等掃射而來的機槍子彈掃到自己這邊,當下一個鷂子翻身,從馬背上飛身而下,一骨碌在地上滾了三圈,伏在山道邊上的岩石後頭,壓根不敢抬起頭來。
噠噠噠!燦爛橘紅的曳光從黑暗的灌木叢深處射來,紛飛的機槍子彈密密麻麻打在亂成一鍋粥的人群正中,不時有中彈的嘍啰慘叫著倒下,原本就擁擠不堪的山道之上更是亂作一團,到處都是罵娘聲、慘呼聲和雜亂的射擊聲,其間還有馬匹受驚而發出的嘶鳴聲。還有不少子彈打在了張蛟藏身的岩石周圍,一片石屑紛飛。
「他娘的,別亂!」依然騎坐在馬背上的軍師史思平拚命大喊道,「弟兄們,敵人在左側的山坡上,給老子還擊啊!」
幾顆手榴彈冒著引線燃燒產生的白煙,蹦蹦跳跳地落到張蛟藏身的岩石附近。張蛟連忙雙手捂頭,趴在了一塊大岩石的背後。咣咣!轟隆!這幾顆手榴彈爆炸掀起的碎石和爛泥鋪天蓋地地落在了雙手抱頭的張蛟身上,好似下了一場土雨,他抬頭一看,原先護衛著自己的七八名騎馬的小頭目非死即傷,自己待著的地方更是被手榴彈的爆炸熏得焦黑一片,四周橫七豎八地躺倒了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另一邊一名騎在馬背上的心腹小頭目沖著張蛟大吼著:「大當家的,這裡有伏兵!趕緊撤退,這地方山地狹窄,不利於弟兄們反擊!趕緊撤退,我掩護!」
就在那個騎馬的心腹小頭目一拉韁繩,調轉馬頭掏出駁殼槍準備招呼亂成一團的手下,掩護張蛟撤退的時候,突然一聲沉悶的槍響傳來,儘管四周戰鬥激烈,槍響成一片,但這聲槍響卻顯得格外低沉。張蛟渾身一震,那正是一槍擊斃了第一個騎馬護衛的那支槍,看來那個人一定是這股硬點子之中的神槍手。果不其然,那個心腹小頭目身形一晃,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栽了下來,一頭倒在了泥濘的山道上。
「該死的,是神槍手!隊伍散開,就地隱蔽!」張蛟吐了口唾沫,伸手扒拉掉了自己腦袋上的土坷垃,舉起手中的駁殼槍,向著槍聲傳來的大致方向盲目還擊著。
「大家不要慌亂,這伙硬點子人數不多,大夥注意隱蔽!二狗,歪瓜,你們兩個各自帶領二十人,從那兩邊摸上去,給我做掉那些硬點子,優先幹掉那個神槍手和那挺機關槍!」史思平這老狐狸到底是江湖閱歷豐富,加上又是日本情報機關培養出來的高級特務,雖然此時山道之上槍聲四起,爆炸不斷,人馬嘶鳴亂成了一團,但他還是從紛亂的槍聲之中判斷出來這伙伏兵的人數極其有限,火力也並不太強,只是利用機關槍和手榴彈以及天黑路窄的自然優勢虛張聲勢,讓自己的隊伍不戰自亂而已。
「隱蔽!」山林方向又傳來了捷克式輕機槍開火時慣有的清脆的射擊聲,張蛟和史思平都知道,自個兒這些人是被這伙來歷不明的硬點子牽制住了,敵人正在利用地形和先手優勢不斷地耗損著他們的兵力和士氣,而他們現在卻基本上毫無辦法,因為對方有一個出色的狙擊手正好似準備獵食的老鷹一般緊盯著他們這些無助的兔子,配合上那挺難纏的輕機槍時時刻刻地壓制著他們,讓他們這兩三百人亂成一團,動彈不得。
張蛟壓低身形,憤恨地看了看躲藏在山坡上的敵人,現在雖然自己被壓得根本抬不起頭來,但是好在自己的隊伍已經分成兩股,從山道兩邊繞了過去,只要自己的隊伍一進入林子,這些硬點子就有苦頭吃了!
咣!轟!又一陣爆炸聲從山坡上傳來,一陣陣的灌木碎屑和碎石,被手榴彈爆炸產生的氣浪和衝擊波掀了起來,爆炸產生的煙塵瞬間便籠罩了四周,二狗和歪瓜率領的隊伍趁著趙勝才和孫天勇全身心地關注張蛟等人的當口,不聲不響地摸上了山坡,這些人在二三十米的距離上,朝著趙勝才等人藏身的搭建起來的簡易掩體射擊,紛飛的子彈極大地干擾了趙勝才等人的火力強度,趙勝才不得不下令,用為數不多的幾個手榴彈優先「照顧」他們。
「弟兄們,這些硬點子人數有限,大夥一起上,幹掉他們!」趙勝才等人忙著對付沖入灌木叢的二狗和歪瓜等人,自然無暇顧及張蛟、史思平等人,他們身上的負擔頓時一松。張蛟連忙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揮舞著雙槍,高聲命令道。
砰!趙勝才面對蜂擁而來的清風寨人馬依然不為所動,手中的中正式步槍一次擊發,又幹掉了一名當先衝來的小嘍啰。但是畢竟敵人人數過多,敵我差距過大,隨著戰鬥的深入,趙勝才手下這一個班的兵力也出現了人員的傷亡。
「趙排長,時間不早,我們子彈不多了,敵人也開始湧上來了,我們必須離開了!」孫天勇端起彈藥已經所剩無幾的捷克式輕機槍,沉著地向趙勝才建言道。他跟趙勝才雖然都是排長,軍銜也一樣大,但是趙勝才是入伍多年的老兵,又比自己年長,所以孫天勇現在暫時聽趙勝才指揮。
趙勝才壓抑住內心焦慮不安的情緒,面色平靜地微微點了點頭,說:「弟兄們,我們的任務基本完成了,大家不要戀戰,趕緊按照原計劃撤退!注意保護好自己!」
「是!殿後的任務交給我了,其他弟兄掩護趙排長先走!」孫天勇揮了揮手命令道,他眉頭緊鎖,貓著腰半跪著,手中端著那挺捷克式輕機槍。
趙勝才沖他點了點頭,低聲囑咐了一句:「交給你了,不要硬來,注意保存實力!其他人跟我走!」趙勝才一招手,其餘六名倖存的士兵紛紛端起步槍,陸續撤離自己的伏擊位置。趙勝才眼瞅著幾十米開外的樹林子外頭,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呼喝聲,顯然是張蛟和史思平的手下兵分兩路包抄上來了。
他舉起手中的步槍,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胡亂開了兩槍,稍微延誤了一下清風寨嘍啰們的進兵腳步。那些呼喝而來的小嘍啰,也對樹林子里一槍一個準的神槍手頗為忌憚,只是遠遠地躲在樹林子里,吵吵嚷嚷地罵著娘,對準趙勝才等人撤退的方向胡亂地開槍,卻不敢上前一步。
趙勝才等人先行離去了,只留下端著輕機槍的孫天勇一人斷後。
看著趙勝才等人的身影逐漸遠去,消失在了夜色籠罩下的樹林子里,一向膽大心細、敢摸老虎屁股的孫天勇,忽然沒來由地感覺心中浮現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恐懼之感,好似心裡沒著沒落的,一下陷入了無依無靠的境地。
現在的形勢很不容樂觀啊!林振飛團長率領的新一團,在面對藤原大隊的兇狠反撲之時,雖然頑強地擊潰了這支群龍無首的隊伍,但是自身的傷亡也是很大的。
導致這支一千多人的隊伍不得不放棄北上馳援會埠城計劃,而選擇南下與宜豐守軍匯合,龜縮防禦。這樣導致失去了附近援軍增援協防的會埠城直接暴露在了日軍的一零六師團和一零一師團面前,會埠的失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會埠的失守,可以說在一夜之間打破了贛北地區中國軍隊和侵華日軍之間的戰略平衡。作為一個贛北小城,會埠的北邊就是日軍一零一師團和一零六師團的駐地武寧、靖安,作為贛北國軍重要據點的會埠有著很重要的戰略價值。
日軍佔領了會埠之後,向東可以進攻奉新縣城,向西可以進攻上富、甘坊等地,向南可以與攻打高安的一零一師團一部匯合,攻佔高安縣城。隨後日軍可以一路進逼宜豐、上高等地,趁勢擊潰當地的駐軍五十八軍和七十四軍。從此日軍將整個佔領贛北地區,武漢日軍就能傾全力投入到長沙城下的戰鬥中去,再也不必顧及到贛北地區的國軍隊伍包抄他們的後路。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情況,那麼也就是說,中國軍隊在此次湘贛會戰之中的軍事上和地理上的優勢都將蕩然無存,而在長沙附近缺乏重火力武器,如裝甲部隊、大口徑火炮部隊、戰鬥機掩護的中國軍隊,雖然人數佔優,但是反倒在裝備精良、東北兩路夾擊的日軍面前落了下風。
怎麼辦呢?如果會埠、上富、甘坊和宜豐等地接連失守,如果五十八軍和七十四軍也跟駐守會埠的六十軍那樣在日軍的一零六師團和一零一師團的聯手進攻下敗下陣來,那麼即使自己這批人成功地爭取到了清風寨那幾百號人的支持,也是無濟於事。
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行,一條就是立刻放棄與清風寨降日派之間的糾纏,帶領國軍小隊立即向南撤離,與大部隊匯合,重整旗鼓,開始策劃反攻奪回會埠等地的大型會戰。到那時日本人必定會大舉南侵,整個贛北地區數萬人將打成一片,亂成一團。包括會埠、高安、上高、宜豐等地的駐守有雙方軍隊的小城,都將被打成一片廢墟。
自己身為底層軍官,自然也要加入到這一慘烈的戰鬥中去,不過面對這麼慘烈的城鎮爭奪戰,自己能否倖存下來就很難說了。
另一條路,則是繼續帶領這些國軍小隊的隊員在贛北的山林之中打游擊,伏擊日軍運輸隊和落單的小股部隊,必要時還能混入日軍佔領的城鎮,竊取日軍隊伍部署的情報,給將來的國軍的反攻提供情報支持。
另外還能爭取獲得清風寨人馬的支持,這些地方武裝也是一支不可忽視的抗日力量。
但是這麼做,卻要比南下與大部隊匯合成為正規軍作戰更為危險,自己手頭兵力有限,醫療條件極差,士兵負傷之後如果得不到及時的醫治,勢必導致大量減員,無法持續作戰是小,影響隊伍的抗日意志是大。而且隊伍的彈藥和食物補給也是一個大問題,總不能肚子餓了就去搶老百姓的食物吧?那樣跟打家劫舍的土匪何異?
「孫排長,敵人分成左右兩路包抄上來了,趙排長讓我來接應你,敵人人太多,我們再打下去也沒意思,我們趕緊撤退吧!」一名年輕的士兵身穿滿是泥漿、濕漉漉的軍服,一溜小跑竄到了孫天勇身邊,手持一桿漢陽造步槍,小聲地勸說道。
「好,我們跟趙排長一起轉移到羅漢寺去,與鐵柱率領的爆破小組匯合!」孫天勇一拍自己的腦殼,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端起地上的捷克式輕機槍,帶上了那名年輕的士兵,趁著夜色,穿行在樹林子里,向著山那頭奔去。身後傳來了清風寨嘍啰們憤怒的呼喝聲和雜亂的槍聲。
幾分鐘之後,眼瞅著那群來路不明的硬點子已經消失在了黑暗的樹林子里。
自己的隊伍是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了。張蛟和史思平紛紛在護衛的嚴密保護之下,進入了剛才雙方激戰的這片灌木叢里。
昏暗而茂密的灌木叢里密密麻麻地生長著一尺多高的荊棘,時不時地劃破裸露在外的嘍啰們的小腿和腳板,疼得他們止不住地罵娘。
臉色鐵青的張蛟在四名護衛的陪伴之下緩步上山,他腳上穿著厚厚的馬靴,所以對於荊棘叢帶來的針刺渾然不覺。
在身邊護衛手中的火把散發出來的光亮的照射之下,這片佔地極廣的灌木叢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清風寨嘍啰們的屍體。
血肉模糊、面容扭曲、身體僵硬的死屍,震懾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細胞和內心,使得一些膽子小的嘍啰們渾身好似篩糠似的顫抖,恨不能扭頭逃跑。
樹林子里一片昏暗,火把燃燒的火焰在山風的吹拂下不住地舞動閃爍,時明時暗。
一群昔日的弟兄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血肉模糊,半天之前還一起喝酒吃肉的弟兄們,現在卻成了一具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管清風寨的嘍啰們如何地殘忍嗜殺、心如鐵石,此時此刻也是感到心中鬱悶。自己連伏擊的敵人的面都沒看清楚,就瞬間著了道。兩三百人的隊伍居然在最初的兩分鐘時間裡手忙腳亂,手足無措,白白當了一回敵人槍口下的活靶子。
一個身穿黑衣勁裝、腰別駁殼槍的小頭目模樣的男人,擠開了幾名端著步槍的嘍啰,一路小跑著來到了面色鐵青、沉默不語的張蛟身邊,低沉著頭,似乎有什麼事要報告的模樣。
「戰死的弟兄們的人數統計出來了嗎?」張蛟揉搓著一雙蒲扇般的大手,沒好氣地問道。
「是的,我們仔細地查看了整個樹林子里遺留下的屍體的數量。統計結果如下:我方戰死三十四人,負傷二十五人,其中重傷三人。傷者中包括帶隊的二狗。」那名小頭目正色地對張蛟彙報道。
「死了這麼多人?」張蛟聞言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瞳孔忍不住收縮了一下。他轉身問道:「那敵人死了多少?搞清楚這些硬點子的身份了沒有?」
「是,是的。」那名小頭目有些畏懼地彙報道,「敵人死亡兩人,傷者數量不明。不過從死者的衣著上來看,似乎是從贛北戰場上被日軍擊潰的部隊里,逃竄下來的國軍士兵。」
「果然是國軍那幫小逼崽子乾的嗎?」張蛟瞪視著喃喃說道,「我們清風寨一向跟駐守贛北本地的國軍隊伍井水不犯河水,但這次國軍的那幫小逼崽子伏擊我們的採購馬隊,打死韓布衣韓老爺子,綁了我張某人的親弟弟,現在不但以人質為要挾,索要巨額贖金,還敢在半道上伏擊我們清風寨的人馬,打死打傷我們的同袍弟兄,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在向我們清風寨的爺們兒赤裸裸地挑釁!老子再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以後就沒辦法在這贛北綠林之中混了!」
「大當家的,我們是來營救二當家的和韓妹子的。您也應該知道,如果對方是國軍的隊伍,這事就難辦了。我們清風寨再怎麼兵強馬壯,也不是正規軍的對手啊!我看這次伏擊,就明擺著是國軍的這些潰兵游勇在向我們炫耀他們的武力。他們雖然干不過日本人,但是對付我們還是綽綽有餘。我看我們還是找個人帶點金銀,去跟他們談判,讓他們拿了錢就放人吧。」一名小頭目顯然是被剛才的槍戰嚇怕了,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小心翼翼地建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