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命理難說

臉上混雜著牆壁粉塵和鮮血.淚水又將這些都糊到一起.雲蓮倒在地上縮成一團.伸出雙手掩住臉.

頭頂是夏南胤的聲音遙遠又懶散.「你起不起來.難道還要我拉你不成.」

雲蓮看不見他的臉.夏南胤背對著阿謠和陸雀.因此沒有任何人看見他眼底的心虛.焦距模糊.視線里是一團團光.一大片黑暗.

「滾.」

雲蓮沙啞的哭腔帶著軟綿綿的無力.一個本該說的用力的字被她說的毫無威懾力.但這個字本身就帶著巨大的力量.總能將旁人心上的那堵牆摧毀.

夏南胤的臉平靜像是一張紙.看不出一點的喜怒哀樂.但正是這樣的一張臉.說明了他此時的惱怒.

「你自找的.」夏南胤幽幽說出這句話.伸手從衣襟中抽出一張劍帖.往下甩到了雲蓮面前.

做完這個動作.夏南胤邁步就往外走.阿謠一言不發的立即跟上.唯有陸雀還抱有一絲疑惑.跟隨的步伐帶著遲疑.開口問了句.「就這麼不管她了.」這沛南王世子的性格真是捉摸不定.說風是雨啊.

夏南胤聲音淡淡的.聽不出起伏.「放心.多的是人會管她.」

陸雀心中有些不安.心想你把張劍帖明擺擺的留在雲蓮身邊.等會沒人找她麻煩才有鬼了.嘴上不敢多說.有些不忍的回頭望了雲蓮一眼.她小小的身影在裡面縮成小小的一團.身上血跡斑斑.陽光照不到她.就像死在陰影里的一隻小獸.

他還隱約記得第一次見到雲蓮的時候.幽深密林.屍體成堆散發著惡臭.那個小丫頭就是從那片死人堆裡面爬了出來.臉上的神情卻比在場的所有奴隸都要生動.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像是將整片星空都裝下了.

沒有人喜歡看美好的東西被毀滅.除非自己的美好.曾被毀滅過.

雲蓮頹然的蜷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從一片死寂逐漸到有了人來來往往的走動聲.那一下一下的步伐都是繞著她的.來回踱步.欲往又不來.

她只覺得似乎是做了一個極度冗長又壓抑的夢.臉從雙手中抬起來的時候看見的還是那些千瘡百孔的屍體.胃液翻滾.差點就吐了出來.

一張乾淨華貴的劍帖躺在自己臉前.劍帖封面上的字體龍飛鳳舞..名劍大會.

伸手將劍帖撿起.雲蓮盯著它望了好久.忽然伸出另一隻手支持著地板.從地上爬了起來.

抬頭環視四周的時候看見的都是不認識的面孔.或恐懼或狡猾.或驚疑或鄙視.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孔隔著紗簾或是窗欞遠遠的打量著她.客棧內除了她只有滿地的死人.

低聲密集的議論聲猶如陣陣嗡鳴.攪的雲蓮頭暈腦脹.那一張張臉在她眼中都糊了開來.根本認不清五官.

像是所有力氣都在前面爆發完了.雲蓮已經成了一個被抽空的殼子.她的目光渙散空洞.掙扎了幾下從地面站了起來.手裡拿著劍帖.步履沉重的向外走了出去.

聚集的圍觀人群都紛紛給她讓了一條道.

走出客棧的時候迎接她的是初秋特有的乾燥的陽光.帶著一切成熟蒂落的芬芳和豐收的喜悅.

雲蓮睜著一雙眼睛望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有騎馬趕路的揚起一路濃濃塵土.也有漂亮精緻的馬車叮叮噹噹的緩緩駛過.在這江湖上人人都帶著面具.漆黑的面紗和帽簾下也不知道是一張張怎樣的臉.是喜是悲.是美是丑.

她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段路.肩膀被人重重一撞.撞的雲蓮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那人也沒有道歉.像是沒看見一般風一樣的又走了.

小販的吆喝聲從街頭傳遍街尾.和雲蓮經過的每個城鎮一樣熱情入火.他們的生命像是帶著與生俱來的熱情.在大大的江湖裡過著小小的日子.並且為此心滿意足.

耳邊響起一陣叮鈴鈴的聲音.那聲音清脆悅耳.在一片繁雜的街道上像是一片甘冽的泉.雲蓮忍不住轉過頭看了一眼.

那是一個占卜的小攤子.攤子後面坐著一個頭髮烏黑.卻留著一戳雪白山羊鬍的老頭.體型高挑精瘦.面上的笑容還挺和藹.

雲蓮望著他.他也笑著捋著鬍子望著雲蓮.兩人隔著萬千如織人海.四目交接望了好一會.

老頭將桌上的羅盤向前一推.忽然抬起手來向雲蓮招了招.

雲蓮走近了.聽見他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小姑娘.你我有緣.算一卦吧.」

茫然的搖了搖頭.意識還是飄忽不定.像是隨時都要飛散.「我沒錢.」

「老夫不收你錢.」老頭眯眼笑了笑.一身灰色八卦道袍像是經歷了滄桑變換.白雲蒼狗.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世外之氣.

雲蓮看他雖已年老.一張臉卻依然飽滿紅潤.看起來頗有幾分仙氣.心中忽然疑惑.這樣的人為何會在這雜亂的市井中擺攤替人算命.隨便把他擱去哪座有名道觀稱為精修道士.恐怕都沒有人會懷疑.

雲蓮一邊想著.手已經放上了羅盤.

羅盤飛轉.雲蓮看不懂.老頭卻一手捋著鬍子看的認真.表情慈祥而深沉.沒有看見天煞孤星一樣的驚恐.也沒有看見真命天子一般的狂喜.

「小姑娘.你是一個幸運的人啊.」老頭微微一笑.目光從羅盤上收回.落到雲蓮臉上.順便伸手從桌下抽了張手帕遞給雲蓮.「臉上都被血弄髒了.哪有不愛美的小姑娘的.快把臉擦擦.」

「謝謝.」雲蓮接了過來.心中微動.「您說……我是個幸運的人.」

原本迷茫的未來放佛忽然有了一道光.雲蓮原本並不是很信這些.自從慕容桃灼說她偏愛神魔怪談后.雲蓮就下意識的擺出了一副「我才不信」的態度來.

情竇初開的少女總是在為心中之人有意無意的做著各種改變.試圖變成對方心中最美好的那個樣子.可其實真正愛你的人.不管是怒是笑.荒唐還是可愛.他會愛你的每一個樣子.

「一身漂泊未有依.月明星稀未有凄.小姑娘.你這命象.老夫活了這麼久.卻也是第一次看見.」老頭緩聲說道.「你有命災.這是註定了的.改變不了.」

「可你不是說我幸運么.」雲蓮一頭霧水.「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小姑娘.需知這天下間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皆無定論.幸運與不幸.原本就沒有根本的界限.只看旁人如何揣度罷了.」老頭笑的高深莫測.卻總不肯說透.「塵囂血債.莫問生殺.人生短短數十載.不過轉瞬.白駒過隙.洪流中若有人能不離不棄.自然是幸運的.」

雲蓮一動不動的望著他.眸中光芒忽閃忽暗.她小聲的問了一句.「那個人是誰.」

「老夫只是一介算命先生罷了.不是神仙.」老頭眯眼笑道.

雲蓮心中一落.面色閃過失望的神色.她向算命老頭點了點頭.「謝謝你.」

「這江湖路上都是鮮血.本不該讓你這樣年齡的小姑娘來承受.」老頭輕輕嘆了口氣.「只是每人都有命.這是逃不過的.」

雲蓮只覺得一陣苦澀.這話莫名的直戳她的心窩.張了張口.還來不及再說什麼.就聽見身後不遠處一個聲音傳來.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腔調.

「哎喲.寶寶快來.快看我找到了什麼寶貝.」

雲蓮心頭一緊.短暫的空白后.密密麻麻的恐懼瞬間爬滿了心房.她僵硬的回過頭.越過重重人海.一眼就望見了那個聲影.

一身輕薄的紗衣.貼身的紅色肚兜和褻褲都隱隱可見.那張臉說不上是美還是丑.只覺得怎麼看都不順眼.詭異至極.身子妖嬈婀娜的倚在一個小攤邊上.長發像是海藻一般纏繞在肩上.

玉女.

雲蓮的瞳孔緊鎖.想也不想就騰地站了起來.過往那個腥風血雨的黑夜此刻閃電一般劃過腦際.巨大的圓月.月下迎風而立的金童玉女.容乾霸道的劍氣.還有身子從百丈高空墜落的絕望.

玉女既然在這裡.金童肯定也不會離的很遠.雲蓮腦子嗡嗡響著警鳴.拔腿就跑.

她不敢回頭去看.也沒有聽見緊跟而來的呼呼風聲.但總覺得有什麼幽幽的縈繞在自己耳根.狂奔的過程中聽見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語調尖細刺耳.是玉女的聲音.

「你跑啊.再跑快一點.我們就喜歡看你跑.」

這種就像貼著你的耳朵在和你說話一樣的距離讓雲蓮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巨大的驚恐讓她忍不住回過頭去確認了一下.看見的只有滿街陌生的面孔.根本沒有見那兩個人追過來.

極度不詳的感覺在心裡叫囂.她頭皮一陣陣發麻.雲蓮還沒來得及繼續邁步逃跑.身子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帶.瞬間被捲入一條暗巷之中.快的像是恍惚的一道光.一眨眼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