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二）

「當——」

嫘后鬆開手，千淵劍墜地，倒下的卻是兩個身體。

懷裡，是體溫迅速流失的蕭靈，他蒼白的臉上帶著一如初見時溫潤的微笑，好像下一秒他還會開口：「姑娘，在下蕭靈……」

「櫻嬈姑娘，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在下……在下怕姑娘，一早……便會離開。」

「你放心，若真是掉下去了，我也一定陪著你，叫你做鬼也不孤單。」

「小心落石！」

「嬈兒，不要睜眼……」

「姑娘為在下這般難過，這般不舍，不如等回去我就把那軒轅劍作聘禮送你可好？」

「我蕭靈答應你，粉身碎骨必定不負深情！」

「啊——」櫻嬈想大聲喊出來，他感覺自己的心痛得快要炸開了，可視那種嘶喊全變成了無聲的眼淚。先是一顆一顆，然後是一串，最後是止不住的驚慌失措，淚如雨下！

「蕭靈……你為什麼要這樣！你，你……」

櫻嬈抱著他，看著他左肩從后至前血肉模糊的五個指印，心裡沉重得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困難。

「櫻嬈……姑娘……」蕭靈一說話就咳嗽，一咳就又是一口血。

他握住櫻嬈的手，粲然一笑：「得神女者，得天下……在下知道是什麼意思了……」艱難地，他抬起一隻手攢去櫻嬈的眼淚，眼中無比的疲倦卻又無比滿足。

「你為我哭了……這是我的眼淚。這種喜悅，便是坐擁天下了……」說著，他將從櫻嬈臉上擷下的淚水放進嘴裡，笑了。

「你知道我是修仙者？」櫻嬈淚眼朦朧，好像有一大塊冰沉入到胃裡，凍得皮開肉綻。

蕭靈的笑輕的好像空氣一樣：「知道了……」

心，好像被狠狠剖開，被人用手撕扯著洶湧處置不住的鮮血。

「我是神女，我有比你長好幾倍的生命……」

「知道……」

「我受的傷只用半柱香就能癒合了……」

「也，知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

為什麼，你還要這樣殺的飛蛾撲火？人類，明明是這麼脆弱的存在，可是為什麼，明明知道，卻還要……蕭靈，你叫櫻嬈如何承受？！

蕭靈笑了，一剎那如同冰破玉碎般：「因為你也會死，我不要你死……就算受傷，我也不願……就算不能陪你，你也不會孤單。只要你活著，我就解脫了……」

櫻嬈的心驀地被一隻手狠狠握住，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灼熱感，岩漿般熾熱，是火燒一般的後悔和內疚，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害怕和絕望！

若是在往常，敏感如櫻嬈，一定能感覺到蕭靈話里的異樣。

可是，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一個念頭，那就是如果蕭靈就這樣死了，死在落神谷，死在自己面前，她恐怕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的罪過。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你來這裡，不該把你也牽扯進來……我寧可不要軒轅劍，我寧可不要你幫我……」

「不要軒轅劍！」櫻嬈的眼神一亮，像是即將溺死之人看到了不遠處的浮木，她掙扎著背起蕭靈，力盡的身體奇迹般支撐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艱難卻倔強地向外走去。

「蕭靈……我們回去！我不要軒轅劍了！我帶你回紫霄，我去求師傅！我不會讓你死！」

櫻嬈緊緊抱著蕭靈，想將他背在身上。可嫘后又怎麼可能看著他們就這樣離去？

「想走？休想！」

一股強大的魔力瞬間纏繞住櫻嬈和蕭靈，要將他們分開。力盡的櫻嬈怎麼可能逃脫？蕭靈被嫘后一把拉盡她懷裡。

只見滾滾的黑煙從她的嘴中吐出，渡到蕭靈口中，以自己的神元之力保住蕭靈一命。蕭靈虛弱的皺眉，眼神中卻漸漸清明。可就在這時，蕭靈忽然一把推開嫘后，動作牽動到傷口，蕭靈狠狠一痛，跪倒在地。

嫘后眼中所有的怨毒在這一刻爆發出來：「無量！為什麼你要為她去死？難道你忘了，我們才是應該在一起的！為什麼你要離開我！為什麼你連一個彌補的機會都不給我！我等了你這麼多年……」

「櫻嬈姑娘，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夫妻情深，心有靈犀，生死與共，理應如此。」

蕭靈平靜地抬起頭，逼視著嫘后說道，好像對方不過就是一個街頭地痞，而他是蕭家貴公子。居高臨下的貴氣讓他即使已經身受重傷，卻依舊風姿卓雅。

嫘后聽著這話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樣，發狠地向蕭靈咆哮：「夫妻情深？生死與共？無量，要死你也應該是跟我一起死，你我才是應該生死與共的一對！我今天就殺了你，再殺了她，然後我也隨你而去。我們生同寢死同穴」

眼中的絕望像是一把火，要把自己和蕭靈一起燒成灰燼。

櫻嬈望著嫘后，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些幻影，從心底湧上對她的憐憫和惋惜。

一場蕩氣迴腸的神魔絕戀，卻偏偏以相愛相殺的結局收場，無所不能如昔日的魔界神君和人祖嫘后，卻最終也逃脫不了宿命的結局。

而現在，看著嫘后心碎而怨毒的眼神，櫻嬈明白眼前的嫘后只是嫘后死前留下的一股執念，吸取了她一魂一魄魔化墮落的結果。

「嫘后，停手吧。」櫻嬈忽然開口，她的聲音非常平靜，語氣中還帶著悲憫。

見嫘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櫻嬈繼續說：「就在剛才，我無意中看到了你的回憶……難怪你無法放下。」櫻嬈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嫘后：「可現在我只想問你，如果現在無量來接你，你願意以現在這副樣子去見他嗎？」

嫘后一怔，恍然大悟似的趕緊摸索自己的頭髮，臉頰，看到了自己的手臂，身體，她大驚失色，臉上的不安越來越深。她開始在這陰暗的石洞中四處尋找什麼。

花簪？銅鏡？衣裙？脂粉？

櫻嬈不得而知。然而

「不用找了，以你現在的養子，再打扮也回不到你從前的樣子了。」櫻嬈一句話戳中靶心，嫘后扭過來，失望的樣子她感到一陣心酸。

她嘆了一口氣，狠心道：「你想過嗎？也許其實你冰不愛無量。你說你只是要一個讓她原諒你的機會，可是剛才你心裡想的只有獨佔他，剝奪他，而不是去愛，去道歉。你想成全的不是無量，你心裡只有你自己。」

「不，不是你說的那樣！」嫘后衝到櫻嬈面前，用那種幽咽又尖厲的嗓音高聲道：「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愛無量，我希望得到他的諒解。你怎麼會了解我的心？你不了解！無量一定能明白！」

「可是蕭靈不是無量。」

「不可能……我明明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他的氣息。」

「那你敢去看他前世的宿主嗎？」

嫘后心神一顫，站立不穩似的倒退一步。

櫻嬈揚起一抹帶著同情的輕笑：「你敢看嗎？」

蕭靈倒是無所畏懼，聽這話時，已經閉起眼睛，沒有做出任何抵抗。

如水的光華最後輾轉熄滅，櫻嬈緩緩開口：「怎麼樣，看到了嗎？他是誰？」

嫘后扭過來的時候一瞬間好像蒼老了好多：「他，不是無量……」眼神中的光彩一點一點變弱，最後如同殘燭燈火搖曳一下就徹底熄滅。

櫻嬈有些不忍，可是，她只能硬著心腸繼續說道：「是啊，他只是蕭靈。」

「嫘后，我們好好聊聊吧。」櫻嬈雙手在身後不停翻指結印，拖延時間，積蓄力量，只有這樣，他們才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