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搏殺
并州大都督府,後堂。
陸嫣然在都督府的後堂上被綁了整整一個晚上。她的四肢都麻木了,頭腦也昏昏沉沉的,昨夜和狄大人的那番對話恍惚之間似乎只是一場夢,是那麼得不真實。她甚至都記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眼前一忽兒是馮丹青妖艷又惡毒的臉,一忽兒是狄大人怒氣沖沖的神情,一忽兒又是韓銳、韓斌兄弟單純潔凈的眼神,但是出現的最多的仍然是令她魂牽夢縈、時時刻刻都無法忘懷的狄景輝的臉,他意氣風發又滿含深情地對她笑著,笑得她的心兒變得如此軟弱,軟弱地就想立刻偎入他的懷中,就此睡去死去,永遠也不要再醒來……
後堂的門打開了,并州法曹帶著幾個衙役走了進來,走近她的面前,法曹冷言道:「陸嫣然,這個晚上過的還不錯吧。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想說得?」
陸嫣然費力地抬起頭,神思恍惚地道:「狄大人呢?狄大人在哪裡?」
法曹道:「狄大人早回府歇息去了,今天不會來了。」他彎下腰托起陸嫣然的臉,笑道:「真是個美人啊,難怪連狄大人都生起了憐香惜玉之心。他吩咐了,你所供稱的刀殺范其信之罪,供詞多有謬誤,令人難以取信,故而不能定你的罪,也不便繼續收押你,今天就把你放了。」
「放了我?」陸嫣然詫異地問道。
「對啊,狄大人說了,放了你,你現在就可以回家了。」法曹說完,向身邊的衙役使了個眼色,一名衙役走上前來,解開了陸嫣然身上的繩索,喝了一聲:「起來,快走吧!」
陸嫣然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門外走,走到門邊,又回頭疑惑地望望,法曹「哼」了一聲,又講了一遍:「快走吧!」陸嫣然這才慢慢地朝都督府外走去,院內的一棵參天古柏下面,陳松濤站在綠蔭掩映之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直到陸嫣然走出府門,他才對身邊站著的一個衙役輕聲囑咐道:「通知范泰,可以行動了。記住,先讓陸嫣然走遠點兒再動手,不要在都督府旁邊。」「是!」那人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并州,城北,臨河客棧。
李元芳在韓斌的床頭目不轉睛地守了整整一夜。黎明到來的時候,桌上的蠟燭終於燃盡了,雨停以後,窗紙上漸漸泛出清冷的白光。借著這半明半暗的光線,他俯下身去,仔細觀察孩子的臉,韓斌在熟睡中露出天真的笑容,面色雖然還有些灰白,但已經顯出大病初癒的生氣。李元芳伸手探探韓斌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伸手把韓斌抱到懷中,
剛走到門口,懷裡的孩子用細弱的聲音問道:「我們去哪裡?」
李元芳停下腳步,微笑地道:「你醒了。」說出這句話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完全啞了。
韓斌盯著李元芳,依然細聲細氣地問道「嗯,你要帶我去哪裡?」
李元芳道:「這裡不能再住了,我們換個地方。」
韓斌扁了扁嘴,問:「為什麼?這裡不好嗎?」
李元芳抱著韓斌回到桌邊坐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我怕這裡不安全,以防萬一還是換個地方比較好。昨晚上如果不是因為你生病,就該走的。」
韓斌眨了眨眼睛,輕聲道:「你是怕昨天來的那位老爺爺再來找你嗎?你們吵架了嗎?」
李元芳笑了:「你還真是聰明,什麼都知道啊。不,我們沒有吵架,我也不怕他來找我,但是我怕有人會跟著他來找到我們,我又不能一直這麼守著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好了,趁天還沒有大亮,我們現在就出發。先回土地廟躲一天,然後我再去找個更安全的地方。」
韓斌很不情願地摟住李元芳的脖子,撅著嘴不說話。李元芳也不管他,抱著他輕輕地打開房門,四下看看,飛快地跑過穿廊,從馬廄里牽出馬匹,把韓斌放到馬上。接著,他又返回仍然空無一人的櫃檯,留了些銀兩在桌上,便牽著馬沿原路返回了城東土地廟。
到了城東土地廟,李元芳把韓斌安頓在廟裡的草稈堆里,把從客棧帶過來的餡餅、牛羊肉放在他的身邊,說:「天亮了,這裡很安全,你乖乖地睡覺吧。餓了就吃這些。我要去辦點事情,天黑以前一定會回來。」
韓斌依依不捨地拉著他的衣袖:「你能不走嗎?我一個人害怕。」
李元芳輕撫著韓斌的頭,道:「不行,我得去看看那個老爺爺需要我做什麼。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很勇敢。在這裡等我,天黑前我一定回來。」
李元芳朝韓斌揮揮手,就離開了城東土地廟。
李元芳很快就到了狄府外,他騎著馬繞著狄府轉了一圈,卻並沒有進去。回到狄府門前,他四下看了看,發現街邊有家茶樓,一大早已經人來人往,便牽著馬走過去,讓夥計將他引到二樓臨街的窗邊位置,坐了下來。
夥計送上熱茶,李元芳喝了一口,朝外望望,這個觀察點很好,可以看清楚狄府出入的全部動靜。直到此刻,他也並不清楚究竟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在經過昨夜之後,這是他現在所能夠想起來做的全部事情,就在這裡,在離開狄仁傑咫尺之遙的地方,他靜靜地等待著,心中並沒有太多的期待,卻感到十分平靜。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日上三竿了,街面上愈發熙熙攘攘,突然,李元芳發現狄府的門開了,狄景輝騎著匹高頭大馬一臉緊張地出了府門,沿著街道往下飛奔。李元芳向桌上扔下幾枚銅錢,飛快地跑下樓梯,也上馬尾隨在狄景輝的後面疾馳起來。
并州,狄府。
狄仁傑這天起得很晚,那麼多年來他早起的習慣從來沒有被打破過,但是這天直到巳時,狄春在他的卧房外來來回迴轉了無數個圈,卻始終沒有聽到老爺召喚的聲音。狄春有些擔心,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直接闖進去,正在躊躇的時候,沈槐來了,他還是像一貫那樣形色匆匆地來到堂前,對狄春說:「大管家,狄大人審問地怎麼樣了?」
狄春一愣:「沈將軍,您在說什麼?什麼審問?」
沈槐也被他問地有些發愣,道:「怎麼?狄大人不是在審問陸嫣然嗎?」
狄春道:「哪有啊,我們老爺還沒起呢!」
沈槐臉色變了,他呆了一呆,遂跺腳道:「糟糕,怕是有鬼!」
「啊!」狄春的臉色也變了,趕緊拉著沈槐就往後院跑,來到狄仁傑的卧房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門上猛敲起來,一邊喊著:「老爺,老爺,沈將軍來了,有要緊事情找您!」
「什麼事?」門內傳來狄仁傑答應的聲音,狄春如釋重負地和沈槐交換了一下眼神,門打開了,狄仁傑披著外衣站在門邊,他滿臉的皺紋在日光下顯得又深又密,雙眼布滿血絲,顯然是一個晚上沒睡。狄春看地一驚,心裡卻也很明白是怎麼回事,輕輕叫了聲:「老爺。」便垂手退到一邊。
沈槐向前一步,對狄仁傑抱拳道:「末將參見狄大人。狄大人,您,您沒睡好?」
狄仁傑擺擺手道:「老年人嘛,覺自然少些。沈將軍,你來我府中有什麼急事?不是說好了,今天我會去都督府再審陸嫣然,你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沈槐急地高聲道:「狄大人!事情不對啊。我今天去都督府想看看陸嫣然的情況,準備一下給您重審,哪知道法曹大人告訴我說,陸嫣然一早上就被您派人提到府上來審了。還說什麼狄大人的架子真大,審案子還要在家裡審等等的,一番鬼話。末將當時就覺得不對,但又說不出什麼來。便在都督府裡頭等了會兒,還是越想越覺得古怪,所以才趕來您這裡,沒想到!」
狄仁傑一步跨出房門,盯著沈槐大聲問:「還有這等事?」
沈槐連連跺腳道:「咳,我該早點過來看看。」
狄仁傑沖他擺手道:「別急,別急,讓我想想,想想,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面沉似水,雙眸閃著鷹一般犀利的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喚道:「狄春,你去看看三少爺在不在他房裡,把他給我叫過來!」
「是!」狄春飛快地跑了。狄仁傑轉過身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沈槐,沈槐被他看的心裡直發毛,有點手足無措。狄仁傑突然乾笑一聲,問道:「沈將軍,你的功夫應該還不錯吧?」沈槐低下頭,不知道如何回答。狄仁傑緊接著又說了句:「元芳似乎對你還挺讚賞,他有和你比試過嗎?」沈槐嚅囁道:「有,前日晚上喝酒時,元芳兄和末將比過劍。」狄仁傑猛地盯住沈槐,自語道:「他和你比過劍,比過劍……那結果如何?」沈槐尷尬地說:「末將哪裡是元芳兄的對手,他說末將劍法還算凌厲,但缺少實戰經驗。」狄仁傑聽到這話,突然仰天長嘆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就在這時,狄春跑來,一疊連聲地喊著:「老爺,老爺,三少爺一個多時辰之前就出去,走時很匆忙。我問過了,似乎是有人來給他送了封信,三少爺一看信便立即走了。」
狄仁傑的身子猛地搖晃了下,沈槐忙上前一把扶住,急道:「狄大人,你怎麼了?」狄仁傑搖搖頭,鎮靜了一下,看定沈槐道:「沈將軍,我能相信你嗎?」沈槐被他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堅定地答應了一聲:「能!」狄仁傑點頭道:「好。沈將軍,你現在就要去一趟藍玉觀,如果我所料不錯,陸嫣然和狄景輝現在都應該在那裡!」「啊?!」沈槐大驚。狄仁傑又想起什麼,問道:「藍玉觀那裡現在還有官軍把守嗎?」沈槐道:「沒有了。昨天上午各位大人探查過現場之後,陳大人就吩咐把屍首全都運回都督府,官軍也都撤回來了。」狄仁傑咬著牙低聲道:「很好,安排得十分妥貼。」他望著沈槐,一字一句地道:「沈將軍,你在藍玉觀恐怕要面臨一場惡戰了。」沈槐還是有些發懵,但也毫不猶疑地抱拳道:「末將願為狄大人效力,末將現在就去。」狄仁傑又道:「狄春,你把咱們家裡看家護院的家丁都召集起來,讓他們跟著沈將軍一起去。」沈槐問:「狄大人,為什麼不通知官軍?末將可以帶著官軍去啊。」狄仁傑冷笑道:「難道你還沒有察覺出,這一系列的事情如果沒有官府的內應,是根本無法實施的?如果你現在去通知官軍,那就連你也去不成了。而且我敢肯定,官軍一定會在適當的時機出現的。所以,沈將軍,如果你真的想幫助老夫,那麼就請帶上我的家丁前往,這些家丁俱是府兵出身,並不比官軍差!」沈槐不再問話,轉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狄春帶來的一眾大約二、三十名精壯家丁跟在他後面,一起跑步出了狄府。
狄仁傑站在堂前,目送著他們離去。狄春湊過來,輕聲問道:「老爺,我去臨河客棧請李將軍來幫忙吧。」「你敢!」狄仁傑一聲厲喝,真猶如晴空中的一聲霹靂,他瞪著雙血紅的眼睛,對著狄春一字一句地道:「你給我記住,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想聽到這個人!」
狄仁傑走回堂中,正襟危坐,猶如入定一般。狄春急得抓耳撓腮,堂內堂外地亂竄,隔一會兒便去門口張望,一會兒又跑回正堂前跺腳。實在急得不行了,他終於鼓足勇氣,來到狄仁傑身邊,低聲道:「老爺!您再想想辦法啊。就沈將軍和咱們的家丁去能行嗎?萬一不行,那,那三少爺會不會出事啊?!」狄仁傑猛一抬頭,目露凶光,聲色俱厲地道出一句:「那我就殺了他!」狄春被他的神態語氣驚得渾身一哆嗦,問:「老爺,您,您要殺誰啊?」剛問出口,突然恍若大悟,頓時嚇得臉色慘白,站在原地全身都顫抖起來。
狄仁傑也被自己的話震住了,他愣在那裡,臉上陰晴不定,全身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從昨夜離開臨河客棧起,難以遏制的怒火一直在燃燒,就在剛才他無奈至極派出沈槐去解救兒子的時候,這怒火終於轉變成了刻骨的仇恨,恨到一個「殺」字脫口而出!然也就是在這殺心即起的瞬間,他感受到了更加強烈的痛,此生從未有過的剜心般的痛。他盡最大的力量平復著自己的心緒,召喚自己的理智,運用起自己六十多年來積累下來的全部人生智慧,狄仁傑默默地思索著,審視著自己的內心,解讀著昨夜那個人的行為和話語,還有他所流下的淚,十年了,這是狄仁傑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流淚。狄仁傑沉默了許久許久,狄春在旁邊等著只覺得彷彿過了千年萬載,終於聽到他聲音低沉地道:「狄春,你去一趟臨河客棧。」「啊?!」狄春一抖。「你去把元芳找來。」狄春狐疑地望著他,不敢動。狄仁傑慘然一笑道:「放心,我不是要殺人。你是對的,我需要元芳來幫我,現在只有他能幫我。」語音未落,淚水汩汩而下,狄春低頭跑了出去。
狄仁傑繼續一動不動地坐著,等待著。半個時辰之後,狄春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擦著汗大聲嚷道:「老爺,沒找到李將軍!他的房間里是空的,夥計說本來還有個小孩和他在一起,可現在也找不到了!」「什麼?!還有個孩子?」狄仁傑瞪著狄春,眼前閃過昨夜那桌飯食,自言自語道:「我明白了,那個孩子一定是韓斌,他是為了保護韓斌所以才……可元芳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實情,是因為景輝嗎?對,這幾天景輝一直都住在這裡。可即使如此,難道你連我也不信任了嗎?你,你究竟在做什麼?」狄春急道:「老爺,我再去找找李將軍!」狄仁傑擺手道:「不,哪裡也不要去,你找不到他的。咱們就在這裡等著,等著。」狄春「咳」了一聲,只好站在原地不動了。
并州郊外,藍玉觀。
狄景輝策馬飛奔,只花了一個時辰不到就趕到了藍玉觀。一路上,他根本沒有留意過其他,只是拚命趕路,因此李元芳幾乎緊跟在他身後也到了藍玉觀,他都毫不覺察。來到藍玉觀外的夾縫旁,他翻身落馬,喊叫著陸嫣然的名字便直奔了進去。一轉出夾縫,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便呆住了。
陸嫣然披頭散髮站在熱泉潭邊,一邊一個蒙面的黑衣大漢,像抓小雞似地各抓著她的一條胳膊。一見到狄景輝,她便撕心裂肺地喊起來:「景輝!景輝!」身旁的一個大漢搧起巴掌把她打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卻依然在那裡哀哀地叫著狄景輝的名字。老君殿前的空地上,一次排開幾十名蒙面的黑衣漢子,個個岔開雙腿站得紋絲不動。在他們前面,一個同樣蒙著面的黑衣人正悠閑地來回踱著步,見到夾縫前呆若木雞的狄景輝,他哈哈一笑,張口道:「狄公子,別來無恙否?」
狄景輝聽到黑衣人的聲音,大驚失色道:「怎麼是你?!」
黑衣人笑道:「為什麼不能是我?」他一使眼色,隊中跳出來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夾上狄景輝,把他推到了這黑衣頭領的面前。
狄景輝瞪著黑衣人,咬牙切齒地道:「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誰在藍玉觀的事情上想方設法地害我,可我一直想不明白。藍玉觀的事情如此機密,參與的人也都是我最信得過的。我實在想不出消息是怎麼走漏出去的,並且還能緊跟著出了這麼多事,樁樁件件都欲陷我於彀中,置我於死地。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做出這一切的還是你!和你的主子!」
那黑衣人微微一愣,隨後又放聲大笑起來:「說得好啊,還是我,和我的主子。狄景輝,看來今天你是明白了,但可惜的是你明白地太晚了!」
狄景輝恨道:「沒錯,我的確是明白地太晚了。我真是笨啊,怎麼就沒想到你們。嫣然從范老爺子那裡拿到的配方,而你那主子窺伺已久卻得不到,所以就想盡一切辦法來陷害我們!」
黑衣人擺手道:「狄景輝,你也莫要血口噴人。說我們陷害你,這話我可不承認。剛才你自己也說了,配方是陸嫣然從范其信那裡拿到交給你的,也是你們兩個勾搭在一起,弄了些無家可歸之人在這個藍玉觀裡面,讓他們吃你們搞出來的藥物,結果吃出毛病來了,還死了人。你們兩個才是罪有餘辜,怎麼反說是我們陷害?」
狄景輝跺腳道:「是范其信騙了嫣然,騙了我!他說這葯沒有問題的,出事以後他還答應要給我們解藥的。可他後來卻反悔了!而你們,你和你的主子還把他也給殺了!」
黑衣人道:「哎,哎,又一樁血口噴人不是?誰說范其信是我們殺的?你說話也要有證據嘛。到目前為止,你那位當世神探的爹都還沒把這樁案子給斷出來呢,怎麼你就說是我們害的?我倒說,明明是你和那個陸嫣然,因為被范其信耍了,在藍玉觀里栽了跟頭,他又不肯給你們解藥,你們兩個一怒之下,便殺了范其信滅口,怎麼樣?這個故事很通順吧?就是說給你那位神探大人的爹爹聽,他也得信個三分吧?」
「你!」狄景輝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陸嫣然突然撕聲叫道:「范泰!馮丹青不就是想要什麼長生不老葯的秘方嗎?你去告訴她,我這裡有,我可以給她,都給她。只要你們放過景輝,要我做什麼都行!」
黑衣人給她叫得有些發愣,繼而又發出一陣笑聲:「瞧瞧,瞧瞧,說實話了不是?小美人兒還有長生不老葯呢,早點兒交出來嘛。藏得這麼牢,難道是想和你的情哥哥一塊兒長生不老,永享歡愛不成?」說著,他走到陸嫣然身邊,瞪著雙淫褻的眼睛,伸手就去摸陸嫣然的臉。
「范泰!你放開她!」狄景輝目呲欲裂,大聲吼道:「你不要高興地太早!藍玉觀的事情我們雖然有錯,但只能算是誤害。可你們把身體尚健康的道眾全都殺死,你們犯的才是十惡不赦的重罪!我爹,我爹他一定能夠查出事情的真相,到時候定要讓爾等粉身碎骨!」
范泰冷笑道:「你爹?你爹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我們還未粉身碎骨,他自己就先氣死了吧!狄大人是什麼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容忍藍玉觀這樣的醜聞發生在自己的家裡?既然你覺得自己罪不至死,為什麼不早點向你爹坦白?反而要弄到今天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看你心裡肯定也有數,你的罪換成別人,或許罪不至死,但若犯在狄大人的手裡,那必然就是一個大義滅親的下場!可憐啊,狄景輝,聰明一世,偏偏要死在自己父親的手中,真是悲慘啊!」
狄景輝聽到這番話,臉色由赤紅轉為慘白,額頭的青筋根根爆出,卻再說不出一個字,只是眼睜睜地瞪著范泰,喘著粗氣。范泰得意洋洋地看看狄景輝,又瞧瞧陸嫣然,嘆了口氣,道:「老子此刻也調笑夠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是時候該送你們上西天了。兩個人一塊兒走,也有個照應,到陰間去做對風流鬼吧。」說著,他一揮手,道:「把他們兩個弄到一起,讓他們最後再說點體己話吧。」
兩個黑衣大漢,架起狄景輝,狠狠地把他推到了陸嫣然的身邊。兩人立即緊緊地擁在一塊兒,狄景輝把陸嫣然整個地摟在懷裡,愛憐地撫摸著她被打得又青又紫的面頰,低聲安慰著:「嫣然,嫣然,別怕。有我呢,有我呢。」陸嫣然在他的懷裡嗚咽著,顫抖著。狄景輝抬起頭,怒視著范泰道:「范泰,恨英山莊和藍玉觀的事情我一個人擔著就是了,要殺要剮你隨便吧。只要你放她走,百草堂和恨英山莊就全歸馮丹青!」范泰一陣地搖頭患腦,咋著嘴道:「我道你個狄景輝,還真是個情種啊。我們在藍玉觀搞出這麼些事情來,你就是咬著牙不動聲色,還真弄地我們十分被動。可到頭來為了這個女人,卻還是將將地跑來自投羅網。可笑的是你到了此刻居然還想著要談什麼條件!我現在就明白地告訴你,這藍玉觀今天就是你們兩個的葬身之地,你們在此地作下那麼多的孽,死在這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話音落下,范泰手一揚,一個黑衣人揮起手中的匕首,但卻見寒光一閃,黑衣人手中的匕首飛上了半空,捏著匕首的右手已經獻血淋漓,他慘叫一聲慌忙中抬頭,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咽喉在瞬間被鋒利的劍鋒割斷,他連哼都沒哼就倒在了地上。范泰大吃一驚,倒退了半步,才看清楚擋在狄景輝和陸嫣然前面的正是李元芳。
范泰倒吸了口涼氣,從牙縫裡迸出三個字:「李元芳!」
李元芳微微點了點頭,道:「范大總管,我們又見面了。」他的聲音嘶啞低沉,語調也很平緩,語氣中那股逼人的氣勢卻不減反增。狄景輝和陸嫣然一起叫了起來:「李元芳!」「李公子!」李元芳側過臉去,朝他們淡淡地掃了一眼,並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的鎮靜自若卻讓這兩個人一下子安靜下來。一時間,耳邊只有熱泉瀑布的汩汩水聲,在這藍天白雲之下的山間幽谷中回蕩著。
范泰沉不住氣了,悶聲道:「李元芳,你怎麼會在這裡?」
李元芳眉毛一挑:「聽上去你似乎很不歡迎我啊。可是……」他慢慢掃了一眼那排死士,接著道:「你帶來這麼一大幫子人,總不會光為了殺我身後這兩個手無寸鐵的人吧?」
范泰道:「本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現在看來倒是個很明智的決定了。」
李元芳一笑:「那就好。這麼說他們都是為我準備的。」他的目光落在范泰的臉上,神情中帶著疲憊,慢慢地說:「看來,你們只能先緩一緩辦你們的事了。要殺他們,除非能先殺了我。」
范泰道:「上次是我輕敵,才讓你得了手。今天我一定要報了這一箭之仇!」他手一抬,剛要招呼手下,李元芳卻突然挺劍直直地朝他的面門刺了過來,這招既不蓄勢也沒隱蔽,簡直像個完全不懂功夫的人在拚命,范泰措手不及,趕緊往後一仰,躲過李元芳的劍勢,兩人即刻纏打在一處,難解難分。范泰的手下們圍在旁邊,因范泰還未來得及下命令,一時竟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在旁觀戰。卻見這兩個人,李元芳使劍,一上來就是拼盡全力的打法,招招致命,范泰用雙刀,也被李元芳逼得使出了渾身解數,雙刀舞得上下翻飛,這一場打鬥剛一開始竟已經是絕殺的路數,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只要有絲毫的鬆懈,就會被立斃於對方的兵刃之下。兩人越打圈子越大,刀光劍氣把周圍的泥土都掀起幾寸高,從熱泉潭前開始,很快就打到了藍玉觀中央的空地上,那幫死士們也跟著慢慢往後退,離開熱泉潭越來越遠,大家都全神貫注在兩人的打鬥之上,竟不知不覺在狄景輝和陸嫣然面前露出一大片空檔。李元芳眼神掃過之際,劍尖直掃范泰的前胸,范泰揮舞右手刀擋開幽蘭劍,左手刀朝李元芳的頭上就斬了過來,哪想到那李元芳根本就不舉劍去擋,卻反手一劍朝著范泰的咽喉就刺,范泰大驚,人朝旁邊一歪,左手的刀砍在李元芳的右肩上,鮮血頓時冒了出來,可李元芳卻趁著范泰這一剎那的重心不穩,飛身躍起,眨眼間已到了狄景輝和陸嫣然的面前,他大吼了一聲:「快跑!」自己抱起陸嫣然,就朝老君殿直衝而去,狄景輝這時倒也反應迅速,緊跟在他的身後猛跑,范泰和其他眾人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發生的一切,這三個人已經衝進了老君殿,牢牢關上了大門。
范泰帶著死士跑到老君殿前,氣得破口大罵:「李元芳!你這個混蛋!滾出來!」他此時方才醒悟過來,李元芳剛才那通不要命的打法就是為了伺機把狄景輝和陸嫣然轉移到老君殿中。「范頭領,這下怎麼辦?!」身邊一個死士問道。范泰狠罵道:「什麼怎麼辦?往裡沖啊!」眾人答應一聲就要猛攻,殿門一開,李元芳鬼魅般的身形從中一躍而出,手起劍落,寒光閃過之處,攻在最前面的三、四個人慘叫著倒在地上,眾人被嚇得連連後退,他也並不再逼,一轉身回到老君殿門前,靠在緊閉的殿門之上,微微的喘息著,目光中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范泰氣急敗壞地看看那倒在地上的幾名手下,俱已氣絕生亡,死得倒也十分痛快。他暗點了下人數,片刻間已經折損了五名死士,剩下的那些個也都被李元芳震懾得心神渙散、表情中顯露出明顯的恐懼。再看看李元芳,范泰突然心有所動,他低聲對身旁最得力的死士道:「情況有些不對。」「怎麼了?范頭領?」那人忙問。范泰道:「這個李元芳的打法有問題。你想,他如今只有一個人,就算他自己本領再大,對付我們這麼多人,也已經十分困難,現在還要救狄景輝和陸嫣然兩個,他最好的辦法是什麼?」那人轉著眼珠道:「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和我們周旋,然後等待援兵。畢竟以他一人之力要從我們這麼多人手中搭救兩個完全不會功夫的普通人,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須要等援手。」范泰點頭:「他現在把那兩個人弄到老君殿里保護起來,算是得了先機,可他自己也負了傷,為什麼還要這麼拚命地和我們斗?」那人眼睛一亮道:「莫非他沒有援兵?!」范泰冷笑點頭:「我猜他是一個人跟過來的,並且沒有來得及通知其他人。所以,他現在是在做困獸之鬥!而且我看他的樣貌,似乎已經有些力有不逮。所以他就是想招招斃命,快速殺敵,還指望能把我們嚇退。哼,可惜打錯了算盤。我不會再上他的狗當了。很好,既然他沒有援兵,那我們就慢慢和他磨,看他一個人可以堅持到什麼地步!」范泰手一揮,眾人排好陣型,范泰吩咐道:「五人一組,上去和李元芳纏鬥,不要和他搏殺,只要讓他捉襟見肘,耗費體力就行。十個回合就退,下組馬上接替,咱們就和他來個車輪大戰!」「是!」眾人應聲雷動。
老君殿門前,李元芳一直在默默地觀察著范泰在那裡排兵布陣。一邊努力地整理著呼吸,一邊從疲憊已極的身心中調動著全部的精力和意志。聽到對面一眾死士信心滿滿的應聲,李元芳的唇邊甚至泛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容,他輕輕地說道:「不怕死的就上吧。今天我陪你們好好玩玩!」
第一組死士揮舞著兵刃,嘴裡吶喊著沖了過來,將李元芳圍在了中間。他還是不變的打法,不躲不閃,只是進攻,手中的幽蘭劍像被煞神附體一般,所指向的全都是對手最致命的要害之處,死士們雖然有心躲其鋒芒,但怎奈眼前這人身型快如閃電,力量似乎用之不竭,兼有鋒芒銳利的幽蘭寶劍,第一組的五人還是在頃刻間又被放倒兩名,剩下的三個趕緊退後,第二組的五人又沖了上來,仍然是前一組狀況的重複,接著又是第三組,第四組……范泰一邊冷眼觀戰,一邊又向身後始終站立不動的幾名死士使了個眼色,這幾個人立即蹭蹭蹭爬上老君殿門前的幾棵大樹,取下背上的弓箭,搭上強弩,齊齊對準了門前激烈的戰場。
車輪大戰持續著,范泰手下的死士們正在變成一具具的屍體,散倒在老君殿的門前,剩下的人倒也無所畏懼,重新組成新的隊伍,毫不遲疑地繼續衝上去。李元芳的全身上下都濺滿了鮮血,眼前也早已經是模糊的一片,但是他的動作仍然沒有絲毫的遲緩,只是用盡全力地拼殺!
范泰看著殺紅了眼睛的李元芳,心中還是忍不住十分惶恐,終於,他下定決心,送出一聲唿哨,那幾個盤踞在樹頂的弓箭手聽到指令,剎那間弓箭齊發,帶著尖嘯射向戰場,搏鬥中的死士們猝不及防紛紛倒地,李元芳如閃電般的身型在箭雨中穿梭,飛身躍起,幽蘭劍送出之時,兩名弓箭手從樹頂翻落,李元芳也隨之落回到老君殿門前,胸口卻已經釘上了一支利箭,他微微搖晃了一下身體,如炬的目光射向范泰,啞聲道:「暗箭傷人,連自己人都不放過,算什麼本事!」范泰獰笑道:「你實在太厲害,所以必須要有些犧牲。李元芳,現在我看你還能挺多久!」李元芳輕輕拭去嘴角邊的鮮血,揮起幽蘭劍,將插在胸前的那支箭的箭身銷斷,一言不發地死死盯著他。
范泰晃動著手中的雙刀,正要親自上陣,藍玉觀外突然傳來喊殺聲連連,范泰大驚,回頭猛看,只見一支人馬大聲吶喊著順夾縫沖了進來,領頭的正是沈槐!范泰身邊的死士驚道:「范頭領,他不是沒有援兵嗎?!」范泰跺腳道:「糟糕,中計了!快撤!」他召集著被李元芳殺剩下來的若干名死士,往藍玉觀夾縫外殺去。沈槐領著狄府那二十來名身強力壯的家丁迎上來,兩支人馬當即搏殺在一處。沈槐揮劍與范泰打在一處,數招之下已居下風,正在忙亂之際,卻聽一聲大喝:「沈賢弟!」李元芳跳入圈中,舉劍擋開范泰一刀,與范泰廝殺在一處。沈槐也挺劍殺去,與李元芳二人共戰范泰。范泰左支右絀,雙刀翻飛,怎奈李元芳攻勢凌厲,沈槐體力充沛,一個不留神,范泰的右胸被幽蘭劍刺中,范泰踉蹌中就地一滾,勉強躲過沈槐朝肩頭刺來的一劍,骨碌碌滾出一尺開外,站起身來便朝夾縫外狂奔。李元芳騰身而起,從范泰的頭頂躍過,落在夾縫之前,再挺幽蘭劍直刺范泰的咽喉,沈槐也已趕到范泰的背後,一劍插向范泰的后心,范泰前後夾擊之中,困獸猶鬥,怒吼著向上方翻飛,李元芳緊逼其後,翻手又是一劍,范泰再躲避不開,被幽蘭劍直刺入右眼之中,范泰狂嘯著落下,沈槐正對著他的后心補上一劍,范泰口噴鮮血朝前撲倒,李元芳飛起一腳,范泰又被踢得往後翻滾,沈槐舉劍再刺他的前胸,范泰踢動著雙腿,終於氣絕身亡。
李元芳跨過范泰的屍身,高聲喊著:「狄景輝和陸嫣然在老君殿,快去救人!」自己跳入家丁和范泰死士們廝殺的圈中,左右開弓,連斃數命。那些死士們卻也特別,雖已死傷過半,兼主將陣亡,卻毫不退縮,依然一味苦戰。李元芳雖有留活口之意,怎奈他們一味求死,博命地拼殺,稍有不慎必反遭其害,於是只好痛下狠手,與狄府家丁們一起將這剩下的死士們全殲了。
這邊沈槐三步兩步跑到老君殿門前,剛才狄景輝和陸嫣然躲在殿中,透過殿門的縫隙將外面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本來在看到李元芳中箭時,他們幾乎已失去了生還的希望,哪想到風雲突變,此時信心重燃,只覺得就要起死回生,於是迎著沈槐大開殿門,一前一後喊叫著奔跑出來。剛跑到殿前的空地上,樹上尚躲藏著的一個弓箭手朝狄景輝的后心射出一支箭,狄景輝狂喜中向前跑著,猶自渾然無覺,突然感到背上被一個溫軟的身體緊緊摟住,他叫了聲「嫣然!」回頭看去,陸嫣然伏在他的背上,嘴裡冒出鮮血,雙眼卻閃著喜悅的光,直直地看著他,慢慢地軟了下去。沈槐朝著樹上的弓箭手擲出手中的寶劍,正中那人前胸,弓箭手摔下樹來腦漿迸流。狄景輝這邊又叫一聲「嫣然!」卻已經完全變了調,他轉身抱住后心中箭的陸嫣然,緊緊將她摟入懷中,淚水奪眶而出。那陸嫣然卻露出笑容,抬手輕撫著狄景輝的臉,斷斷續續地說道:「景輝,我總想著有一天要為你而死,今天終於做到了,我真高興,真高興……」狄景輝流著淚搖頭,陸嫣然貪戀地凝望著他淚流滿面的臉,終於頭一歪,閉上了眼睛。「嫣然!」狄景輝埋頭在她的身上慟哭失聲。
李元芳走到沈槐身邊,輕聲道:「沈賢弟,此地不可久留,我們必須馬上走!」沈槐點點頭,過去拉狄景輝:「景輝兄,請節哀,這裡是是非之地,必須馬上離開!」狄景輝掙開他的手,繼續痛哭。李元芳快步走到狄景輝身邊,抬手對著他的後腦輕輕一拍,狄景輝頓時倒地。李元芳對沈槐道:「把他抬到馬上。」幾個家丁跑過來擔起狄景輝,沈槐抱起陸嫣然的屍體,眾人一起快步跑出絕壁夾縫,各自上馬跑上官道。沈槐大聲問跑在身前的李元芳:「元芳兄,你怎麼會在這裡?狄大人讓我過來時沒想到你會在這裡。」李元芳頭也不回地道:「先回去再說!快!大人在等!」就在離開狄府還有一個街口的地方,李元芳突然攔住沈槐的馬匹,急促地道:「沈賢弟,愚兄就送你們到此。我現在還要去辦其他要緊的事情,你這就去向大人交差吧。」「啊?!」沈槐目瞪口呆:「元芳兄,你,你要去哪裡?」李元芳答非所問地道:「全部的經過問狄景輝就可以了。記住,你只可對狄大人一人提起我也到了藍玉觀,切記!」說完,他掉過馬頭轉眼就跑得不見了蹤影。
沈槐也顧不得其他了,趕忙領著一眾人馬穿過最後一條巷子,來到了狄府門前。哪知剛一到門口,卻看見密密麻麻的官軍荷槍持劍地將狄府團團圍住,一見到沈槐他們,立即就沖了過來,領頭的一名副將沖沈槐叫道:「沈將軍,都等著你呢。快進去吧!」沈槐心中忐忑,但也已不好退縮,只得命人將狄景輝和陸嫣然抬起來,在官軍的圍護之下奔進狄府大門。門裡的甬道邊也是重兵把守,只留中間的過道讓人通行,沈槐快步跑到正堂前,舉目一看,主座上左右兩邊端坐著狄仁傑和陳松濤!沈槐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施禮,稟報道:「狄大人,陳大人,末將沈槐參見二位大人。」狄仁傑沒有吭聲,只是死死地盯著沈槐身後擔上來的兩個人。陳松濤倒是氣定神閑地答應道:「沈將軍辛苦了。剛從藍玉觀浴血奮戰而來吧?怎麼樣,是不是把情況對我和狄大人說一說?」
「這……」沈槐的頭皮有些發麻,但還是咬了咬牙回道:「是,末將趕到那藍玉觀的時候,正好看見恨英山莊的范泰范總管帶著一幫武士,和狄公子、陸小姐在理論著什麼,他們在說什麼末將也沒來得及聽明白,就看到范泰要動手殺害狄公子和陸小姐,末將看到要發生慘禍,自然帶人上前阻止,結果混亂中范泰和陸小姐都被誤傷身亡,范泰的手下也多數斃命。」
陳松濤指著依然昏迷不醒的狄景輝道:「那他是怎麼回事?」
「哦,狄公子看到陸小姐為救自己而死,傷心過度昏迷了,應該很快就能醒來。」
陳松濤扭頭對狄仁傑道:「狄大人,您的意思呢?」
狄仁傑面無表情地回答道:「陳大人,您是在處理公務,老夫不便多言。」
陳松濤露出陰森可怖的笑容,面對沈槐道:「沈將軍,這陸小姐本來不是好好地押在都督府後堂,怎麼又會跑到什麼藍玉觀去了?又和狄公子跑到一處?」
「這個末將也不太清楚。」沈槐索性來個一問三不知。
陳松濤一拍桌子,喝道:「大膽沈槐!分明是有人從都督府提出了陸嫣然,你居然還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亂語。」
狄仁傑悠悠地開口了:「我倒聽說是有人借我之名帶走了陸嫣然。」
陳松濤冷笑道:「狄大人,您剛才不是說不會幹涉我辦理公務嗎?怎麼,現在忍不住了?你說得對,本官確實是聽法曹大人報說狄大人派人從都督府提陸嫣然到府上來審,既然狄大人說是有人借你之名,那就是說狄大人不承認是自己提出的陸嫣然?」
狄仁傑道:「當然不是我派人去的。陳大人如果不信,可以讓法曹大人來與我對質。」
陳松濤道:「狄大人,誰不知道你的口才是當世一絕,推理論證更是無人可敵。也罷,我不想與你糾纏是否是你提出的陸嫣然,但問題是狄公子怎麼會和陸嫣然在一起,怎麼會跑到的藍玉觀,又怎麼會與恨英山莊的范泰發生火併?」
狄仁傑仍然不動聲色地回答道:「老夫對這些一無所知。」
「哦?那你為什麼要讓沈槐帶著你的家丁去藍玉觀?」
「今早沈將軍來我府中尋找陸嫣然,老夫便料定此事乃有人設計陷害老夫,故而才讓沈將軍帶著家丁去尋找陸嫣然小姐,昨日老夫審問陸小姐時曾向她提起過藍玉觀,她當時的神情非常恐慌,故而老夫才推斷陸嫣然有可能是在藍玉觀,至於實際發生的事情,老夫也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原委,還等陳大人澄清案情。」
陳松濤聽到一個勁點頭道:「狄大人啊,狄大人,果然是滴水不漏的一番說法啊。松濤實在佩服狄大人的英明機智,只可惜啊,養子為患,」他一指狄景輝,接著道:「他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藍玉觀?狄大人也有說法可以給松濤聽嗎?」
狄仁傑一笑:「老夫沒有,松濤可有?」
陳松濤冷笑道:「松濤這裡倒是有些,只是不便現在就說給狄大人聽,怕狄大人聽了后承受不住!」
「哦?松濤太小看狄某了。不妨說來聽聽?」
陳松濤道:「簡而言之,狄大人,你前日在藍玉觀所看到的那番恐怖的殺戮,就是您的兒子,如今躺在這堂上的狄景輝一手策劃的!」
狄仁傑將手中的茶杯一擲,厲聲道:「陳松濤,說話要有證據!」
「狄景輝和陸嫣然今天一起出現在藍玉觀就是證據!」
「哼!松濤,昨日上午你我還一起出現在藍玉觀呢,你怎麼不自承殺人?」
陳松濤道:「狄大人,松濤知道你愛子心切,不願意承認狄景輝的罪行。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狄景輝肯定牽涉在藍玉觀案件上,這一點只要等他醒來,一問便知。」
狄仁傑問:「那陳大人何不現在就把狄景輝弄醒,併當堂訊問?」
陳松濤道:「狄景輝是藍玉觀案件的重要嫌疑人,我當然要細細審問,只是沒必要在狄大人你的府上審。狄大人,松濤現在就要把狄景輝帶回大都督府去收押審理了,還請狄大人配合松濤執行公務。鑒於狄大人和狄景輝的關係,松濤請狄大人在案件審理期間多多迴避,不要干涉審理過程。」
狄仁傑沉聲道:「松濤啊,你似乎忘記了,你自己還是景輝的岳丈。你是不是也應該迴避?」
「這……」陳松濤一時語塞,頓了頓才道:「松濤乃朝廷命官,自當秉公執法,絕不徇私舞弊。」
狄仁傑冷笑道:「那就太好了。松濤請便吧,狄某絕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而罔顧大義公正,狄某還有這點點骨氣。」
陳松濤站起身來吩咐道:「來人哪,把狄景輝抬去大都督府。陸嫣然的屍首交與法曹大人處置。沈將軍,你也即刻隨我回都督府,我還要好好問問你的擅自行動之罪呢!」
官兵前呼後擁著陳松濤離開了狄府,沈槐想要與狄仁傑說話,但無奈沒有機會,只好也跟著走了。
狄府正堂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狄春氣得滿臉通紅,對著官軍的背影狠狠地揮著拳頭,對狄仁傑說:「老爺!這個陳松濤該死啊!」
狄仁傑卻十分平靜,微微一笑,道:「景輝沒事,沈槐救下了他,這就好啊。」
「啊,謝天謝地,三少爺好好的,可老爺,陳松濤把三少爺押去了呀,咱們還得想辦法救啊。」
狄仁傑搖頭道:「景輝在藍玉觀案子裡面到底有沒有罪,我的心裡也沒有底啊。如果他真的有罪,我絕不會救他。只可恨的是現在我連當面問問景輝的機會也沒有了!」
「老爺……」
「我現在擔心的就是陳松濤,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會不會對景輝不利?還是想要借景輝來要挾與我?他搞出這些事情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狄仁傑說到這裡,突然望定狄春道:「狄春啊,我現在缺少幫手啊。」
看著狄仁傑滄桑的面容,狄春無語低頭。
突然,狄仁傑道了聲「不對!狄春,你叫一個今天去藍玉觀的家丁來。」狄春趕忙跑出去叫來了一個。狄仁傑一見那家丁,便語氣急促地問:「今天在藍玉觀,就是沈將軍領著你們解救的三少爺嗎?」那家丁回道:「不,還有李將軍!沈將軍帶著小的們到的時候,李將軍已經一個人在拼殺,後來又和我們一起殺了那些死士。」狄仁傑一把抓住那家丁,高聲喝問:「他,他真的在!那為什麼他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那家丁撓著頭道:「和我們一起回來的,可是到了府門前就不見了,奇怪……」狄仁傑回過身去,示意家丁離開。狄春走到他身邊,卻聽見他在喃喃自語:「元芳,元芳,你真的在,真的在。」狄春也狂喜道:「是啊,老爺,我就說嘛,李將軍他一定會幫您的,一定會!」再看狄仁傑,蒼老的臉上神情似喜似悲,嘴唇顫動著,像有無盡的心事,卻又說不出半個字。良久,才拉著狄春的臂膀,擠出一句話來:「也不知道元芳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整個下午,狄仁傑都把自己鎖在書房裡冥思苦想。天色漸暗的時候,狄仁傑招呼來狄春:「狄春,準備馬車,我要去一趟景輝在城南的家。」
「是!」狄春答應著,又轉而問道:「老爺,還要像昨晚我們去找李將軍那樣,來個金蟬脫殼嗎?我敢說這會兒咱們府周圍一定給人盯得死死的。」
「不必!大搖大擺地去。兒子入了監,我去安慰安慰兒媳,瞧瞧孫子孫女兒,難道也有罪不成?」
「老爺說得有理!」狄春正要去準備,突然大叫一聲:「哎呀,糟了!」
狄仁傑嗔道:「大驚小怪的,又出什麼事情了?」
狄春煞白著臉道:「今天下午我去臨河客棧找李將軍時,因走的太急,沒,沒注意有沒有被人盯上……」
「什麼?!哎呀,你呀!」狄仁傑頓時也緊張地站起身來,猛地朝前踱了兩步,才穩住身形,道:「還好,元芳和韓斌已經離開了。否則,你怕是真的要給元芳招來大禍啊。」
狄春連連捶著自己的腦袋:「這個豬腦子,豬腦子!還好李將軍福大命大,早就走了。要不然我可真是該死了!」
狄仁傑道:「好了,下回一定要注意了。如今情形之下,元芳可不能再出什麼事啊!」
并州城南,狄景輝宅邸。
陳秋月獃獃地坐在卧房的梳妝鏡前,任憑丫環往她的鬢邊插入金釵步搖,可惜這些價值連城精美絕倫的飾物,只越發襯托出她那滿臉的木然和頹喪。這副本來也算得上嬌艷奪目的容貌,如今光剩下了行屍走肉般的皮囊而已。她的淚已經流幹了,心也早碎成片,宛如烈火灼烤中的飛蛾,連繼續翻飛的勇氣都喪失了,只期待著這樣的煎熬可以早點結束,哪怕早一刻也好。
「夫人,狄老爺來了。」一名丫鬟進門通報,陳秋月仍木木地沒有反應。丫鬟們也見慣了她這副模樣,便提高聲音不緊不慢地再報一遍,這陳秋月方才悠悠醒轉,道:「請到正堂,我這就過去。」
她站起身來,任憑丫鬟幫她整理好身上的綾羅綢緞,才扶著那丫鬟的胳膊,搖搖擺擺地走入前面的正堂,瞧見狄仁傑端坐在中央,便深深地納了個萬福,口稱:「秋月拜見公公。」
狄仁傑瞧著他的這個兒媳,心中湧起股說不清楚的情緒。那時狄景輝偏要與自己作對,非要娶陳松濤的女兒不可,父子幾乎鬧翻,最後還是狄仁傑讓了步,心中實在不痛快,從此便對這個兒媳沒有好感。可是直到今天,當他看到這個仍然處於青春年華卻已經形容枯槁的女子時,才第一次意識到她是自己那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兒子的妻,是自己那對金童玉女般的孫兒孫女的娘,是自己的至親,可偏偏卻要遭受到這許多的冷落、彷徨和苦惱,她畢竟是無辜的啊……她,真的是無辜的嗎?
狄仁傑微微欠身笑道:「媳婦這一向可好。」
「媳婦很好,多謝公公掛懷。」陳秋月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說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狄仁傑瞥了一眼她,道:「老夫今天的來意媳婦想必已經知道了。」
「媳婦知道。」陳秋月回答的很乾脆,倒讓狄仁傑略感意外,不由微微一笑道:「那媳婦倒請講講看。」
陳秋月冷冷地道:「狄景輝讓我父親給抓起來了,公公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吧。」
狄仁傑皺眉道:「狄景輝?秋月啊,他可是你的夫君啊。」
「夫君?我倒是把他當成我的夫君,可他何曾把我當成過他的妻?」陳秋月一言既出,自己也未料到地激動起來,她急促地說著:「公公,您可知道這半年來,他在家中吃過幾餐飯?抱過孩子們幾回?總共看過媳婦幾眼?!」話音未落,淚水已迅疾地滾滿整個面龐。
狄仁傑在心中長長地嘆息著,但還是硬下心腸道:「秋月啊,景輝他的脾氣不好,做事欠考慮,對你是有虧欠的。然而他不是個壞人,我始終都不相信他會犯下什麼嚴重的罪惡。如今他身涉大案,而你父親對他的態度似乎頗有深意。」
陳秋月低著頭不說話。
狄仁傑觀察著她的表情,語調平緩地道:「其實我只希望景輝能夠得到一個公正的審理。如果他確實有罪,我這個當父親的絕不會偏袒他半分,但是,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用卑劣的手段去栽害他,進而妄圖挾制我。我狄仁傑,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挾,而事實也證明,所有那些曾試圖挾制我的人,無一不遭受到了最悲慘的下場!」
陳秋月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仍然沒有說話,一雙眼睛卻在訴說著最刻骨的絕望。
狄仁傑冷靜的話語仍在繼續著:「秋月,景輝縱有千錯萬錯,他是你的夫君,連市斤小民都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還是你一雙兒女的爹爹,我想你也不願意看到,他們小小年紀就經歷骨肉離散之苦。我這一生看到的聽到的太多了,秋月啊,今天我可以告訴你,什麼樣的仇恨,都抵不過摯愛親情!什麼樣的企圖,都換不回問心無愧!」
陳秋月突然爆發出一陣垂死般的嗚咽,她癱倒在椅子上,已近崩潰。
狄仁傑看了她許久,長嘆一聲,起身準備離去。就在他將要跨出門去的那刻,陳秋月顫抖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公公請留步,秋月,秋月有話要說……」
狄仁傑的腳步驟停,他轉過身來,緩步回到陳秋月的面前,低聲道:「秋月,你說吧,我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