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白璇
第一章
沈寶沅愣愣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鏡子里清清楚楚地映著一張芙蓉臉,杏臉桃腮,吹彈可破的肌膚玉石般瑩潔,鼻子尖尖的,顯得有些俏皮,笑起來眼睛月牙般彎彎的。
鏡子里,她的這一張臉,嬌憨是真嬌憨,美貌也是真美貌,當真是眉目如畫。
她穿著月白緞襖,墨綠緞裙,襖子松身,衣裙顏色都素凈,就這樣都掩不住纖儂合度的身段,胸部馥鼓鼓的,腰肢卻細得盈盈不堪一握。
這身段天生有個詞來形容,叫「隆胸蜂腰」。
有時候,她自己都無法相信——
明明不是已經被火燒死了嗎?
又怎麼能重活一世,回到五年前,附生在鏡子里的這個姑娘身上。
她現在所在的軀體的主人,姓白,單名璇,是白家二房的庶女,府里排行第三。
現在還是明嘉十五年,趙琛還是英王爺,還沒有登基為帝。
前世,人人都說她沈寶沅命好,不過一個鄉紳家的庶女,卻做了英王爺的侍妾。
英王爺趙琛高大英俊,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她敬他,怕他,仰慕他,一見到他就心如撞鹿。
英王爺趙琛幾個妻妾中,玉夫人生了長女,英王妃生了次女,她卻一舉生下庶長子瑞哥兒。
她其實真的以為自己很有福氣的,誰料到落得個所死非命。
那一天,風很大,陰霾陰霾的。
沈寶沅早已經憔悴得不成模樣,緊緊地抱著瑞哥兒,捨不得鬆開。
懷裡瑞哥兒不過三歲,虎頭虎腦,圓圓的小臉,正是最可愛的時候,只是,臉色灰白,閉著眼睛,只有出的氣,四肢都軟了。
她又驚又怕,魂不守舍,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拍著瑞哥兒的胳膊,喚著:「醒一醒!瑞哥兒!我是娘呀!」
聲音都帶著哭腔。
「快醒一醒,我的瑞哥兒!看看娘!」
「聽話呀!醒來看娘一眼!娘知道瑞哥兒是乖寶寶!」
她啞著嗓子,只覺得心如刀割。
瑞哥兒要是死了,她也活不了!
她不知道喊了多少遍,才看見瑞哥兒動了一動。
他眯著眼睛,盯著沈寶沅,眼神都有些渙散了,他大概是想沖著她笑,嘴角抽了抽,卻有些吃力:「真的是娘呢!瑞哥兒好想娘呀!」
滿是童稚的嬌嫩嗓音,遊絲般無力。
他掙扎著看了這一眼,又耷拉著合上眼皮,半醒半睡間,只嘴裡斷斷續續地呢喃著:「娘要來看我!」
「娘真好!娘抱抱!」
「娘,瑞哥兒乖乖的……」
「很乖很乖的……」
懷裡,瑞哥兒的聲音越發低。
沈寶沅流著眼淚,只知道鈍鈍地點頭。
瑞哥兒說一句,她就點一下腦袋,就看見瑞哥兒腦袋一歪,俯在她懷裡,再也有沒有絲毫動靜,一點氣息都沒有了。
瑞哥兒生下來就壯實,胎兒太大,她生得艱難,咬著牙掙命熬了兩天兩夜,才能了這麼一個寶貝疙瘩。
英王府規矩大,正妃、側妃自然是出身名門。
就是兩個夫人,娘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她一個侍妾,生了庶長子,才被抬成夫人,勉強跟她們平起平坐。
瑞哥兒下葬后,她的魂魄也彷彿被抽走了。
她躺著,眼睜睜地看著帳頂發獃。
旁邊,貼身侍女紅芍寸步不離地守著:「夫人!奴婢知道您難過,您自責!可是,是王爺吩咐把瑞哥兒寫到孔側妃名下,送給孔側妃養的!您又有什麼辦法?難道還能違抗王爺的命令不成!」
是,她又有什麼辦法?
誰叫她沈寶沅又蠢又無能,沒有得力的娘家,也不得寵愛,連親生的兒子都護不住!
一想到小小的瑞哥,她就難受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嚇得紅芍滿臉焦急,伸手在沈寶沅胸口處輕輕揉著:「夫人,您節哀,保養好身體,想想往後!要奴婢說,瑞哥兒出事,要怪就怪孔側妃!都是她不好好看著,瑞哥才溺水,生了重病!」
紅芍說著,又小心翼翼地扶起沈寶沅,餵了一杯水,「夫人,您喝點水!好受一些!」
一茶缸蜜水,早已經晾得溫溫的,沈寶沅就跟喝葯似地,沒滋沒味地灌下,繼續躺在床上。
房間非常的靜。
屋子裡一陣悉悉索索,接著又傳來「嘎吱」一聲,應該是紅芍關上門出去了。
熱,好熱……
彷彿就是兩息的功夫,屋子裡已經酷熱難耐。
沈寶沅快要睡著了,強撐著睜開眼睛,發現房間里已經火光通紅。
怎麼著火了?
她想爬起來下床,四肢卻一陣酸軟,根本動彈不了。
電火雷光間,她全身都涼透了——
一定是因為那杯水!
是紅芍!
是她背叛了自己,在那杯水裡下了葯。
她是個吃裡扒外的賤人。
還有自己這個蠢貨,怎麼就養了只狼在身邊,活該死無葬身之地!
隱隱約約間,能聽見外面沸反盈天。
「著火了!著火了!快來人哪!」
「快去稟報王妃!」
「可憐的沈夫人!瑞哥兒死了,她肯定也是不想活了!才縱火自行了斷!」
……
沈寶沅睜開眼睛,結束那一些支離破碎的回憶。
她對白家不陌生,前世里,趙琛的另一個側妃白瓊就是出自白家。
白家老夫人還健在,所以沒有分家。
統共兩房,人口還算簡單。
大老爺白伯賢,目前是吏部尚書,正二品,夫人司氏,生了兩子一女,後來嫁入英王府的二姑娘白瓊就是她生養的。
二老爺白仲嘉,就是白璇的親爹,他這人有意思一些,年輕的時候風流輕狂,是出了名的才子,三元及第,是正兒八經的狀元出身。
明嘉三年,他升任翰林院侍讀學士,被明嘉帝欽點跟著去圍牆狩獵,結果禍不單行,為了從馬蹄下救一個皇子,折斷了一條腿。
他救的就是皇四子趙琛。
明嘉帝敬重他,特意欽點了白仲嘉的嫡女白琅為趙琛正妃。
白二老爺斷了腿,也沒有辦法再做官,仕宦一途算是絕緣了,不過替女兒掙了個尊貴的皇子正妃之位,也算是不虧。
這白琅偏偏沒有福氣,沒到及笄就夭折了。
除了已經過世的嫡女,他還有一個兒子,也是嫡妻董氏生的,此外,膝下還有兩個庶女,就是府里排行第三的白璇和年齡稍小一些的白珮。
前世里,白琅沒了,是白瓊頂上嫁到英王府,只是到底差了一籌,只做了側妃。
這一世,沈寶沅附到白璇身上也有半個月了,倒是還沒有聽說。
只怕這「姐終妹及」的美事還沒有發生。
沈寶沅不由嘲諷地笑笑。
前世的她,是趙琛侍妾,落得個身死魂滅的悲慘下場。
重活一世,趙琛是她姐夫。
都說緣分天註定,那麼,孽緣會不會也是天註定。
只是,她不再是沈寶沅,她是白璇。
她想長長久久地活著,也要離趙琛遠遠的,跟他再無瓜葛。
白璇放下手中的銅鏡。
旁邊,她的丫鬟紫雀正小心翼翼地從衣櫥里拿出一襲玫瑰粉色襖裙:「三姑娘,是不是該換衣服了!奴婢聽小丫鬟們說,英王爺也已經到了!老夫人的壽宴是不是就要開了!」
死裡逃生一回,乍然聽見英王爺三字,白璇忍不住還是心頭狂跳。
「還早著呢!這挑金紗做得裙子容易皺,揉得亂蓬蓬的,也不好看,還是到點再換上吧!」白璇喝了半盞涼茶,才強壓下內心的激蕩翻滾。
說話間,就見另一個貼身服侍的丫鬟畫眉從門外走進來。
她性格跳脫,就有些雀躍,手舞足蹈的:「三姑娘,二老爺命你去萬卷樓呢!說是有事情要交代您!」
這個二老爺,自然是指白璇的父親——白仲嘉。
因為白老夫人還健在,兩房還沒有分家,家產卻是在白老太爺過世的時候,就析清了的。
如今,算是析產不分家,一塊兒住著。
大房侍奉著白老夫人住東園,輕易也不過來。
二房白仲嘉帶了妻妾兒女住西園。
兩房雖是住在一起,卻也算是涇渭分明。
白仲嘉斷了腿,做不了官,也就賞玩些書畫打發日子,收集了無數的書籍,都堆在萬卷樓。
萬卷樓算是白仲嘉的讀書室,又是在內院,外客進不來。
嫡子白鏑已經搬去了外院住,因此,除了白仲嘉本人,也就白璇和白珮兩個庶女偶爾會來看看書。
白璇忍不住皺眉,問畫眉:「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畫眉搖了搖頭:「奴婢也不清楚!」
只是,白老夫人的壽筵也快要開始了。
這會兒,她的這個便宜父親怎麼還巴巴地吩咐自己去萬卷樓。
只是,父命不可違,白璇站起來理了理裙子。
旁邊,畫眉就咋咋忽忽的:「三姑娘,要不要奴婢陪你?」
白璇笑著搖了搖頭:「壽筵就要開始了!你幫著你紫雀姐姐,快把衣裳、首飾都整理出來!我一回來,就要趕著換的!」
一路走來沒有撞見人。
萬卷樓在西園濃蔭處,樓也有些舊了,斑駁的檐角從參差的古樹間隙挑出來。
門虛虛掩著,平常是兩個壯婦守著的,此時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白璇知道,比起長房,二房的規矩是不太嚴苛的,她爹白仲嘉名士風流,不拘小節,至於嫡妻董氏,自從嫡女白琅過世以後,思女情切,就時不時地生病纏綿床笫,管家上也有些疏忽了。
萬卷樓內共四五間屋子,全部打通,闊朗又空曠。
屋子裡除了一張大書案,幾張坐榻,全一列列擺著沉重的舊木書架,書架間隙都密密麻麻地塞著書。
只是,屋子裡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想來她的父親白仲嘉還沒有到。
白璇打量了一番四周,就選了最外頭靠窗的一個書架后席地而坐,拿了一個話本打發時間。
半響,兩幅木門發出「嘎吱」一聲轟響。
這是人來了?
白璇坐得腿酸麻,一時半會爬都爬不起來,只偏過頭,隔著書卷的間隙去看。
這一看,不打緊,她嚇得魂飛魄散,手指都打顫了。
來的根本不是父親白仲嘉,而是趙琛!
英王爺趙琛!
他穿著一襲寶藍色織金長袍,戴著白玉發冠,俊眼修眉,神色冷峻,只是比前世的時候年輕些,更顯得英姿勃勃,英武不凡。
前世里,當他做主把瑞哥兒抱走時,她怨他。
瑞哥兒沒了以後,她遷怒到他,更是心中深恨!
兩世相隔,回到五年前,再見到他這張熟悉至極的臉時,她卻還是忍不住雙眼微熱。
趙琛是被人引過來的,此時見室內空蕩蕩的,不由肅著臉,神色陰霾:「不是說白二老爺在這裡等著本王,人呢?」
白璇這才看見他身後幾步之外,還跟了個四十上下的僕婦。
那傳話的僕婦上不得檯面,被他這麼一問,忍不住瑟瑟發抖:「老奴是聽……」
僕婦話還沒有說完,就從門外進來一個妙齡少女。
是白瓊!
只見她穿著玫紅色緞襖,褐色緞裙,脖頸上海帶著一枚金鑲玉綴紅寶石項圈,越發襯得臉色如明珠生暈,秋水盈盈般一雙美目流轉,身段裊娜,整個人看起來有股說不清的意態風流,只神色間有些驕矜:「王爺,不是二叔找你!是我啦!是我吩咐她這樣說的!」又沖著僕婦揮了揮手,「下去吧!」
那僕婦才鬆了一口氣,慌慌張張應聲退下。
隔得遠遠的,趙琛招呼了一聲:「二姑娘!」
他語氣有些不咸不淡的,前世里,白璇做了他幾年侍妾,有些知道趙琛的脾性,知道他大概有些不快。
不過,任誰明擺著被人算計了,心情都不會太好。
旁邊,白瓊應該也察覺到了,就上前幾步走到趙琛身邊:「王爺,您生氣啦?我不是存心欺騙您!只是真的有些想見您!」她看著趙琛的臉色,神情有些忐忑,聲音低了低,「才說了謊!」
他生得高,她足足差了他一個頭,站在他旁邊手腳都軟了,既想看他俊美的臉,又離奇得有些懼怕,只仰著臉,討好地沖著趙琛笑了笑,一雙眼睛就像粘了膠似地就粘在他臉上。
趙琛是有些不高興,他只當真以為是白二老爺要見他,不料被內宅女眷算計了。
只是她仰著臉,眼睛里滿滿的都是迷戀,嬌嬌弱弱地笑著,臉色嬌艷欲滴的,一對梨渦若隱若現。
他也是男人,被個又嬌又驕的佳人順從地捧著,看著她的紅唇雪膚,秋水盈盈的美目,訓斥的話也說不出。旁邊,白瓊拽著衣角站著,又是一副順從乖巧的模樣。
她身段裊娜,一副身嬌體軟的模樣,只是不知道抱起來滋味如何,趙琛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心中一盪,喉結處動了一動:「你約我來這裡,家裡長輩可曾知曉?」
白瓊嚇得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是我自作主張!我爹娘不知道的!王爺您千萬不能跟我爹爹說!要是被我娘知道了,會打斷我一條腿的!」
私自約外男見面,到底不是什麼好名聲。
況且大夫人司氏,最重規矩,是有些嚴苛的。
書架后,白璇忍不住一哂。
眼前兩人,一個是她前世的夫主,一個是她今世的姐姐。
前生,自己做了他侍妾,今生,他卻來做自己的姐夫!
他二人在這裡幽會,卻被自己撞了個正著,也不知道是什麼機緣?
只是,白瓊敢自作主張,勾引趙琛過來,倒是也有幾分膽色。
不過,這也不奇怪,前世里,白瓊就愛趙琛愛得要死要活,最是痴情一片,一顆心全在趙琛身上。尚書嫡女,明明也是天之驕女,被趙琛揉搓成繞指柔,要她往東,就絕不敢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