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孩摟著一具屍骸
我相信父親在某個地方等待我,他的目光不安而且憂慮。沒有人能夠像父親那樣對我。在母親死後,他把我養大,供我上大學,一生沒有再娶。他希望我回到他身邊,可那個小城對我的事業發展不利,他放棄了他的想法。父親心中永遠就是那個觀點:只要女兒過得快樂……我快樂嗎?我的快樂是不是會傷害很多人?包括我的父親?他死前都沒有見過我一面,為此,我恨我自己,也恨這個家!
父親在我結婚後來過一次,那時,張文波還沒有暴露他的真實面目,父親的到來他還是很熱情的。我們帶著父親在赤板市走了很多地方,也盡量地讓他吃些好東西。父親在那幾天里是快樂的。可是,沒有過幾天,他就提出他要回小城去了。張文波說,父親在這個家裡住多久也可以的。有張文波的支持,我也這樣對父親說,儘管那時我就知道梅萍對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仇恨。父親執意要走,我們也沒有辦法。我把他送上車前,父親流了淚,他對我說:「莉莉,你要好好的,你什麼時候在這裡待不下去了就回來……」父親的話語里好像隱藏著什麼。當時,我沒有考慮那麼多。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心中的憂慮,他是過來人,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父親死前,根本就沒有告訴我他得了絕症。我回去時,他已經火化了。我痛不欲生。父親死的時候,我和張文波的感情已經有了巨大的裂縫。他沒有陪我回老家。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最理解最體諒我的人就是父親!他一定預料到了我的處境,不是像我告訴他的那樣美好和幸福。當張默林有一天告訴我父親當時離開的真相后,我的心被擊穿了。
父親的離開竟然和梅萍有關。父親走的前一天,我和張文波都去上班了。父親在那個下午走上了四層的閣樓。據張默林講,父親那天下午神色凄惶。他走向四層閣樓的時候,目光迷離。因為我知道梅萍自從父親來后,一直就沒有用正眼瞧過父親,還嫌父親不講衛生,我交代過父親,我和張文波不在家的時候,盡量地不要和梅萍接觸,千萬不要到閣樓上去。父親答應我了的,可他不知道為什麼會上那個神秘的閣樓。父親來到閣樓的門口,站住了。他伸出手正要推那扇緊閉的門。突然,他聽到了一聲喊叫:「你在幹什麼!」父親回頭就看到了變了臉色的梅萍。
父親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梅萍瘋了般快步走上了四樓,朝父親撲了過去。梅萍把驚呆了的父親一把推下了樓梯。父親一個趔趄,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梅萍看到張默林把父親扶起來,氣急敗壞地說:「你們都是些什麼東西!都給我滾,滾--」父親老淚縱橫,他也許從那時起,就知道了我在這個家中的命運,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
父親為什麼要到閣樓上去?這是一個謎,或許是我一生也解開不的謎。是不是有什麼聲音在召喚他走上閣樓?……張默林告訴我這件事情后,我對梅萍的仇恨增加了,有時,我真想掐死這個老妖婆……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爛的稻草》
37
梅萍穿著黑色的旗袍,手中拿著那束白色的香水百合。她走出了卧室,來到張默林房間外面,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只是聞到一股大蒜的味道。梅萍的眉毛挑了挑,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客廳,來到了樓梯上。
梅萍在暗紅的樓道燈光中往上面看了看,輕輕地朝樓上走去,她的身影有些凄清,百合的香味在樓道里飄散著。
梅萍來到了兒子張文波的卧室門口,她似乎聽到有說話的聲音,張文波卧室門底下的縫隙還漏出些光亮。梅萍又一次把耳朵貼在了門上,聽著裡面的動靜,不一會兒,卧室里沉寂下來,門底下漏出的光也被吸了回去,梅萍繼續站了一會兒,躡手躡腳走向四層的閣樓,她輕輕地把鑰匙插進了閣樓門的鎖孔。
這時,梅萍彷彿聽到了腳步聲。
腳步聲細微地來自室外的鐵樓梯,梅萍拿著鑰匙開門的手停住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動著,腳步聲很快地消失了。
梅萍約摸待了十來分鐘,確定腳步聲不復存在後,才把鑰匙旋轉起來輕輕地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一股陰氣撲面而來,陰氣中夾雜著某種霉味或者其他什麼複雜的味道。梅萍打了個寒噤,她輕輕地說了聲什麼,就把門反鎖上了。
閣樓里死一般的漆黑,似乎傳來呼吸的聲音,微弱的呼吸的聲音。梅萍在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摸向門邊的電燈開關,她按了一下開關,燈沒有亮。
奇怪,燈怎麼沒有亮呢?是不是燈泡壞了?
梅萍又反覆試了幾下,還是沒有亮,呼吸的聲音似乎大了些。
黑暗中,梅萍什麼也看不見。
她又按了一下開關,房間里的燈才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那是在閣樓天花板正中間吊下來的水晶吊燈,燈光藍熒熒的,透著一種詭秘。
閣樓里的情景就呈現在了梅萍的眼前,她的目光往北面通向外面鐵樓梯的那扇小門看了一眼,那扇門緊閉著,紋絲不動。南面的老虎窗被厚厚的絳紫色燈芯絨窗帘遮蔽得嚴嚴實實。這窗有多長時間沒有打開她也記不清了。靠東面放著一張大床,床上的用品齊全保留了三十年代或者四十年代的那種樣子。床上像是有人用紅色綢緞被面的被子捂著頭在沉睡。床頭上方掛著大幅的黑白結婚照,結婚照有些年頭了,已經泛黃,人像也變淡,接近模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對舊時代的俊男美女。床邊床頭柜上那架老式的留音機上面落滿了灰塵,床對面牆上古老的英式機械掛鐘已經停止了運轉,指針停留在了三點二十分的狀態。就在通向室外鐵樓梯那扇小門的左邊,有個神龕,神龕上放著香爐和花瓶,還有一個果盤。神龕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個鏡框,鏡框里鑲著一幅黑白畫像,看來是依據梅萍卧室桌子上阿花看到的那幀照片畫的像,畫像似乎比照片保存得更長久,還是那麼清晰。畫中人永遠用一種表情一種目光看著閣樓里的一切。
梅萍來到了神龕跟前,她把花瓶里那束已經乾枯了的香水百合拿下來,換上那束新買的香水百合,梅萍的目光落在了果盤上,發現原本滿滿的那盤蘋果現在只剩下兩三個了。
梅萍的眉毛挑了挑,她喃喃地說:「是不是自己老糊塗了記不清事了?」
她邊說邊拉開了神龕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三支印度香,點燃插在了香爐上。
印度香焚出的味道和百合花的香息混雜在一起,閣樓里就充滿了一種奇異的味道。
梅萍注視著畫像中的人,她的淚水積滿了眼眶,她輕輕地說:「又一年了,又一年過去了,快了,快到那一天了。」
梅萍說話時,她似乎聽到了響動,還有呼吸的聲音,她緩緩地轉過身,目光在閣樓里搜尋起來。梅萍看到閣樓的樓板上凌亂地扔著蘋果的核,那蘋果核已經發黑。
梅萍心想,一定有人來過!
梅萍的眼中出現了哀怨的神色。
是誰?是誰闖進這個只能她一個人光顧的禁區?
她輕輕地來到了老虎窗前,掀起了窗帘的一角,她看到一個人站在那棵香樟樹下,往閣樓這裡張望。她看了一會兒,覺得那人已經發現了她的觀望,不一會兒就離開了花園。
梅萍的手顫抖著,她把窗帘放下了。梅萍眼中閃過怨恨的光芒。她來到了那張大床邊,輕輕地掀開了被子。梅萍輕輕地」啊--」了一聲,她看見一個男孩摟著一具屍骸……
38
天大亮了,張小跳還在昏迷之中。
他躺在赤板市醫院急診的病室里,滿臉通紅,嘴唇上還起了幾個豆大的水泡。
他的額頭上敷著冰袋,手上插著一根針,在輸著液。
張文波的眼眶酸脹,太陽穴突突地跳著,胸口也十分沉悶,經過一個晚上的折騰,血壓又升高了。
張文波心裡說:「李莉這娘們還是回去了。小跳真的好像不是她生的,這娘們究竟中了什麼魔症了,成天神經兮兮的,不就死了一隻小狗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知道李莉從來就心胸狹小,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會被她弄得亂七八糟。
張小跳是他和李莉在凌晨4點左右送到醫院的,醫生處理完小跳后,他們倆就守在了張小跳的病床邊。
李莉一直獃獃地看著昏迷中的張小跳,她伸出手摸了摸張小跳的臉。
張文波到凌晨五點多的時候,實在頂不住了,就趴在兒子病床上躺了一會兒。他醒過來后,就發現李莉不見了。
張文波嘆了口氣,他也想得通,兒子失蹤的時候,她都不聞不問。現在兒子找到了,她就更不會有什麼心思放在兒子身上了。讓張文波覺得奇怪的是,兒子為什麼會在閣樓里?
那個閣樓,不要說家裡別的成員,就是他也沒有進去過,從小,梅萍就禁止他進入。他似乎也覺得那閣樓彷彿不存在似的,儘管他曾經多麼渴望進入閣樓里看個究竟。
他想,總有一天,他會作為這棟洋樓的主人進入那個閣樓的,梅萍總有死去的那一天。
他在睡夢中被梅萍的敲門聲弄醒的時候,張小跳已經被梅萍弄到他的小房間的床上了。張文波打開門,梅萍就對他說:「文波,小跳找到了!」
張文波說:「在哪找到的?」
梅萍遲疑了一下說:「在閣樓上!」
張文波的目光掠上了四層閣樓那扇緊鎖著的門。他還來不及問什麼更詳盡的問題,梅萍就對他說:「小跳發著高燒,快把他送醫院!」
李莉也出來了,於是,張文波就把張小跳送到了醫院裡。
張文波心裡的許多問題都讓他十分迷茫。他不知道這個夏天裡還會發生什麼讓他心煩意亂的事情,但張小跳找到了,無論怎麼樣,這是一件好事情。他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地審視和兒子張小跳的關係了,溝通成了他必須解決的重要問題,否則,他和兒子的關係會滑向可怕的深淵。
這時,一個女醫生走進了病房,她給張小跳作了簡單的檢查,檢查完后,張文波焦慮地詢問道:「醫生,孩子他怎麼樣?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
醫生說:「沒什麼問題,燒退後就好了,你放心吧!不過也夠懸的了,晚送來一會兒,說不定孩子就燒傻了!」
張文波不敢想象如果張小跳真的燒傻了會怎麼樣,那後果不堪設想。醫生出去后,張文波突然想到了宛晴,這兩天她陪他找張小跳也盡了不少力,如今,張小跳找到了,應該告訴她一聲。
他轉念一想,宛晴會不會還在睡覺?現在打電話給她,有點不合時宜。
過了一會兒,張文波還是給宛晴撥通了電話。
張文波說:「宛晴,小跳找到了,你放心吧!」
宛晴的聲音有點黏,像是沒睡醒的樣子:「嗯,這就好,你也該鬆一口氣了。」
張文波說:「謝謝你呀,宛晴,你也操了不少心,比小跳他媽操的心還多。」
宛晴說:「師傅,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對了,小跳是在哪裡找到的?」
張文波說:「在我們家的閣樓上。」
宛晴「哇」地叫了一聲:「小跳在你自己家的閣樓上待了兩天兩夜你們竟然沒有知覺?」
張文波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笑了笑說:「這是我們的失誤,對了,那麼早就給你打電話,打擾你睡覺了吧?宛晴,這樣吧,抽個時間請你吃飯。你先睡吧!」
宛晴打了一口呵欠,睏倦的樣子:「也好,我可要狠狠地宰你一頓呀,你請我吃飯時再和我解釋吧,不浪費你的電話費了,我倒了!拜--」
張文波剛把手機收起來,他就發現張小跳醒過來了,張小跳用因為發燒而變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父親,說:「我在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張文波一時語塞,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兒子的問題。張文波看著兒子,終於鬆了一口氣,可他的太陽穴還在跳著,他不知道這個夏天還會發生什麼意外之事。
39
李莉獨自地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她經過一個小吃店門口時,聞到了油炸東西的香味,她看了看小店門口油鍋里的油條。這時,李莉才感覺自己的肚子空空的,還發出咕咕的慘叫。
她已經在路上走了近兩個小時了。
離開醫院后,她在路上迷惘地走著,走著走著就往出版社的方向走去。她走出醫院時給宮若望打過電話,還是手機關機,家裡的電話沒有人接。這傢伙會到哪裡去呢?想想,他到哪裡去和她又有什麼關係?他不過是她的一個傾訴的對象,他們之間也沒發生什麼實質性的事情。
李莉有點蒼涼之感。她站在小吃店門口,茫然的樣子,裡面坐著些吃早餐的人,他們吃東西的樣子有些貪婪。炸油條的是一個小夥子,他矮矮胖胖的,肉嘟嘟的臉特別的黑,像是抹著一層鍋底灰。
炸油條的小夥子朝她笑了一下,他笑時竟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李莉十分驚訝,他怎麼會有這麼一口白牙?李莉突然想起了在這千里之外那個小城的父親,他年輕時也在飲食店裡炸油條,他也有一口白牙,雖然父親的臉不會那麼白。
想起父親,李莉心裡有些溫暖,又有些傷感。溫暖的是,父親留給她的記憶是那麼親切,雖然遙遠了,但還存留在她心底;傷感的是,父親去世的時候,她竟然不在他身邊。而且等她回去時已經火化了。
李莉走進了小吃店,坐在那裡,要了兩根油條和一碗豆漿。吃完早餐,李莉走出小吃店,她確定自己還是應該往出版社的方向走,走出一段,她回頭看了一眼炸油條的小夥子,她像是看到了年輕時的父親。李莉眼睛一熱,有液體充盈著他的雙眼。
這種感覺很久很久沒有了,她曾以為再也找不回這種感覺了。李莉為自己還擁有這種感覺而感動。這個早晨,李莉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一點坐車的慾望也沒有,儘管她走得渾身汗水。再過兩條馬路,一拐彎就可以到達出版社了。
李莉來到出版社時還不到八點鐘。出版社裡空無一人。她從來沒有這麼早來到出版社過,因為出版社是九點鐘上班。她走進出版社大樓,坐上電梯時,李莉突然又感覺到了壓抑,她覺得電梯里的空氣特別沉悶,還充滿了一股尿臊味,她弄不明白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氣味。
電梯在四樓停下來,門一開,李莉就捂著嘴巴沖了出去。她來到自己的那間辦公室,打開了門。她把包放在桌上,趕緊打開了辦公室的空調。她站在空調底下吹了一會兒,目光落在了張婷婷辦公桌上那摞《呼吸》的書稿上,她的目光頓時陰暗起來。說心裡話,李莉還是希望當這本書的責編,她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這本書,甚至還想見見這本書的作者,和他當面交流一下對這本書的看法。
李莉心裡空落落的,為什麼成剛會把這本書轉給張婷婷?
她朝張婷婷的辦公桌走過去。她看到張婷婷的辦公桌上還隨意地放著一包減肥藥,她嘀咕了一聲:「現在的小姑娘就是臭美,那麼苗條的身材還要減肥!」
李莉在張婷婷的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她順手翻著《呼吸》。
她每翻一遍《呼吸》都有一種新的感受。
翻到其中一頁時,李莉輕輕地讀了起來:「在黑暗的曠野,我看不到任何美的或醜陋的風景。可是我可以聽到呼吸的聲音在我周遭響起,隱秘地響起。泥土的呼吸,樹木的呼吸,小草的呼吸,流水的呼吸,那些沉睡的不再鳴叫的蟲豸的呼吸…彷彿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它們在均勻的呼吸中等待自然的摧殘,粗暴的、無理由的摧殘。我用雙手刨著那座新墳,它埋著我親手殺死的愛人,她曾經是那麼的美麗動人,我的心臟無法正常跳動,我的雙手用力地刨著泥土。我的指甲刨得脫落了,我感覺不到疼痛,這痛早在我殺死她之前就消失了。在這個沒有發光也沒有月亮的黑夜,我要刨開她的墳墓,我手上的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我聽到了我血液的呼吸。我要刨出她的屍體,讓她冰冷的屍體在這暗夜中和大地一起呼吸。我在刨著她墳墓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人站在我的後面,他趴下來,湊近我,我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扇動著我脖子上的寒毛……」
李莉的胸脯一起一伏,讀著這些文字,她興奮而又恐懼,她這時也感覺到了呼吸的聲音在自己的周遭響了起來,似乎有一個人也在身後接近她,把頭湊近了她的後頸。她感覺到了那刺激她神經的溫熱的鼻息。
她猛地回過頭:什麼人都沒有。
李莉站起來,慢慢地朝辦公室門口走去。她來到走廊上,走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李莉又聞到了那股尿臊味,她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40
阿花的眼睛通紅,她又一個晚上沒有睡好。
張默林吃完早飯就去醫院接替他兒子張文波了,因為張文波要去上班。
阿花知道張默林昨天夜裡很晚才回家,他上樓的聲音她聽見了。對於閣樓里發生的事情,她一無所知,只知道張默林後來又下了樓。阿花聽到他出門的聲音。因為他在出門時咳嗽了一聲。知道是張默林,她沒有感覺到恐懼。她對這家人的神神秘秘己不再有什麼想法,只是感到好奇。
好奇心讓她走出了房門,她來到廚房裡,從廚房的窗口可以看到花園裡的情景。
張默林站在那棵香樟樹下,他一直往樓頂眺望,阿花猜不出來他在眺望什麼。阿花看著看著突然發現張默林驚弓之鳥一般快步回到樓里,鎖好門,輕輕地上樓回房間里去了。張默林進來時,阿花來不及回自己的房裡,只好躲在廚房裡,像只偷吃的耗子突然發現了貓,緊張得大氣不敢出一口。她出房門時,沒敢開飯廳和廚房的燈,她在張默林上樓后,才摸著黑回到了自己的房裡。在黑暗中,她右手腕上戴著的那個玉鐲碰到了飯廳里的椅子,發出了「叮噹」的一聲響。
阿花提心弔膽地回到房間后,在燈光中看了看那個玉鐲,沒有碰壞,她才鬆了一口氣。這玉鐲是她奶奶吳青蓮留給母親的,母親在她離家到赤板前的那個晚上套在了她的右手腕上。
阿花剛來的時候,梅萍曾微笑地托起她的右手腕,仔細地端詳著說,「阿花,這玉鐲很好呀,是自己買的?」
阿花笑著說:「梅奶奶,我哪有錢買呀,是我媽給我的。這原本也不是我媽的東西,是我奶奶死前給我媽的。」
梅萍的目光有些異樣,她說:「你媽對你真好,把這麼貴重的東西給你。」
阿花羞澀地笑著。
梅萍又說:「不過,你一定從小就很乖,你媽一定很疼你的。阿花呀,你在我們家裡好好做,到時候,奶奶也買個玉鐲送給你!」
阿花說:「謝謝奶奶,你對我這麼好,什麼也不用給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梅萍依依不捨地放下了阿花的手,微笑著說:「阿花嘴巴真甜!」
梅萍眼中異樣的表情恢復了平靜……
阿花害怕在幹活的時候不小心把玉鐲碰壞了,就把玉鐲從手腕上取了下來,用一塊布包好放進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梅萍吃完早飯後,就在花園裡給那叢夜來香澆水。澆完水,她就上樓去了。
阿花今天沒有聽到梅萍彈奏的鋼琴聲,她出門買菜時也沒有聽到。
阿花來到車水馬龍的街上時,芳芳早就在那棵梧桐樹下百無聊賴地等她了。阿花來到芳芳面前。芳芳看了看錶說:「阿花,你每天都拖拖拉拉的,你看,我都等你十多分鐘了。」
阿花笑笑說:「我不像你那麼清閑,我做的事情多呀!」
芳芳說:「事情是做不完的。你乾死幹活還是那麼一點錢,該偷懶時還要偷懶,不要那麼傻。」
她們就邊說著話邊往菜市場走去。
阿花說:「我們家梅奶奶的孫子找到了。」
芳芳說:「是嗎,怎麼找到的?」
阿花說:「具體的情況我不太清楚,他們都沒有說,我就是知道找到了,一大早就送醫院裡去了。」
芳芳說:「怎麼呢?」
阿花說:「聽說是發高燒吧!」
芳芳「哦」了一聲,她對阿花神鬼兮兮地說:「阿花,你在這個家裡做事,還是要小心點呀!」
阿花說:「芳芳,我曉得的。芳芳,如果我不在梅奶奶家做了,該去哪裡好呀?」
芳芳笑了笑:「像你這麼年輕漂亮,幹活又勤快,人家搶著要呢!」
阿花有點不相信:「真的?」
芳芳點了點頭說:「我說話哪有假,不信的話,我帶你去保姆市場,你只要往那裡一站,肯定有很多人來搶你的。不過,你還是等等,等我不做保姆了,你來我現在這家做,包管你滿意!」
阿花狐疑地看著芳芳說:「你為什麼不做保姆了?」
芳芳歪了歪頭,咧著嘴巴說:「現在保密,不過,到時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芳芳說:「你怎麼總是那麼神神秘秘的,真弄不清楚你!」
芳芳說:「要被你弄清楚,我就不叫芳芳了。」
阿花不說話了。
芳芳好像想起了什麼事,她說:「阿花,我看菜市場十三號攤位那個賣豬肉的阿毛好像對你有意思呢!」
芳芳的話讓阿花心裡一沉:「你別胡說八道。」
芳芳說:「瞧你臉都紅了。我們每天在他攤上買肉,他總是色迷迷地看著你,有一次,你不在,他還問我你的情況呢,我沒告訴他。」
阿花想起了那個賣豬肉的阿毛,長得精瘦精瘦的,讓阿花覺得他拿刀的力氣都沒有,可這個人的聲音十分粗壯,話一出口就高八度,讓人心頭一震。阿毛的確老是用古怪的目光在自己的臉上身上亂瞟,阿花擔心他看自己的時候,殺豬刀會不會剁在他的手上。
阿花說:「芳芳,你不要亂說了,那個人挺討厭的!」
芳芳說:「也是,你想想,如果他和你好,那油乎乎的手摸你的時候就會像摸在一塊豬肉上!」
阿花掐了她的手臂一下:「你這個人壞死了!」
芳芳就哈哈大笑起來。她的大笑有些肆無忌憚,惹得路人投來好奇的目光。阿花的臉剎那間紅了。
離顧公館不遠處的那個窗戶後面,那人用望遠鏡看著顧公館,不一會兒,他的目光落在了芳芳和阿花的背影上,他咬了咬牙!
41
張文波下課後回到辦公室,他喝了口水,然後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離開。這時,系主任楊讓來匆匆地跑進來,對他說:「張教授,你來一下。」
張文波說:「有什麼事?我兒子病了,要去醫院呢!」
楊讓來說:「說完事你再走,這事情比你兒子生病重要!」
張文波覺得楊讓來今天臉色特別不好,像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急著和他說,沒辦法,他只好跟著楊讓來走。進入楊讓來辦公室,楊讓來就把他辦公室的門反鎖上了。
張文波說:「楊主任,你今天怎麼啦,搞得這麼神秘,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對我說呀!」
楊讓來說:「你坐,你坐,坐下來慢慢和你說。」
張文波覺得楊讓來要說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關,這是什麼事情呢?張文波的心裡忐忑不安起來。
楊讓來讓張文波坐在沙發上后,就從辦公桌上拿了一個信封,然後坐在張文波的身邊。
張文波說:「楊主任,究竟是什麼事情呀?」
楊讓來把那個信封送給了張文波:「你自己看看再說吧!」
那是一封寫給楊讓來的信,張文波抽出了信箋,現在用這種方式寫信的人還是很少見的。張文波在看信的過程中,臉色漸漸地變了,看完信,他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了,胸口又沉悶起來,他的額頭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楊讓來說:「張教授,這事情你看怎麼辦?」
張文波說不出話來,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學生曼麗會說他抄襲她的文章。上個月,張文波在《文藝評譚》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題為《試論魯迅的精神世界》的文章,曼麗寫信給楊讓來說張文波抄襲了她的《魯迅的精神生活》一文,抄襲部分多達兩千多字,她還在信中列舉了張文波抄襲的多處地方。張文波心想,這篇文章是兩年前的東西,兩個月前,《文藝評譚》的一個編輯向他約稿,他就把這篇文章找出來修改了一遍就發表出來了。她怎麼能說他抄襲她的文章呢?曼麗的《魯迅的精神生活》一文,他壓根就沒有見過,可曼麗說她的這篇文章雖說沒有在正規傳統的出版物上發表過,但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貼在天涯網站的「關天茶舍」上了。「關天茶舍」是一個著名的論壇,他也經常上去瀏覽,怎麼就沒見過這篇文章呢?
曼麗在信中振振有詞地說,那篇文章現在還保存在網頁上,上面的時間很清楚,還讓楊讓來可以去找出來對比一下就全都明白了。曼麗現在在赤板市一個區文化局裡工作,她說如果學校不處理此事,她將在各大網站披露此事,並且訴諸法律,討回一個公道!
張文波滿頭霧水,怎麼會這樣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曼麗是他帶的研究生,並且他和曼麗的事情當時鬧得沸沸揚揚,似乎誰都知道這件事情。
楊讓來說:「張教授,這事我們也不好說,這事要鬧大了對你個人和學校都會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我看過曼麗的那篇文章,和你的文章也作了一下比較,的確有雷同的地方,至於誰抄襲誰的,只有你們自己心裡清楚。這件事我暫時沒有向校黨委彙報。我給曼麗打過電話,說我要和你商量一下,怎麼解決問題。我也在電話里初步地做了曼麗的工作,但是曼麗態度十分強硬,她強調一切還是取決於你!我看這樣吧,你先和曼麗接洽一下,解鈴還需系鈴人,該怎麼辦你比我清楚,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過了。」
張文波有點束手無策,這種事情他還是第一次碰到,他的頭嗡嗡作響,看來,沉寂了很長時間的曼麗終於要向他下手了,該怎麼辦?
42
夜色中的赤板市顯得妖冶放蕩,李莉下班前給宮若望打過電話,他還是手機關機,家裡的電話也沒有人接。不知怎麼搞的,她特別想見到宮若望,這個比她小近十歲的男人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可他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宮若望究竟從事什麼職業,這些對她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能聽他哭訴、愛撫她的人。
李莉下了公共汽車,在往回家走的路上,看到了一顆眼角有一顆痣的漂亮女人,她的腦海里立馬浮現起了曼麗的影子,她隱隱地覺得,曼麗的眼角也有一顆痣。想起曼麗眼角那顆妖狐般的痣,李莉就覺得張文波和她還保持著親密的關係,她甚至認為,張文波經常在網上聊天的那個人就是曼麗。李莉很清楚,張文波對自己早就厭倦了,和曼麗勾搭上的時候他就已經背叛了她。
李莉覺得張文波一直在等待自己開口提出離婚,因為,只要她不同意離婚,張文波是不可能離的,她知道這個男人的想法。也許,他和她一起在等待這個機會,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還在等待,甚至殺死小狗也可能是他們之間的一個陰謀,小狗的死是給她一個血淋淋的警告!
李莉心寒起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她想自己不會那麼容易讓他們得逞的,哪怕犧牲自己的一生!
李莉走到家門口時,看到一個精瘦的男人在鐵門上趴著,他從鐵門的縫隙中往裡面瞅著什麼。李莉走到他眼前了,他也沒有發現。李莉聞到了一股油膩的豬騷味,這種味道是從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李莉心裡說了聲:「臭男人。」
那精瘦的男人還在往裡面看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深深地吸引著他。李莉厭惡的情緒一下子到了極點,她突然對那人大聲說:「你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那人大吃一驚站直了身子,驚惶地看著眼前這個身體健碩的女人。
李莉厲聲說:「你是誰?你在這裡想幹什麼?」
那人支支吾吾地,連話也說不清楚,看他那樣子,好像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李莉心裡對這個人厭煩到了極點,加上那油膩的豬騷味更讓她難以忍受,她憤憤地朝他說:「滾,你給我滾!」
那人頓時撒腿鼠竄而去!
李莉回到這個家的時候,發現張小跳已經回來了,正和這個家裡的其他成員們坐在一起悶頭吃飯。阿花見李莉回來,趕忙招呼她吃飯,李莉沒有一點胃口,正眼沒看阿花一眼就上樓去了。
李莉想,張小跳的燒退了就回家了,怎麼不留在醫院裡觀察兩天?
42
李莉洗完澡,回到卧室時,她看到張文波剛剛把電話放下,顯然,他是和誰剛剛通完電話。張又波見她進來,神色異常緊張。李莉冷笑了一聲,她想:「一定又是和那個騷狐狸說了些什麼吧!這麼多年了還念念不忘,藕斷絲連,我不會便宜你們的,你們以為殺死了我的小狗就可以嚇倒我,讓我主動離開?你們想得太美了!」
張文波穿了一件短袖襯衫,提著包就出門去了。
李莉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隨後就下了樓。她下樓時張小跳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看著越來越陌生的母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李莉來到街上時,張文波正把車從車庫裡開出來。李莉叫了一輛計程車,在離家門口不遠處的路邊等著。坐在計程車上的李莉眼光十分的兇狠,計程車司機都有點害怕,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在這個夜裡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張文波的車開出了鐵門,朝朱環路方向開去。
李莉對司機冷冷地說:「給我跟上前面那輛銀灰色的現代車子。」
司機一踩油門就跟了上去,他對李莉說:「大姐,你是幹什麼的?」
李莉還是冷冷地說:「讓你跟上你就跟上,怎麼那麼多話!」
司機吐了吐舌頭,這個女人夠嗆!
他不再說什麼了,只是開著車緊緊地跟著張文波的車子。
李莉臉色陰沉著。她的眉頭一直皺著,似乎永遠也無法舒展開來。李莉突然聽到了呼吸的聲音,呼吸聲似乎從身後的車後座上傳來,她偶一回頭,後排座上什麼也沒有。李莉彷彿聽到有人在身後對她說:「你的心是一團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