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嘴角浮起可怕的笑意
那是個深夜,我獨自回家。我沒有坐車,我一步一步地回家。其實那個我要回去的地方不是家,而是人間地獄,沒有溫暖、沒有親情的人間地獄。我走到一個街角時,突然聽到了嬰兒的哭聲。我看了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嬰兒在哪裡?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因為我而死去的嬰兒,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黑夜裡睜著可怕的眼睛看著我,在向我發出惡毒的詛咒。那個死去的嬰兒是我丈夫張文波和曼麗的孩子。那天晚上,絕望的我又對張文波進行了一次跟蹤。在我發現他有外遇以後,我用盡了辦法想讓他回心轉意,可他死活不承認他外面有女人,他甚至發誓說他還是愛我的,我不相信,他連在外面有女人這個問題都不敢承認,證明他的無恥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那天晚上,我跟蹤了他,我不甘心,我悲憤到了極點,我要告訴他,他加班的謊言不要再對我說了。
他果然去了曼麗那裡。
當我敲開那扇門時,開門的他呆了。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我推開了他就沖了進去!曼麗也看到了我,她一定知道我就是張文波的老婆,她站了起來,讓我吃驚的是,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我顧不了許多,我朝曼麗衝過去,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然後罵道:「你這個臭婊子!」
挨了我一巴掌的曼麗也被激怒了,她和我扭打在一起。
我們倆相互地惡罵著,廝打著。那時,我和曼麗都是潑婦,我們因為一個根本就不值得的男人大打出手時,那個男人竟然在一旁一言不發地觀戰。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呀!他竟然還在冷笑,好像我們倆是在表演給他看。
憤怒的我完全喪失了理智,我使勁地推了曼麗一下,她就倒在了茶几上,那拱起的肚子撞在了茶几上,我聽到了曼麗的一聲慘叫,我接著就看見了鮮血……是我,是我殺了那個嬰兒……
想起那個因為我而流產的嬰兒,我渾身顫抖。嬰兒的哭聲在夜晚的空氣中飄散。我一路奔跑起來,我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我跑得越快,嬰兒的哭聲也越來越大聲,充滿了我的耳朵,它一直在追趕著我,我無法逃脫,就像我無法逃脫我的命運……
--摘自李莉《等待腐爛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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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天,沒有風,雨下不來,空氣更加的沉悶。
阿花又沒有在梧桐樹下見到芳芳。
芳芳一連幾天都沒有出現,難道真的去結婚了,如果她真的結婚了,那麼她的地位不同了,就不會和自己一起去買菜了。
婚姻真的可以改變芳芳的命嗎?芳芳從此真的烏雞變鳳凰了嗎?
她每天出來買菜,都希望看到芳芳百無聊賴地站在梧桐樹下等她的樣子。阿花想到了芳芳和她說的那句話,說以後在介紹她做的那家去當保姆,阿花心裡說:「我才不會去呢,你還想讓我伺候你!沒門!哼!」
阿花走在買菜的路上,還盤算著偷偷地給張默林買蒜,如果被梅萍發現怎麼辦!她不敢想象那會有什麼後果。
那天她聽到樓上有事,就偷偷地站在樓下往上觀望,她是不會上樓去的,梅萍在她來時就對她交代過,這個家裡發生什麼事都不用她管,只要做好她該做的事就行了。
站在樓下的阿花看不到和張默林說話的梅萍,她只看到四層閣樓門口樓梯護欄上的張默林,也僅僅是看到張默林的背部。
張默林雙手高舉著斧子,只見張默林的身體往後仰了一下,斧子就從他手中脫落,掉到了阿花面前的地板上,發出「哐當」的一聲巨響,地板被砸出了一個坑。
阿花嚇了一大跳,斧子差一點就落在了她的頭上,如果那斧子真的落在她的頭上,她會發生什麼樣的慘狀,阿花不敢多想,想就害怕。
阿花驚魂未定時還擔心張默林會不會像那把斧子一樣來個自由落體,如果張默林的身體從樓上摔下來,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響?他的身體會摔成什麼形狀?
……
想著想著,阿花就來到了菜市場。菜市場里人頭攢動,異常的嘈雜,各種各樣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使這裡的空氣異常的渾濁。阿花在菜市場里挑挑揀揀,菜買得差不多的時候,她才來到了阿毛的豬肉攤前,阿毛見到阿花兩眼就放光,臉上堆起了笑容,剁豬肉的手也有勁多了。
阿毛給一個顧客切了一刀豬肉,放在電子秤上稱了稱,把豬肉放進方便袋裡,遞給了那位顧客:「5塊錢!」
顧客說:「不會缺斤短兩吧!」
阿毛笑著說:「放心吧,你是老主顧了,我還能坑你?」
顧客付了錢后將信將疑地走了!
阿毛對阿花說:「現在的人被坑怕了,所以到哪裡都以為別人在坑他!」
阿花笑笑:「那你會不會坑我呢?」
阿毛說:「我坑誰也不能坑你呀!」
阿花說:「那說不準,現在的人都不能信。」
阿毛說:「阿花,你今天怎麼啦,說話怪聲怪氣的?」
阿花的臉紅了,她把寫好的一封信扔在了阿毛的案板上就匆匆離去。
阿毛迫不及待地從信封里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認真地看了起來,他邊看邊眉飛色舞起來。
這時,有個人湊上來,要和他一起來,阿毛伸出一隻手,推開了那個和他一起賣豬肉的同伴,說:「去去去,別沒事找事!」
他的同伴很不高興地說:「有什麼了不起的嘛,不就一小保姆嗎?」
阿毛聽了他的話,臉沉了下來,收起了信塞進褲兜里,操起一把尖刀,指著同伴說:「你他媽以後再這樣說話,我就一刀捅了你!」
同伴臉色變了,不吭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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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做夢也沒想到,老金退下來后,會讓張婷婷當主任。當成剛在全社人員大會上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李莉差一點噴出一口血來。就是不考慮李莉當主任,怎麼也輪不到張婷婷這個黃毛丫頭當主任呀!
成剛讓張婷婷當主任的理由似乎十分充分:「雖說張婷婷到出版社不到兩年時間,但編輯了十多本書,每本書的發行量都十分可觀,這證明了張婷婷的能力,現在不大膽打破陳規任用新人的話,出版社就會老化,現在市場競爭這麼激烈,任用張婷婷為文藝編輯室主任是當務之急!」
李莉覺得成剛說的話全是放屁!她張婷婷什麼東西,編的都是些沒有質量的網路小說和時尚的小資類的圖書,光看發行量不看質量,這也可以矇混過關,她張婷婷和成剛到底有什麼關係?
李莉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故意地把一本書使勁地摔在桌子上,氣鼓鼓地坐在那裡,滿腦子都是張婷婷得意的笑臉。
張婷婷似乎很關心她的樣子,走到她面前問寒問暖:「李姐,你怎麼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你要是覺得不舒服你就回家休息吧,我去給你請假,你以後有什麼事和我說就可以了,我給你擔著!」
李莉本來還不至於把自己的惡劣情緒爆發出來,可這張婷婷的一番話,讓李莉覺得受到了極大的奚落和侮辱,她「嚯」地站起來把桌上的一個陶瓷的茶杯砸在了地上,陶瓷茶杯的碎片飛濺起來,有一塊碎片飛在了張婷婷的修長結實的小腿上。
李莉沒有看到那塊飛在張婷好小腿上的碎片,而是對著張婷婷大聲喊叫起來:「你才有病呢!你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在我面前充什麼好人!你算什麼東西!」
這時,從別的辦公室過來了些人,那些人都是平常和張婷婷一起的小姐妹,其中一個人驚聲說:「婷婷,不好了,你的腿上流血了!」
張婷婷低頭一看,果然自己的小腿上被陶瓷碎片劃出了一個口子,血順著光潔的皮膚流到了鑲著水晶玻璃碎花的白色皮涼鞋上。
張婷婷別看她平常大大咧咧的,可是她看到自己流血后,張著嘴巴,不知所措。
李莉也看到了張婷婷流血如注的小腿,她頓時心虛起來,但李莉還是擺出一副死不認錯的架勢,重新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氣呼呼地翻著一本書,彷彿流血的不是張婷婷,而是她李莉。
一個女編輯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布給張婷婷包紮上了。
她讓張婷婷坐在了椅子上,問道:「婷婷,你感覺怎麼樣?」
張婷婷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眼淚汪汪。
她的那幫小姐妹七嘴八舌地嘟噥起來:「沒當上主任心裡就不平衡了,拿婷婷撒氣,什麼東西!」
「一點氣量也沒有,好在沒讓她當主任,要是她當上主任了,我們可怎麼活!」
「這樣不行,不能讓婷婷白挨了這一下,告到社裡去,社裡不管就告到局裡去!」
「哎呀,婷婷,這可怎麼辦,流了這麼多血,她的心怎就這麼狠呀!」
「怎麼能這樣暴力呀,被老金拒絕了也沒必要拿婷婷出氣呀!」
……
張婷婷的小腿儘管包上了,還往外滲著血,替她包紮的那個女編輯問張婷婷:「你感覺怎麼樣?」
張婷婷說:「頭暈!」
女編輯趕緊說:「大家別再說了,先把婷婷送醫院處理吧,傷口太深了,血止不住,要是破傷風就麻煩了。」
張婷婷就被送到醫院去了,李莉一個人留在了辦公室里,她的心凄涼而又悲憤,她看著地上凌亂的陶瓷碎片和血跡,李莉似乎又聽到了呼吸的聲音,沉重的呼吸的聲音。
無論怎麼樣,李莉是理虧的,她不知道事態會怎麼發展,隱約地,她內心有了一種可怕的擔心,她似乎是自己把自己推到了一條絕路上。李莉想起了剛才婷婷小姐妹說的那句話:「怎麼能這樣,被老金拒絕……」
難道老金在退休前把這事說出去了?那天晚上社裡開歡送老金離職的宴會,她沒有參加,是不是老金在那個晚上喝多了把此事當成笑話廣播出去了?否則,這些黃毛丫頭怎麼會知道呢?
李莉一股氣又衝上腦門,為什麼誰都和自己過不去呢?這是為什麼?
呼吸的聲音在辦公室里此起彼伏。
李莉伸出顫抖的手,撥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后,傳來老金懦弱的聲音:「喂--」
李莉停頓了一會兒,然後低聲吼道:「老金,你是個王八蛋!」
李莉「啪」地掛了電話,坐在那裡,兩眼血紅地望著陽光燦爛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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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跳陰冷的目光掠過火柴盒般的小窗戶,在窗外慘白的陽光中尋找著什麼。
早上還是陰沉的天,晌午後就出現了陽光。
張小跳是不是幻想自己變成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在空曠的天空中飛翔?此時,這個家庭里的所有人都和他無關,他沉浸在自由的想象中不能自拔。
那天和姑姑張文玲在麥當勞里,姑姑對他說過一句話,他深深地記在了心裡,姑姑張文玲是這樣對他說的:「小跳呀,你晚上沒人的時候千萬不要出門,聽到什麼都不要出門,知道嗎?一定要記住姑姑的話!」
可是,張小跳根本就領會不了張文玲話中的深刻含義。
張小跳把目光從窗外的陽光中收了回來,突然想起了什麼。
他站了起來,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門。
樓里靜得可怕,張小跳不知道放假在家的父親貓在房間里幹什麼,也不想去管父親張文波。
他來到了二樓,看到奶奶梅萍在獨自地品茗,不知道那茶究竟有什麼好喝的。
爺爺張默林呢?
他不知道,只清楚現在張默林不教他彈鋼琴了,說心裡話,他心裡異常地厭惡彈鋼琴。都是奶奶和他父親的主意。他曾經多麼想把那台古老的鋼琴砸成碎片,然後拿到花園裡挖個大坑像埋葬一具屍體一樣埋起來。
這種想法終實沒有實現,那架鋼琴還老妖怪一樣活著,隨時都有可能把他抓過去,讓他的雙手為之按摩,讓它發出舒服的叫聲。
有時,張小跳真想對父親張文波說,哪天你去按摩院按摩時,帶一個按摩小姐回來,一次把鋼琴按爽后就讓它死掉!但他沒能開口,那樣說的話,父親張文波說不往會打爛他的屁股。
對奶奶梅萍,張小跳有種本能的恐懼,她有時出現在他夢中的形象和現實中完全不同,她會在夢中長出長長的白髮,她的臉會變成一張老女巫的臉,她的手指上會長出尖利的爪子。她還會張開沒有牙齒的黑洞般的嘴巴對他說:「你,你和你媽你爸,還有你爺爺,全部都是我的奴隸。」
張小跳趁梅萍沒有注意就下了樓。
他走出了花園的大鐵門,看到了街上神色各異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各種各樣的汽車。
張小跳突然產生了一個怪異而又殘酷的想法,街上那些汽車要全部撞在一起,燃起熊熊的大火,一定十分的好看,他被自己的這個想法打動了,他的嘴角浮起了可怕的笑意。
張小跳站在那棵梧桐樹下,那是芳芳經常站在這裡等阿花的地方。
張小跳愣愣地站在那裡,一會兒,他期待的汽車相撞在一起的事情沒有發生,也沒有燃起熊熊的大火。
張小跳耳邊響起了細微的聲音,那種細微的聲音神秘地呼喚著張小跳,張小跳就決定到一個地方去。
張小跳掏出了口袋裡的錢。
他數了數,還有十幾塊錢。
張小跳走向公共汽車停靠點的時候碰到了臉上洋溢著紅暈的阿花。
阿花挎著滿滿的一籃子菜。
張小跳兩手插在褲兜里,一搖三晃地走向阿花。
阿花看到了張小跳,臉色就變了。她不知道這個小祖宗要幹什麼。
張小跳攔住了阿花。
阿花說:「小跳,你要幹什麼?」
看著阿花緊張而又警惕的樣子,張小跳冷笑著不說話。
阿花企圖從他的身旁逃過去,張小跳靈活地移動腳步又擋在了阿花的面前。
阿花氣急地說:「小跳,你究意想幹什麼呀,我要回家幹活呀。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呢,你就別鬧了好嗎?」
張小跳突然像個大人一樣說:「阿花,我想摸你的屁股!」
阿花的臉漲得通紅,張小跳怎麼會說出這樣無恥的話呢,他才10歲呀!
阿花用力推開了張小跳,一路小跑起來。
張小跳對著阿花倉皇而去的背後,冷笑著,牙縫裡響出了一句話:「燒死你,鄉巴佬!」
張小跳為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到驚訝,為什麼要燒死阿花呢?
張小跳一片迷茫。
張小跳上了公共汽車。
透過車窗,看到有人舉著一個很大的花圈晃了過去。
張小跳心裡抖了一下,又有人死了!
張小跳的眼光頓時黯淡下來。
在寶成路站,張小跳下了公共汽車。
他來到了寶成公園門口。
寶成公園門口有一個花店,張小跳走了進去。
賣花的姑娘問他:「小朋友,你要買什麼花呢?」
張小跳瞪了賣花姑娘一眼說:「我不是什麼小朋友,我都10歲了!」
賣花姑娘的目光和張小跳的目光碰在一起,賣花姑娘吸了一口涼氣,這孩子的眼中怎麼有一種邪氣?
張小跳問她:「你覺得如果誰死了,送什麼花比較好呢?」
賣花姑娘對這個孩子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彷彿他不是活在這個陽光世界中的孩子。賣花姑娘希望這個孩子趕快離開,他站在花店裡,似乎所有的鮮花都將要馬上枯萎。
賣花姑娘想都沒想就說:「菊花吧!」
張小跳說:「那就買菊花吧。」
賣花姑娘馬上拿了一束白菊花,要用包裝紙給他包起來。
張小跳說:「我不要那麼多。」
賣花姑娘心裡壓抑得很,她說:「那你要買多少?」
張小跳冷冷地說:「兩朵就夠了。」
賣花姑娘心裡哀綿地說了一聲,今天怎麼碰到了這樣充滿了鬼氣的一個男孩呢?
她從那束菊花里抽出了兩支,遞給了張小跳,張小跳接過花時,賣花姑娘的手碰到了張一跳的手,張小跳的手冰塊一般,賣花姑姐渾身顫抖了一下,張小跳的目光落到了她抖動了一下的乳房上,又冷冷地說:「多少錢!」
賣花姑娘快受不了了,她說:「這花送給你了,不要錢,你快走吧!」
張小跳說:「我從來不白要別人的東西,你又不是我姑姑,多少錢?」
賣花姑娘一口氣差點背過去,她強忍住內心的不安和恐懼說:「你就給一塊錢吧。」
張小跳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錢送給了她,然後說了聲:「你的乳房很美。」
張小跳鬼魂般走出了花店,走進了寶成公園。
在寶成公園一棵巨大的雪松下,張小跳手上拿著兩支菊花坐在樹根上,目光落在了樹下草地的一個地方,那裡放著一塊石頭,白色的石頭,他心裡說:「石頭還在,就是不在了,我也可以找到這個地方。」
他獃獃地看著那白色的石頭,有液體漸漸地充盈著他的眼眶。
他看到草地上飛舞著一隻白色的蝴蝶,那蝴蝶在陽光下像一片白色的樹葉在隨風飄飛,最後,蝴蝶落在了那塊石頭上,看著白色蝴蝶雙翅合一靜靜地停留在石頭上的樣子,張小跳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它。
張小跳突然浮現起似乎很遙遠了的那個情景:那也是個正午,也有慘白的陽光。一隻小狗在花園的草地上追逐著一隻白色的蝴蝶,蝴蝶好像在和小狗嬉戲著,忽而飛高忽而飛低,小狗跳躍著,還不停地「汪汪」叫著。蝴蝶好像飛累了,它雙翅合一地落在了一根草的葉尖上,它輕得像一片鴻毛,草莖一動不動。小狗停止了追逐,它靜靜地坐在了草地上,凝視著那隻白色的蝴蝶,小狗是不是在守護著蝴蝶的一個夢?小狗和蝴蝶那麼默契地相互守候的時候,一條蛇出現了,它從夜來香叢中遊了出來,快速地朝小狗和蝴蝶這邊游過來,蛇表皮的花斑在陽光下發出一種濕漉漉的油油的光澤。小狗和蝴蝶沉沒在相應守候的安寧中,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那條滑滑地溜過來的毒蛇。毒蛇向小狗發動了攻擊,它掠起來,飛到了小狗的身上,死死地纏住了小狗,小狗的脖子緊緊地被那條兩尺多長的喜蛇纏住了,它想咬毒蛇但根本就施展不開自己的功夫。小狗嗚咽著,口裡吐出了血沫,它四腳抽搐著,漸漸地死去,那隻蝴蝶翩翩飛了起來,它是在哭吧,可是聽不到它的哭聲。它只是在那裡一飛一徘徊,最後消失在慘白的陽光中……
那似夢似幻的情景張小跳真實地見過,在他很小的時候,他一個人站在花園裡看到的。那時,他母親李莉還沒有養點點。大人們聽到他被蛇嚇哭的聲音,都跑下來了,可當他們聽張小跳說起那情景時,他們誰都不信,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發現什麼蛇、小狗和蝴蝶。
就是現在,張小跳也堅信,他當初的確看到過那隻小狗、蝴蝶和蛇。
「張小跳--」
誰在叫自己?張小跳一轉臉就看到了從另一邊跑過來的王寧。
張小跳臉上恢復了純真的笑容:「王寧,怎麼你也在這裡?」
王寧走過來坐在了張小跳的身邊:「小跳,我今天陪奶奶出來玩,我看到你在這裡,就過來了。」
張小跳說:「你奶奶呢?」
王寧往那邊樹蔭下的長椅上指了一下:「她在那裡休息,沒關係,奶奶會等我的。」
張小跳看到了那個老太婆,她向這邊張望。
王寧說:「小跳,這些日子,你為什麼不理我呢?」
張小跳說:「我有不理你嗎?」
王寧說:「難道你忘了。從你拿著兩隻死鳥來學校那天起你就不理我了。」
張小跳說:「我記不得了。」
王寧說:「真的?」
張小跳說:「真的!」
王寧又說:「那你還記得那天你失蹤后,到哪裡去了嗎?」
張小跳點了點頭:「記得,我去給小鳥找墳地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最後找到了這裡。我把小鳥埋葬之後,就坐在這裡,一直到天黑。我那天看到我爺爺了,他一定是來找我的。我躲起來了,沒讓他找著我。後來,天黑了,我很餓,夜深了我才回家……」
張小跳和對姑姑張文玲的敘述不太一樣,他沒有說在公園裡的事,而是說在赤板河邊。
王寧十分吃驚:「你說你媽媽把你帶到了一個黑暗的地方?」
張小跳點了點頭。
王寧吐了吐舌頭:「太可怕了,我媽對我就很好。他一定不會帶我去一個黑暗的地方扔下我不管的。」
張小跳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寒意:「不一定,大人和我們都是死對頭,他們不會讓我們快樂的,從我們生下來那一天起,他們就恨我們,變著法子折磨迫害我們,他們看到我們快樂就不痛快,大人天生就是我們的仇敵!」
王寧聽不懂張小跳的話了,她撲閃著明亮的眼睛說:「我怎麼就那麼快樂呢?」
張小跳幽幽地說:「因為你早就被他們害死了,死人當然沒有痛苦了。」
王寧說:「張小跳,你讓人害怕。」
張小跳說:「你為什麼要怕我呢?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王寧點了點頭說:「不過,小跳,我發現你變了。」
張小跳沒理會她的話,而是把目光投向草地上的那塊白色的石頭,他發現沒了那隻白色蝴蝶的影子,它飛到哪裡去了呀,它一直守在那裡陪著那兩隻雛鳥該有多好,或者說自己變成一隻白色的蝴蝶,一直守在哪裡,無論颳風下雨都不離開。
張小跳說:「王寧,你說人會變成蝴蝶嗎?」
王寧搖了搖頭:「那是不可能的。」
張小跳說:「如果我要變了蝴蝶,你會來看我嗎?」
王寧點了點頭:「可是你不可能變成蝴蝶的。」
張小跳又不說話了,他站起來,走到了那塊白色的石頭邊,蹲了下來,那塊石頭髮出白瑩瑩的光,他把那兩支白菊放在了石頭上。
王寧走了過去,站在她旁邊說:「小跳,你這是幹什麼呀!」
張小跳幽幽地說:「我是來給死去的小鳥上墳的,我買了兩支白菊,它們每人一支。」
王寧也蹲了下來,她看到張小跳的眼中充盈著晶瑩的淚水,王寧突然也發覺自己也傷感起來:「它們就埋在這裡嗎?」
張小跳點了點頭。
王寧說:「它們真可憐。」
張小跳對王寧說:「王寧,如果我像小鳥那樣突然死了,你會把我埋在這裡嗎?這裡多好呀,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這裡的。」
王寧點了點頭說:「我會的,可你別亂講呀,你怎麼會死呢,你還那麼小,我們還要長大呢!」
張小跳說:「王寧,你真好,如果我能夠長大,一定要你做我的老婆,我一定一輩子愛你一個人。不像我爸那樣在外面找女人。」
王寧的臉紅了,心也「撲咚,撲咚」亂跳,她站起來對張小跳說:「好了,你快回家去吧,你一個人跑出來,家裡人會著急的,我要去陪我奶奶了。」
她跑著走了,她偶爾一回頭,發現張小跳不見了蹤影,石頭上的兩支白菊花還在。
她回到奶奶身邊說:「張小跳怎麼突然就不見了呢?」
奶奶笑笑:「你說剛才和你在一起的同學呀,你看他不正往公園門口走去嗎?」
王寧卻怎麼也沒有看到張小跳的身影,突然替張小跳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