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鐵樓梯包藏著巨大的秘密
每天我上班看到公共汽車站旁邊那個守著報攤的中年婦女,我就會從她疑惑的眼神中發現自己的醜陋。我在她的眼裡究竟是什麼樣的怪物?而我在梅萍眼中又是什麼樣的怪物?
和張文波的結合是那麼的偶然和快速。如果我不是他那本《魯迅的人生觀》的責任編輯,也許我們不會相愛,不會迅速地結婚。沒有什麼儀式,我們就領取了結婚證,住進了他的家裡。
梅萍看到我第一眼時,她愣在了那裡,張著嘴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因為是張文波自己的選擇,她也沒有什麼話了。張文波沒有在我們結婚前告訴梅萍,就是怕挑剔的梅萍反對。據說,張文波談了幾次戀愛,都因為梅萍反對沒有成事。張文波採取了生米煮成熟飯的手段,讓我名正言順地進入了顧公館。我以為幸福的生活從此開始了,沒有想到,等待我的是一個個可怕的噩夢。
梅萍的微笑里隱藏著陰暗。我總是覺得她在偷窺我的一舉一動,我的一舉一動又是讓她那麼的厭惡。她經常在我上班前,微笑地、無言地用刻薄的目光審視我,從頭到腳地審視著我,像是看一隻動物園裡的猴子。我在她的目光下,渾身都不自在,我擔心某個地方的錯誤會讓她挑剔。她有時會輕聲說:「你眼角的眼屎沒有擦乾淨。」諸如此類的話讓我在她的面前極為不自信,也影響著我的情緒,有時在上班的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和同事發火,弄得同事們都以為我嫁入豪門起了變化,漸漸地都和我保持著距離。那時,我自認為張文波是愛我的,為了他,為了那所謂的愛情,我必須忍受,必須想方設法和梅萍搞好關係。梅萍對我怎麼樣,我都忍氣吞聲,我只是在和張文波一起的時候,說說自己心中的不快,當然,張文波也安慰我,可他的安慰幾乎無法讓我平靜。
我一直想改變自己在梅萍心中的形象,有時甚至主動地討好她。張文波告訴過我,梅萍喜歡喝鮮魚湯。一個周末,家裡的保姆有事回家去了,我以為機會來了,一大早去菜市買了鮮魚,中午的時候燒了一鍋新鮮的魚湯。張文波也希望我和他母親關係能夠改善,他嘗了嘗我燒的魚湯,笑著誇我做得好。沒有想到的是,梅萍喝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說味精放多了,就沒有再喝。看著那一鍋熱氣騰騰的魚湯,我的心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在許多細小的事情上,梅萍根本就看不起我,她微笑的目光在殺害著我做人的自尊,我總想著有一天她會改變,那是我的幻想。有時,我在她的眼裡連保姆都不如。她會把我出差為她帶回來的禮物,那一條美麗的絲綢披肩,當著全家人的面送給保姆……許多事情讓我無法釋懷,我甚至懷疑自己活著的價值。
我以為有個愛我的人、有了個家后就會幸福,我的一切想象都是錯誤的。
梅萍,這個讓我捉摸不透的老女人,她為什麼如此的傲慢?為什麼對我不屑一顧?這個家庭的複雜都和這個老女人有關係,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在這個複雜的了無生氣的家庭中毀滅。我的擔心變成了巨大的重負。我漸漸地養成了懷疑一切的習慣,許多東西在我眼裡變得不正常,我覺得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拉著我,走向一個深淵……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爛的稻草》
13
張小跳失蹤了。
要不是學校里的吳倩老師打電話給張文波,張文波還蒙在鼓裡,張小跳自從昨天上午離校出走後,一天一夜沒有回家,也沒有回到學校去。張文波還以為是李莉把他接走了,李莉昨天晚上也一夜未歸,阿花昨天見她穿戴整齊出去的。
昨天,張文波幾乎一天都在和那老頭的兒子扯淡。老頭驗完傷后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是腳踝上有點骨裂,老頭的兒子,那個死胖子胡攪蠻纏耍無賴,要他先交一萬塊錢。雖說交警判他負全責,他也答應和胖子協商解決問題,但也不可能要一萬塊錢呀!胖子一會兒威脅,一會兒耍賴,一會兒又裝可憐,弄得張文波毫無辦法,最後答應給完一萬塊后就一了百了。
因為和胖子扯淡,他不可能去接張小跳回家,就發了個短消息給李莉,要她去接張小跳。儘管李莉的小狗死了會很傷心,但總不可能不管兒子吧。他沒想到李莉根本就沒有去接張小跳,還一夜沒有回家。昨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梅萍問起了張小跳的事,張文波說李莉接走了。梅萍就沒說什麼。
張文波是在他上完課之後接到吳倩老師的電話的,已經是上午11點多了。他馬上打了個電話給李莉,李莉的手機關機了。張文波又把電話打到了赤板出版社文藝編輯室,李莉的同事張婷婷說李莉今天沒來上班。
張文波放下電話,心裡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為什麼這兩天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怪事呢?
張小跳會到哪裡去呢,他又能到哪裡去?張文波的目光有些痴獃。
在這個家裡,張小跳就算和他有點感情,其他的人都似乎不喜歡這個孩子。張文波坐在辦公桌前,迷茫地點燃了一根香煙。他把煙叼在嘴角,兩手僵硬地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擺放著他自己撰寫的現代文學史教案。煙灰落在了他潔白的襯衫上,他毫無知覺。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張文波彷彿從夢境中回到了現實之中,一激靈地抓起了手機,焦慮地對手機說:「你是誰?」
對方咯咯地笑了:「師傅,我是宛晴呀!」
張文波聽到宛晴甜美的聲音,緊蹦的神經鬆弛了些:「哦,是你呀,宛晴。」
宛晴關切地說:「師傅,你有心事?」
張文波笑笑:「你怎麼知道?」
宛晴機靈地說:「我是誰呀,嘿嘿!聽你的語氣就感覺到了。」
張文波嘆了一口氣說:「唉,不瞞你說,出問題了。」
宛晴焦慮地說:「師傅,出什麼問題了?」
張文波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宛晴見他沉默,又追問道:「師傅,你快說呀,出什麼事情了?」
張文波咳嗽了一聲說:「我兒子失蹤了!」
宛晴似乎不相信他的話:「這怎麼可能呢!」
張文波認真地說:「真的,沒騙你!」
宛晴的語氣急促起來:「失蹤多長時間了!」
張文波無奈地說:「昨天上午從小學校里出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宛晴想了想說:「會不會到你的親戚朋友家裡去呢?」
張文波手上的煙頭燒到手指了,他慌忙把煙頭摁滅,然後說:「該打的電話都打了,該問的地方都問了,找不到他。」
宛晴問道:「師傅,你現在在哪裡?」
張文波苦笑道:「在辦公室,我還能在哪裡吶。」
宛晴安慰他說:「師傅,你別急,千萬別上火,小跳一定能找到的,我就在大學附近,我馬上過來,陪你去報案,然後再去找找看。」
張文波答應了她,宛晴的出現,讓他心裡壓著的那塊石頭減輕了許多重量。張文波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自言自語道:「如果找不到張小跳,會有什麼後果?」
他不敢住下想,後果一定不是那麼美好的。李莉此時在哪裡呢?這個被外人稱為他妻子的女人,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和他做過愛了。張文波怔了怔,他為自己冒出的這個古怪念頭而吃驚。他覺得空氣中充滿了一種咸腥的味道。
14
阿花出門買菜前,張默林交代她,多買幾頭蒜回來。阿花答應了張默林,她並不明白為什麼張默林要把她拉到一個角落,悄悄地和她說這件事,顯然,張默林有意地躲避著梅萍。梅萍那時正在花園裡打太極拳,她打太極拳的樣子輕飄飄的,像一隻蝴蝶在草地上翩翩起舞。阿花想,自己到七老八十的時候要像梅萍那樣就好了,她媽媽不到五十的時候就枯萎了,那張松樹皮的老臉讓她心寒。每當想起母親那張蒼老的臉,阿花就會對人生產生一種極度的恐懼。梅萍都讓阿花覺得不可思議,她不知道梅萍為什麼會如此年輕,她想探索梅萍駐顏有術的秘密,卻無從下手。
阿花在燦爛的陽光中走出了花園的鐵門,她是從鐵門中的那扇小門走出去的,這鐵門中的門中之門經常讓她困惑。阿花出門后就看到了芳芳。芳芳也提著籃子在一棵梧桐樹下等著阿花。芳芳是梅萍家旁邊不遠處的清水灣小區里人家的保姆,她和阿花是在買菜時認識的,她們成了無所不說的好朋友,基本上每天都一起去買菜,誰先到都會在那棵梧桐樹下等對方。
走出鐵門,阿花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街上的車來車往和人流以及街兩旁的各種店鋪讓她感覺到了活力,心靈也鮮活起來,她只要走進那扇鐵門,就進入了一個彷彿與世隔絕的世界,死氣沉沉的老洋樓和花園,還有那幾個各自心懷鬼胎的人,讓她沉悶,有時感到窒息。
阿花滿臉笑容地朝芳芳走過去,她們就嬉笑著邊說著話走向十多分鐘路程的陳山路菜市場。
芳芳問阿花:「你們家那條小狗死了沒有引發世界大戰吧?」
阿花說:「沒有,可是夠嚇人的。」
芳芳發現自己一提到那隻死狗,阿花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芳芳就轉移了話題:「阿花,做保姆真沒勁,我都不想做了。」
阿花說:「是不是你男朋友又催你回去結婚了?」
芳芳說:「那倒不是,我要不回去,他拿我是沒法子的,他聽我的!」
阿花這時又笑了:「他不怕你在外頭和別人好呀!」
芳芳也樂了:「他當然擔心了,擔心又有什麼用,我真要和別人好了,他也是拿我沒法子的。他是個老實人,現在老實人沒有用,不會賺錢,沒錢就沒好日子過。我猶豫著呢,是不是和他斷了,可我又不忍心傷害他。」
阿花說:「芳芳,你可不能這樣,你們是有感情的。」
芳芳笑笑:「怎麼不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感情算什麼,貧賤夫妻百事哀呀!我可不想過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苦日子。」
阿花嘆了口氣,她沒芳芳想得多,也沒有男朋友,未來對她來說是模糊的一個概念。
芳芳又岔開了話題:「阿花,我問你,你住在那片老洋樓里怕不怕呀?」
阿花說:「有點兒怕,就我一個人住在底層,太冷清了,晚上有些時候不敢合眼。」
芳芳問:「那你晚上會不會聽到什麼聲音?」
阿花反問道:「什麼聲音?」
芳芳詭秘地說:「阿花,我也搞不清是什麼聲音,反正你提防著點,聽我家主人說,你們家那棟老洋樓不幹凈。聽說樓背面有一個室外的鐵樓梯。一直通到四層閣樓上?」
阿花點了點頭,四層閣樓她沒有進去過,那門終年緊鎖著。她知道四層閣樓外面開著一扇門,從室外的樓梯也可以進去。平常,阿花不敢站在鐵樓梯下,哪怕是陽光燦爛的白天,鐵樓梯陰森森地銹著,透著一股逼人的寒意。阿花從來沒見有人走過那樓梯,她當然也不會去走。阿花還有一個疑問,那閣樓里藏著什麼不可示人的東西?
阿花說:「芳芳,你別瞎說,要是那樓不幹凈,有誰還敢住裡面。」
芳芳說:「這條街的人都知道這樓不幹凈,就你還蒙在鼓裡,我和你說也是好心好意,讓你提防著點,以免出什麼問題。」
阿花心裡有些忐忑,但她的嘴巴還挺硬:「我才不信什麼邪!」
芳芳就不再說樓的事情了,阿花的心情剎那間沉重起來,她的呼吸有點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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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慘烈,把花園裡的樹葉子曬得蔫蔫的。老洋樓的窗戶關起來了,嚴嚴實實,生怕滲進一絲暑氣。樓里的確十分陰涼。就是不開空調,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悶熱。
張默林習慣了午覺。今天也不例外,他看了一會兒書,就準備躺下,在躺下之前,想起了一件什麼事情。張默林打開了抽屜,從裡面拿出幾顆剝好的蒜頭,蒜頭在他的手掌中飽滿而又圓潤。
張默林深陷的眼睛轉動了幾下,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後用另外一隻手撿起了一小瓣蒜頭扔進了嘴裡。張默林嚼了幾下,蒜頭的辛辣讓他齜牙咧嘴,淚水也充滿了眼眶。他覺得蒜頭的味道刺激得反胃,他想吐出來。
張默林停頓了一會兒,兩眼愣愣地看著窗帘,似乎是在強行讓自己適應蒜頭的味道。過了幾分鐘,他就把手掌上的幾顆蒜瓣全部扔進了嘴巴里,狂嚼起來,邊嚼邊往肚子里吞咽,他的臉變形著,老淚縱橫。這對張默林來說簡直是在遭罪,從這個夏天開始后,他就每天這樣遭罪。這種罪是他自己選擇的。沒人強迫他。張默林比梅萍年紀還小,但他顯得蒼老。
這個夏天開始的時候,他和梅萍去參加了一個老友的葬禮。他看到老友躺在殯儀館的鮮花叢中供親朋好友瞻仰時,張默林的心沉入了黑暗的深淵。老友死灰的臉上就剩下一層皮,那層皮就是隔著生和死的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老友死於胃癌。
從葬禮回來后,張默林總是覺得胃部隱隱作痛,他覺得自己也得上了胃癌。張默林十分緊張,儘管他知道誰也逃脫不了那一天,人活著就像從一條街道走完後進入另外一條陌生的街道,可是他還是意識到了死亡的可怕,另外一條街道一定是死寂的沒有陽光的地獄。
張默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妻子梅萍進行交流了,他突然渴望和妻子有一次深刻的長談,但他沒有得逞,梅萍壓根就不給他任何機會,儘管大多時候都是他們兩人在這棟樓里相處。
張默林有些絕望,沒有語言的生活比死還可怕。
他去過一次醫院,獨自去的。檢查下來,什麼問題也沒有發現。他還是懷疑醫生是不是弄錯了,他胃部的隱痛不但沒有消除,反而正加得厲害。
張默林想到了蒜頭,蒜頭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呈現在溺水的張默林面前,他要奮力地抓住它。張默林知道吃生大蒜可以防癌,於是開始了每天吃幾顆生蒜的自我拯救行動。奇怪的是,自從他吃蒜后,他的胃部的隱痛就消失了,一天不吃,那隱痛就會神秘的出現。
吃完大蒜后,張默林喝了口水,然後平躺在床上,閉上了雙眼。他把雙手放在了胸前,那一刻,張默林顯得異常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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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萍和丈夫張默林不一樣,她沒有午睡的習慣,她一直以為那是懶漢的臭毛病,儘管張默林不以為然,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這個習慣。梅萍的第一任丈夫顧維山就從不睡午覺,他是個相當勤勉的人,所以做出了很大的事業。
當張默林像個懶漢一樣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時,梅萍正在客廳里悠閑地品茗。她早就習慣了寂寞孤獨的生活,多年來,茉莉花茶一直陪伴著她,成了她最貼心的密友。
茉莉花茶的香息在她眼前的空間瀰漫著,梅萍陶醉在這種沁人心脾的香息之中,嬌小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快樂地張開,貪婪地呼吸。此時,梅萍什麼也沒想,也不願意去想,思考有時就是自尋煩惱。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茶几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梅萍極不情願地拿起了電話,柔聲細語地「喂」了一聲。
梅萍聽到了兒子張文波焦慮的聲音:「媽,小跳回家了嗎?」
梅萍還是柔聲細語地說:「沒有,文波,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別著急呀,慢慢地說。」
張文波就把張小跳失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母親敘述了一遍。
梅萍聽完張文波的敘述,眉毛挑了挑,繼續柔聲細語地說:「文波,你別急呀,慢慢找,一定能夠找到的,你小時候不也失蹤過一次嘛,我那時一點都不擔心,知道你會回來的,後來,你不也自己找回家了嘛。」
張文波無語,他掛了電話。
梅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把電話放了回去,她端起一杯尚且溫熱的茉莉花茶,放在鼻孔下聞了聞,然後輕輕地抿了一口。梅萍把茶杯放回了茶托上,就站了起來,輕移碎步來到了張默林房間門口,伸出保養得蔥白般的手指,彎曲起來,用食指的關節敲了敲。
張默林還沒有睡著,他聽到敲門聲就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打開了門。張默林毫無表情地問梅萍:「有什麼事嗎?」
梅萍眨了眨眼睛說:「小跳失蹤了,你是不是到四周去找找看。」
說完,梅萍轉身走回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往茶杯里倒了一杯茶,端起來,品嘗起來。
張默林「啊」了一聲。
他睡意全無了,孫子的失蹤,讓他的心提了起來。他穿好衣服,就出了房門,準備下樓出門去尋找張小跳。張默林走出客廳來到樓梯口時,聽到梅萍柔和甜美的聲音:「以後少吃點大蒜,不要污染房裡的空氣。」
張默林曾經是多麼迷戀她柔美的聲音,他為她柔美的聲音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他心裡罵了一聲:「老妖婆!」
午覺沒有睡成,張默林有些沮喪,可午覺和孫子張小跳相比,哪一個分量重,張默林還沒有糊塗到那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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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波和宛晴走出派出所的大門,陽光白得刺眼,熱浪頃刻把他們包裹起來,宛晴戴上了太陽眼鏡。藍色的太陽眼鏡襯托出宛晴的嫵媚,也讓她看上去有了幾分神秘。每次和宛晴在一起,張文波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曾經是他學生的女人會讓他產生極其複雜的情緒和衝動。因為兒子的失蹤,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和衝動。他對宛晴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把車開過來。」
宛晴點點頭,笑著說:「好的,快去吧!」
很快地,張文波把車開到了宛晴的身邊,宛晴打開車門,上了車,她坐在了張文波身邊副駕駛的位置上。張文波打開了車裡的空調,開始時吹出的是一股熱風。
宛晴說:「師傅,我們到哪裡去呢?」
張文波想了想說:「你說像小跳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一般會跑到哪裡去呢?」
宛晴說:「這可說不準,河邊?遊戲廳?公園?遊樂場?網吧?」
張文波說:「那我們都去看看吧?」
宛晴說:「赤板市那麼大,這些地方都要找一遍的話,可能一個星期的時間都不夠用,這樣吧,我們主要集中在張小跳比較熟悉的地方周圍尋找,他真要是在這些地方的話,一定不會跑遠的。」
張文波說:「你說得有道理,那麼,我們就先去第十六小學的附近開始尋找吧。」
宛晴說:「聽你的!」
張文波開動了車,朝第十六小學的方向開去。
宛晴側了一下頭,看了看心事重重滿臉嚴肅地開車的張文波,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莫測的神色。宛晴把臉側回來,她看著擋風玻璃外面的街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你太太平常不管小跳嗎?」
張文波說:「她管什麼,她除了管她的小斑點狗,她誰也不管!她的斑點狗那天晚上死了后,就沒有回家,誰知道她跑哪裡去了!」
宛晴說:「小跳會不會找到了她,她把小跳帶走了呢?」
張文波的口氣堅決:「這不可能!」
宛晴試探性地說:「師傅,師母她和你是不是有問題?」
張文波沒想到宛晴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沒有回答她。
宛晴知道這個問題提得不妥,她笑笑說,「師傅,對不起呀,我不該這樣問你的。」
張文波說:「沒關係。」
宛晴接著說:「對了,師傅,你太太那小斑點狗是怎麼死的?」
張文波皺了皺眉頭說:「誰知道,那個晚上不知道誰把小斑點狗的喉嚨割斷了,還把它塞在冰箱里。」
宛晴吐了吐舌頭:「這也太殘忍了,誰下得了手呀!要換了我,看到那場面會嚇瘋的。」
張文波冷笑了一聲:「我想李莉是瘋了,她把死狗埋在了我家的花園裡,然後就出去了,現在也沒回家,兒子她也不管了。」
宛晴說:「她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她一定很傷心的,不能理喻的是那殺狗的人,手段太毒辣了,這個人一定心裡有巨大的仇恨,否則下不了這樣的狠手的,我連拍死一隻蚊子都不敢,怕怕。」
張文波說:「狗死了也好,看得煩人。」
宛晴的眼中接過一絲陰影,她笑了笑說:「師傅,那小斑點狗不會是你殺死的吧!」
張文波沉默了一會兒,反問她說:「你說呢?」
宛晴笑笑:「哈哈,我哪知道!」
張文波說:「小跳該不會像小斑點狗那樣吧!」
張文波的話音剛落,宛晴心裡就升起了一股涼氣,那股涼氣直達她的顱頂,從頭髮的縫隙中絲絲縷縷地冒出來。宛晴說:「師傅,你可別瞎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小跳一定能夠找到的,你就放心吧,不要七想八想的。」
在宛晴眼裡,張文波是個幽默的人。她喜歡聽他講課,他會把一個簡單的問題講得很生動,會延伸出很多的問題來,眼看他的話題收不回來了,張文波會機智地打住,風趣地三言兩語地把話題重新引回到最初的問題上,而他那時的眼睛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臉上淡淡的微笑讓宛晴著迷。她知道很多女學生喜歡張文波,或者和這些有關。宛晴一直想進入他的內心,看看他儒雅外表下面包藏著一顆什麼樣的心。
宛晴有些走神,但她很快恢復了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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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下午梅萍一直在品茗。
梅萍不知道就在此時,離顧公館不遠處的那個窗戶後面,有雙神秘莫測的眼睛眺望著顧公館。那雙眼睛里有火,有冰,還有說不清的迷惘。
阿花上樓陪老太太坐了一會兒。阿花想梅萍這樣喝茶怎麼不會厭煩呢?阿花看著滿臉微笑的梅萍,她想問梅萍一個問題,可她找不到合適的時機開口。阿花也知道小跳失蹤了。她向梅萍提出來,也要出去尋找張小跳。梅萍制止了她,梅萍認為阿花對這個城市根本不熟悉,怎麼能去找人呢,不要小跳沒找到卻把自己給跑丟了。梅萍微笑地和阿花說了一會兒話,她問了阿花一些阿花家鄉的情況,阿花記得梅萍問過好多次了,她每次都用同樣的話語回答梅萍,她怎麼就記不住呢?這老太太可不是那種思維混亂的老糊塗。準確地說,阿花的家鄉也就是梅萍的家鄉,浙江東部一個風光秀麗的小鎮,那個小鎮自古以來都以盛產美女著稱。
阿花是梅萍托老家的人找來的,所以,梅萍對阿花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梅萍抿了一口香茶說:「阿花,你奶奶叫什麼來著?」
阿花想,梅萍在她來的時候就問過這個問題,梅萍今天怎麼又問起來了呢?儘管如此,阿花還是如實回答:「我奶奶叫吳青蓮。」
梅萍輕輕地「哦」了一聲。
阿花又說:「我很小的時候,奶奶就去世了,我已經記不起她的模樣了,聽媽媽說,奶奶特別憐愛我,整宿整宿地把我抱在懷裡不放手,媽媽還說,奶奶年輕時是個美人。」
梅萍的眉毛挑了挑,說:「你奶奶是怎麼死的,你聽你媽媽說過嗎?」
阿花沉思了一會兒說:「媽媽好像提起過,說奶奶是得一種怪病死的。至於什麼怪病,媽媽沒有和我細說,奶奶怪可憐的,一生就沒享過幾天清福。」
梅萍微笑地安慰阿花說:「阿花,誰得你一片孝心,你也不必傷感,人總是要死的。你能夠對你奶奶這樣,你奶奶地下有知的話也有了安慰。」
阿花說:「可我沒有為奶奶做一點事情呀,她不給我孝敬她的機會。」
梅萍說:「傻孩子,心裡有她就可以了,她就是活著,也不會在意你對她盡什麼力。」
阿花點了點頭,她的話題突然回到了張小跳身上:「梅奶奶你說能找到小跳嗎?」
梅萍說:「放心吧,會找到的,他爸爸和他一般大的時候也失蹤過一次,最後自己找回了家,我們問他到哪裡去了,他自己也記不得了。孩子和我們大人的想法不一樣,他一定有走的理由,他也一定有回家的理由。」
阿花點了點頭,可她說:「梅奶奶,我們村裡有個叫木桶的男孩子,也和小跳那樣大,他失蹤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那也是個夏天,木桶失蹤后,全村人去找都沒有找到,找了好幾天呢,有人說他一個人出去流浪了,大家就不找了。木桶離開家是因為他偷了家裡的錢出去打遊戲,被他父親發現。他父親就罵了他幾句,連手指頭都沒碰他一下他就跑了,木桶的脾氣十分急躁的。可是,沒過兩天,有人就在河裡的一個深潭旁邊的水草叢中發現了木桶。木桶的屍體被河水泡得煞白,肚子像一個氣球那樣鼓著。木桶的父母親哭得死去活來,他們怎麼也想不清楚木桶為什麼會因為挨幾句罵就去尋死。村裡的算命先生瞎子阿二掐了木桶的生辰八字,說木桶註定是個短命鬼,他今年不歿明年也會死,和別的什麼事情沒有任何關係,一個人要死了誰都阻攔不了。瞎子阿二不敢親口對木桶的父母說這事,可全村人都知道。」
梅萍聽完阿花的敘述,微笑地對阿花說:「你認為小跳會和木桶一樣嗎?」
阿花「啊」了一聲,使勁地搖著頭,滿臉驚怕地說:「梅奶奶,我可沒那意思,我可沒那意思,梅奶奶你不要多心。」
梅萍平靜地說:「傻孩子,我怎麼會那樣認為呢,你也是好心,擔心小跳的安危嘛。奶奶理解你的心情,你是個善良的姑娘。」
阿花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她後悔地說:「梅奶奶,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對您說這件事情的。」
梅萍說:「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你在奶奶面前說什麼都可以,我不是那種雞腸小肚的人,你說的話奶奶喜歡聽。」
阿花低下了頭,她的雙手捏著衣角,像是突然有了什麼心事。梅萍閱人無數,阿花的神態沒能逃過她的眼睛:「阿花,你肚子里是不是還藏著什麼話,想對我說,又怕我不高興?」
阿花更加窘迫了,她挪了挪屁股,像是坐在針氈上。
梅萍又說:「阿花,你要是真把我當奶扔看待,你就把肚子里的話倒出來,你說什麼,奶奶都不會見怪你的。」
阿花抬起了頭,紅著臉說:「梅奶奶,我--」
梅萍鼓勵她說:「阿花,別吞吞吐吐的,把話說出來就舒暢了,否則會憋出毛病來的。」
阿花終於鼓起了勇氣撲閃著秀氣的眼睛說:「梅奶奶,我想問你一件事。就是你們家樓背後的那個鐵樓梯是幹什麼用的?」
梅萍一聽阿花的話,臉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她的眼中布滿了陰霾,像是晴朗的天空突然間烏雲密布。
阿花從來沒有見過梅萍老太太如此的神情,那個鐵樓梯一定包藏著了一個巨大的秘密。阿花看梅萍這個樣子,心裡越加忐忑不安了。她坐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阿花甚至恨起了自己,為什麼要問梅萍老太太這個問題呢。阿花心裡哀綿地說,這下子可完了,梅萍老太太會怎麼樣回答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