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約會繼續中
那邊,林淺清拿開手裡已經面目全非的爆米花,狠狠眨了幾下眼睛,才覺得眼疲勞。一雙靈動的眸子看著江綿憶:「看不下去了,綿憶,怪不得楊曦說情侶都喜歡來電影院,因為這裡夜黑風高,可以光明正大地幹壞事。」
江綿憶腦袋黑線,十分認真嚴肅地第N次提到這個話題:「清清,聽話,以後一定不要與楊曦說話。」都被那個欠揍的傢伙教壞了。
要是楊曦同學知道江綿憶這樣歸罪的話,他一定會大喊冤枉的,林淺清這廝骨子裡就是是一肚子壞水好不好。
林淺清對江綿憶嚴肅的話只是一笑置之,眨眨眼,眼裡流轉的是狡黠:「綿憶,我們也來幹壞事吧。」
壞事?江綿憶有些遲疑,一時跟不上林淺清不按常理出牌的言行,問:「不看電影了嗎?」
林淺清抿了抿唇,抱怨:「不想看,不好笑,我笑不出來,我想親你。」
林淺清說得十分坦蕩,仿若說我想吃飯一樣,倒是江綿憶有些不自在了,攏了攏林淺清耳邊的碎發,說:「以後這話讓我說,你是女孩子。」
林淺清睜著眼睛,繼續:「我就是想親你。」十分想,尤其是在這個笑聲此起彼伏的地方,在旁人肆無忌憚親昵的時候,在轉身就要告別的時刻。
林淺清說完話,就湊到江綿憶嘴邊,啄了幾下,然後星子般璀璨的眸子不停轉地望著江綿憶。
江綿憶寵溺地撫了撫她的發,吻著她的額頭,聲音低沉暗啞:「清清,今天是怎麼了,這麼黏人。」
林淺清抬頭問:「你不喜歡嗎?」
江綿憶笑著說:「我很喜歡。」俯身,擮住她的唇,輕輕輾轉著,一點一點深入,糾纏著她的舌尖。
熒幕光影難抒,都在舌尖上起舞,仿若這場戲就是為他們而演,這觀眾是他們的背景,燈光下照射出親吻的他們。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林淺清從來沒有這樣熱情地回應糾纏過,仿若地不老天不荒。
江綿憶認真地描摹她的唇,一遍一遍,似乎要記在心上一般,那樣虔誠的膜拜。
黑暗中,吻得動情的少年少女閉著眼睛,然後少女睜開眼,氤氳的眸子亮過了燈光,一滴一滴晶瑩似琉璃的珠子從眼角滑落,毫無預兆卻不可抑制。
他閉著眼睛,長睫微顫,他的眉目,他的額,他的臉都是那樣熟悉與眷戀,她睜開眼,想要看的更清晰一點,記得更牢固一點,但是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然後,嘴角咸澀,眼淚的味道,在他唇角化開,再然後,在她舌尖上暈開。他嘗到了,她也嘗到了。
吻,戛然而止,他慌亂睜開眼,便望見一雙朦朧的眼睛,似乎藏著悲傷的河流,泛濫了人的所有感官。
江綿憶頓時便手足無措了,他胡亂地伸手去擦她的臉頰,聲音顫抖:「清清,你怎麼了?」眼來怎麼擦也擦不幹凈,他低頭,吻著她的眼瞼,將咸澀灼熱的眼淚都吃進嘴裡,拂了拂她的臉,心疼地問,「怎麼哭了?」
林淺清眨眨眼,一滴淚珠子就掉下來,她搖搖頭,眸子氤氳還是為消散,她嘴角揚起弧度,笑著:「沒有,剛才一直閉著眼睛,突然睜眼看了熒幕,光線太亮了,刺眼,眼睛疼。」
她留著不能抑制的眼淚,看著她,說她眼睛疼,手捂著胸口,哪裡才是真正疼的地方,她那樣用力地按著,可是還是毫無辦法,疼,不可附加。
江綿憶湊過去看林淺清的眼睛,紅彤彤的:「我看看。」俯身吹了吹,又吻了吻她的眼瞼,「還疼嗎?」
林淺清搖搖頭:「不疼了。」
她始終笑著,笑著吻他,笑著流淚,笑著說不疼。但是眼淚還在繼續,但是捂著胸口的手還是沒有鬆開。
怎能不疼呢,那是胸口的一塊肉,剜去,如何不疼?
她想,如果她走了,她心口那個殘缺的洞口要怎麼辦?
電影還在繼續,笑聲起起又落落,一波一波沒有停歇,這裡上演著兩場戲,一場喜劇,一場悲劇,看喜劇的人在笑,演悲劇的人在看著別人笑,留著自己的眼淚。
林淺清也笑,肆無忌憚地想笑,可是眼淚卻流得更凶了,她明白一個道理,原來悲傷與開心真的不能疊加的,中間的分界線怎麼也跨不過,強顏歡笑刺痛的不是眼睛,是心。
臉上灼熱的溫度在蒸發,然後又狂妄落下,似乎要帶著皮膚里的每一寸光景,她笑著,流淚,說:「不疼。」
綿憶,只要你不看見我疼,我就能假裝不疼了,然後告訴自己,真的不疼,一點也不疼,所以你要相信我的話,眼淚不是因為疼。
突然,江綿憶覺得電影里光景像一場鬧劇,周遭的笑聲那樣刺耳,心尖上有細細的針刺扎了幾下,他伸手,按在她耳上,讓那不太狂妄卻刺耳的小聲阻擋在外,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怎麼還流淚?」
「燈光刺眼。」她一如既往地撒謊,然後一如既往地強顏歡笑,幸好,她的演技不算太差。
江綿憶也這麼覺得,確實刺眼,這電影像鬧劇,他說:「那我們出去,不看了好不好?」
江綿憶伸手,遮在她的眼睫上,擋住不算明亮的燈光上,亮亮的手心下,那雙眼睛更加肆無忌憚地流淚了,只是幸好他沒有看見。
一滴眼淚抵在了林淺清的手背上,灼燙灼燙的,她不動聲色地抹去,推開江綿憶的手,側頭靠在座椅上,撇開眼:「我閉上眼睛,等一下就好。」不能出去,這裡昏暗的燈光是最好的掩飾。
藏住哽塞很難,聲音都在顫抖,她緊緊握著手心,在手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
閉著眼,眼角的淚痕幹了又濕了,怎麼就停不下來呢,說話不哭的,說好要開開心心的,到底是她太沒用,還是悲傷太滿了,這樣泛濫。
江綿憶伸出手,未碰觸到林淺清的手便停下了,不知怎麼的,他突然不敢碰了,似乎走近了一個脆弱的夢境里,她便是那夢裡唯一的依戀,生怕一個用力,她就會消散了。收回手,她望著她被燈光照得白皙的側臉,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言語貧乏,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生意:「清清,有什麼都告訴我吧,難受也好,傷心也好,害怕也好,不管是什麼,都要告訴我。」
林淺清胡亂點著頭:「嗯。」不敢轉身去,昏暗裡,她伸手拭去眼角我溫熱,聲音里夾雜著隱藏不了的哭腔,「江綿憶我眼睛疼。」捂著胸口:這裡更疼。
有種疼痛,它看不見,摸不著,無法治癒,卻如影隨形。它長在心口上,會長大,會擴散,會折磨得人死去活來,卻偏生讓人不動聲色,只得隱忍。
林淺清,她就犯了這種疼痛。
他將林淺清抱在懷裡,吻了吻她的發,拍著她的肩:「等會就不疼了。」
她哽塞地問他:「會嗎?」
「會的。」他回答地乾脆,更加用力地抱緊她。
他知道,她不能言語的疼痛,不知道為什麼,她不說,他也不問,只是好好抱著她,趁著這一刻還可以,只要抱著她。
眼淚不知道有沒有打濕她的衣服,她不敢睜開眼睛,耳邊纏繞著江綿憶的話,他說會好的……
她多想告訴他,不會的……就算會,那心口疼又要怎麼辦?沒有了燈光,眼睛會好,沒有了你,心不會好的,會一直一直疼,會破一個很大很大的洞,但是給我補洞的你,要走了……知道嗎?不會好的,直到你回來,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快點回來,我怕不等不了太久……
綿憶,我們該告別了,該說再見了,你說怎麼開口呢?能不能不開口呢?
他們是最後一個走齣電影院的,散場的時候,江綿憶抱著林淺清出來,她不肯睜開眼,說燈光把眼睛傷到了,肯定很難看,所以就是不睜眼,非要纏著江綿憶抱著。
她怎麼敢睜眼呢,霓虹燈那麼亮,萬一她忍不住了怎麼辦?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街上人影稀疏,燈光嘹亮,林淺清依偎著江綿憶,走在燈下,地上只留了一個影子,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應該是他們的。
走著走著,林淺清停了,在江綿憶懷裡蹭了蹭,背著燈光眼睛眯了一條縫,紅紅的,聲音有些乾澀暗啞:「綿憶,我累了,你背我吧。」
江綿憶蹲下,林淺清毫不客氣地爬上去,趴在江綿憶背上,兩隻纖細的手摟著他的脖子,蹭了蹭,十分受用地吸吸鼻子,就差幾聲舒服的哼哼聲了。
江綿憶淺笑,背上的人不安分,脖子上的氣息溫熱,痒痒的:「清清,我今天很開心。」
這算是他們交往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約會。江綿憶心裡小小的滿足了一下。
林淺清眯著眼睛,眼睛有些乾澀,她眨了眨,視線有些迷濛,乾脆合著,語調懶散地回答:「我也很開心,我們之前都沒有這樣出來一起玩過。」
「以後我們有很多機會。」江綿憶理所當然地回答。
幾句話,叫林淺清再也沒有了疲倦與睏倦,她睜開眼,乾澀的眸子似乎又開始不舒服了,燈光真刺眼,比電影院還扎眼,她眯成一條縫,摟著江綿憶脖子的手更加緊了幾分:「綿憶,答應我,就算我不能陪你出去,你也不可以找別人去。」她說得很認真,沒有一貫耍賴撒潑的強調,似乎又有些哭腔了,她真是越發沒用了,喜怒不形於色這樣好的品質居然叫她給拋去了九霄雲外。
以後,哪有什麼以後,他們的以後大概很遠很遠了,遠到看不到時期,看不到方向。她似乎急著想要一個承諾,綁住江綿憶也綁住自己的承諾。
江綿憶果斷乾脆地回答:「不會的。」他微微頓了一下腳步,擔憂就那樣襲上了眉間,心頭,「你的聲音怎麼了?」
林淺清虛張聲勢地乾咳了幾下,調整了一下,才開口:「可能吹了風吧,有些刺疼。」還是有些暗啞酸澀,她補了一句,「興許是感冒了。」大概是怕江綿憶不相信,反正每次只要不舒服,江綿憶警惕就會降低,因為被擔心沖昏了頭腦。
但是每次被擔憂沖昏了頭腦的某人,總不忘記這一茬:「回去喝點葯,不要怕苦。」
林淺清有些懊惱了,早知道就不說感冒了,找個別的理由興許就不要受罪了,現在她只能認命地點頭回答:「嗯。」
江綿憶似乎心情不錯:「真乖。」
這語調怎麼聽怎麼彆扭,林淺清不安分地在江綿憶背上蹭了好幾下,皺眉說:「我不是小狗。」每次都說乖,或者真聽話,她似乎不是寵物吧,要不是江綿憶現在背著林淺清,沒有空餘的手,不然一定還會配合著摸摸她的頭,活像哄自家鬧脾氣的小寵物。
那邊,「我知道。」江綿憶這樣回答。
「那你總用誇小狗的方式誇我。」林淺清不滿地控訴。
江綿憶笑著反駁,語調十分的淡然從容:「你理解錯了。」這是寵溺,是喜歡,他不喜歡寵物,確切地說,江綿憶討厭一切動物,因為他過敏。
林淺清哼哼了幾下,沒有說話。走了幾步,夜色更加濃了幾分,偶爾吹過一陣風,有種蕭瑟感,就容易讓人莫名覺得悲傷寂寥。
林淺清睜開眼,仰頭看看天,沒有星星,月亮也藏在了大片大片的烏雲後面,真是應景,真像自己的心情。在江綿憶背上深深嘆了幾口氣,然後一臉正色地說:「綿憶,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想了想,貌似沒有,林淺清這廝很悶騷,很不屑這口頭的親昵,一向都是直接用動作表示自己的喜好。
江綿憶笑著,覺得今晚的林淺清尤其可愛,但也尤其讓人心疼,疼惜寵溺的餘地越發輕柔好聽:「我知道。」
背後的林淺清翻了一個白眼:真是不懂情趣,還總說自己不懂情趣。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說不知道,然後纏著自己說出幾句膩人的甜言蜜語嗎?到了江綿憶著怎麼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不行,一定要說,要是過了這個村真就沒有這個店了。林淺清清了清嗓子,對著江綿憶的耳朵:「江綿憶,我喜歡你,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你聽到了嗎?」
能聽不到嗎?對方又不是聾子,對著耳朵還能這樣大聲。
雖然這聖殿有些刺耳,但是江綿憶聽在耳里,纏繞在心上,蕩漾開一陣一陣的博聯,瀲灧波光的,十分悵然舒服。他笑得明媚了春光好幾轉,眸子好像有碧波劃過的井中月:「聽到了,清清。」
她說:我喜歡你……
他足足等了六年,這樣彌足珍貴的幾個字,他想大概他會記著很久很久吧。
那時還年少時,青澀的語氣,會不知天高地厚地對著天空表白愛意,等到了成熟長大,再想起,嘴角也會不自覺地揚起吧。
林淺清沒有理會江綿憶說什麼,揚起腦袋,對著黑暗密布的天際,眼睛亮得一如星子,看著天,星光開在眼裡,她大喊著:「江綿憶,我喜歡你,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讓我這樣喜歡了,喜歡到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提高了聲音,似乎要讓全世界知道她心思,聽到她的話,那樣大聲地喊,「江綿憶,我喜歡你,只喜歡你。」聲調提高了,聲音里的顫抖也被無限擴大了。眼角就這樣濕了。
有沒有一個人,在你什麼都沒有,在你青春年少,最乾淨美好的年華里,對著天空大聲喊了一句最沒有點綴,最普通平凡的愛語,那一定是你一生之中最美的一句話,會放在心口一輩子。
全世界有沒有聽到,林淺清不知道,但是路人聽到了,江綿憶聽到了,這樣應該夠了吧。
有許多人稍微駐足了,感嘆了幾句青春美好又走開了,江綿憶卻遲遲沒有邁開步子,喜上眉梢之後,臉上又覆上了一層陰翳,揮之不散地陰霾,因為,脖頸上有溫熱的液體劃過,灼燙的溫度。
他慌了,亂了,手腳僵硬地不知所措:,只知道愣愣地問:「清清,你怎麼了?怎麼哭了?」他將她放下,去看她的眼睛,才發現她已經流淚滿面,微微顫抖地抽噎著,每一聲都像拍打在胸口,疼得難受,他哄著,「清清,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疼了?清清,別嚇我,你告訴我,怎麼了?」
他摟著她的肩,不敢用力,不敢鬆懈,就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不知如何是好。
林淺清一把撲到江綿憶的懷裡,緊緊抱著他,不再壓抑,哭得一塌糊塗,毫無形象,口齒不清地呢喃:「綿憶,綿憶,我真的喜歡你,我捨不得你,怎麼辦?綿憶我該怎麼辦?」
她知道,她大聲哭過之後,就該好好告別了,還是躲不過這個心殤的時候。
江綿憶愣愣地拍著她的肩,拂了拂她的臉頰,哄著她,親著她的眼睛:「乖,不哭,清清,不哭,不管怎麼樣,你都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聰明如江綿憶,大概他也知道了吧,但是他絕對不會先開口點破,拖延似乎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所以他提前說不離開,興許,興許結果就不一樣了。
今天真的是他最開心的一天,看來還要加一個修飾詞,最噬骨銘心。
林淺清搖搖頭,眼睛里暈著大片大片的氤氳,就那樣不眨眼地看著江綿憶:「不,你不能留在我身邊,我不能。」
她含糊不清的話,卻挑開了所有可能,不想知道,他也明白清晰了,他不知道以何種表情何種語氣來說,卻怎麼也不敢看林淺清的眼睛了:「你說什麼傻話,清清,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誰對你說什麼了,你告訴我,清清。」
最好不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不然他該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
林淺清擦了擦眼淚,吸吸鼻子,將眼淚都咽回眼睛里,抽抽搭搭,肩膀一顫一顫的,看的出在極力隱忍,聲音還纏著哭腔,眼睛卻很沉靜:「綿憶,我們好好說,我不哭,你也不要不聽我等下要說的話好不好?」
江綿憶摟著林淺清的手僵了一下,回答:「只要不是你要放開我的話,其他的都可以。」
只要她不放開,其他的都可以,他都能接受。
可是,可是,有時候,你最怕你,總是最不可避免的。林淺清看著她,眼裡沉沉哀痛濃烈,有種灼人的亮度,她說,一字一字都咬字清晰,絕不含糊:「對不起,綿憶,你回江家吧,你回去吧,我不會挽留你。」
江綿憶說過,只要你挽留,他就留下。
現在,她說我不挽留你……
還是她先開口了,確實推開他。
怎麼可以,她怎麼能做到,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行,可是她怎麼能這樣從容,這樣堅決地說著這樣撕碎人心的話呢?難道是她的喜歡不夠,還是自己的喜歡太多了?江綿憶腦中一發不可收拾地胡思亂想,毫無章法地慌亂害怕,音色低沉,像被煙熏過的乾澀,緊繃地一扣即裂:「為什麼清清,你說的,你不捨得的,你也答應過我,如果有一天你不捨得,你會挽留我的。」為什麼要反悔,為什麼要拋棄我,難道你不要我了嗎……他連問出口的勇氣也沒有,生怕這個從來都狠心直接的女孩說出讓他不能挽回的答案。
她臉上有些慘淡,不知道是燈光照得還是怎麼?她伸手,覆在江綿憶的手背上,涼涼的手心,一樣涼涼的手背,相靠著,她望著他凌亂暗淡的眸子,輕輕,緩緩地啟唇:「綿憶,你的母親在天上看著我們,我不想她更加不喜歡我,綿憶,我不捨得你為了我放棄所有,放棄你與你母親之間的約定,綿憶,就算是為了我,不要因為我,不管不顧,不要因為我,什麼都不要,就算是為了我,綿憶,你回去吧。」
江綿憶可以為了任何一個理由拒絕,可以不管不顧,但是卻無法推翻那一句話:就算是為了我……他心如刀割,那樣哀痛地看著她,她怎麼能這樣心狠呢,用他最不能拋棄的她來這樣束縛他,這樣卑鄙,這樣一針見血。
不!就算是為了她也不能,正因為為了她更不能,他搖頭,毫不遲疑地堅決:「清清,如果我說,我不要呢?」
她也搖頭,聲音清晰果斷,沒有流淚,她那樣鎮定自然自若,口中的話流利地像排練過:「綿憶,我也想自私,但是我不能,我怕你將來會後悔,會怨恨的,綿憶,我怕這樣的結果,所以就這樣好不好,只是暫時分開而已,我能等,你也應該可以不是嗎?這樣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我知道我重要,但是卻不想你為了我拋棄所以次要但卻也重要的東西。」
那個一直任性放肆的女孩似乎完全長大了,說出了這樣一番成熟到讓人心痛的話。
這突如其來,又毫無漏洞的話,讓江綿憶措手不及,沉沉嗓音壓抑:「不要替我決定,清清,我知道什麼對我最重要。」
正因為,她也知道,彼此是彼此的最重要,所以才能站成同一個戰線。
似乎要說服彼此都是一項不可能又必須的程序,她竭盡所能地表達清晰與堅決:「綿憶,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能得到更好,你能沒有任何遺憾,我不希望將來我們之間留下任何缺憾,所以我放手,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我會在這等你,如果你不能回來,那我也會去找你的。」
她設定好了他們所有的可能,所有的未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板上釘釘了,絲毫沒有留給他拒絕的餘地。
這就是她,最任性,最運籌帷幄的那個她,可是這樣的她,卻讓他不可自拔。
唯有,唯有妥協……從未例外,他們之間的感情若是爭鬥,他從來勝不過她,一次都沒有。
他問:「清清,我們必須這樣嗎?」那是他的最後通牒。
林淺清點頭,眼睛的亮光他見所未見,那樣刺眼的亮度,語氣篤定將他所有辯解的話都堵死腹中,只是聽著,聽著她說:「綿憶,我了解你更甚我自己,你放不下的,江家,還有你的父親,母親,我不想牽絆你,所以,我們必須這樣。」
我們必須這樣……
在深厚的感情,再多的屈服,設想了無數條後路,還是敵不過她的一句:我們必須這樣……
江綿憶鬆手,緩緩垂下,眸子暗淡地像這沒有絲毫亮光,烏雲遮蔽的黑夜,他抿唇,退步:「那好,我答應你,我們暫時放開手。」抬眸,黑暗裡眸光涼而亮,像碎裂的琉璃光折射到一點,那樣流光溢彩,璀璨到灼眼,唇角張張合合的,酸澀瀰漫與空中:「清清,請你一定要好好等著我,我會回來的,一定會,你不要走遠了,我害怕找不到你,請一定要等我。」
既然他必須退步,那就守好自己的防地,只要還在,那麼跋山涉水,萬里城池他也可以越過,只要他守著的她,在原地,不消不長,他便不懼不畏。
她笑著點頭,晶瑩淚珠折射一個光點,落在他手背上,她將她所有決心倔強說與他聽,那樣用力,緩慢:「嗯,我會留在原地,等到我不能再等為止。」
等到不能再等為止……
不敢說等到你為止,這是她最實際,最努力的結果。
他們都知道,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再等的那一天,那麼他們之間也就再也沒有將來了。
這個時候,他們都堅信,哪有那樣的一天。
卻也是堅信,而已。
江綿憶將林淺清抱在懷裡,痴痴嗓音纏繞,悲傷的,哀怨的,甚至是沉痛的,埋怨的,夾雜成混亂地語調:「清清,等給你過完生日,我再走。」
三天,三天之後,他就要走了……三天,七十二小時,確切地計算,還有六十五小時她便看不到,抱不到眼前懷裡的人了。
這樣簡短的時間裡,她計算了一遍一遍,可是還是一分不多。
重重點頭,她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地說:「好,到時候我不去送你。」
因為不敢,因為不舍,所以逃避,離別太憂傷了,她不要,就算是膽小好了,她怕她去了,他就走不了了,那就功虧一簣了。
膽小的他們,三天之後,一個遠赴,一個不送,不說一聲再見,在三天之前的夜晚,就開始告別。
月光不知如何就破雲了,淡淡的光輝,灑在那人身上,而那人在誰的懷裡。江綿憶擁抱著林淺清,月光在懷抱中流淌,是冷的。
他痴痴纏與她耳邊,字字像乾脆利索的鼓點,非要擲地有聲不可,他說:「清清,我會回來的。」
不早不晚,在你只能等到的那一天之前,我回來……你懂的,所以放手,我懂的,所以不明言。
是的,她懂,正因為懂,才敢這樣害怕地毅然選擇了放手。
她想笑的,那樣他就會放心了,可是笑容到了嘴角不知道怎麼就變得苦澀難看了,只是微微扯動了一點弧度而已,卻已經花了很大的力氣,她那樣不確定害怕的語氣,卻還要佯裝著堅強無畏,所以是矛盾的:「綿憶,我們還有明天對不對,只要等等就好,等你回了江家,做了該做的,你就只是我的綿憶對不對?」
林淺清抬頭,看著江綿憶的眼睛,自己在回答,也在等他的回答,其實在決定之前就知道了答案,這樣固執地要親耳聽到又是為了什麼?那樣矛盾,卻那樣義無反顧,她違反了自己所有規則,因為愛情這個東西本來就沒有任何規則可言,誰都是愛情的傻子,不是愚弄,便是被愚弄。
她這會兒,肯定特別特別傻吧,傻到以為說了地老就是天荒,傻到以為挽了手就可以牽一輩子,傻到以為約定便是永遠,那樣傻的她,那樣傻的他,那樣傻的遊戲規則,那是無奈青春,那是愛情,是最要不得的東西,是最擺脫不了的東西,是欲罷不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