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最熟悉的陌路人
「你呢,又有什麼資格,張家選擇了置身事外。」清清凌凌的聲音卻叫人無處閃躲,像千萬刀刃,直扎人心底。
張南渾身僵了一下,臉上表情破裂,眼眸微閃,一絲無奈自嘲在瘋狂滋長,他轉眸,看著宅子裡面:「是啊,我們都沒有資格,所以,她走了,她不會讓我們找到她的。」不知道說給誰聽的,或許是江綿憶,或許是自己,他無奈嘆氣,聲音里全是不確定,全是驚慌擔憂,「清清,該怎麼辦,她要怎麼辦?她一個人,還有病重的父親,她要怎麼生活?」
江綿憶卻被張南自言自語的話震驚,問:「林叔叔他病重了?」
張南冷笑,果然,他和自己一樣,到現在才知曉。
「深度癱瘓,大概不會醒了。」張南言簡意賅地說,他自己也是今天才從醫院得到消息了,沒想到江綿憶卻到現在才知道。
江綿憶心猛地抽了一下,臉色都刷白了,他呢呢自語:「我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指尖狠狠地扎進肉裡面,卻毫無知覺。
他恨這個世界,將所有磨難降臨到那個女孩身上,更恨自己什麼都沒有做。
江綿憶想,大概這輩子她都不會原諒了,她走了,他的世界也跟著崩潰了,再也不會完好如初了。
張南冷笑:「江綿憶,你欠她的,遠遠不止這些。」他眼神光影難抒,六月的光都映不進去一分,冷然道:「這次我會去找她,然後再也不放手,江綿憶,她一定很恨你,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出現在她的世界,從今以後,她的未來我來負責。」
他一直不言不語,置若罔聞,似乎什麼也聽不進去。
「江綿憶,她走了,不會再讓你找到了,你就帶著滿身的愧疚一直一直這樣活著吧。」他站在江綿憶面前,一字一字清晰,如鐵般的語氣,說完,他轉身,走遠。
風起,吹散了空氣,有淡淡的香樟花香,伴著雨後的泥土的味道。
江綿憶怔愣在原地,失去所有感官,沒有任何動作,言語,只是傻傻看著宅子裡面的開出來的梧桐枝椏,那樣燦爛地刺目。
清眸寒烈無神,像黑沉的漩渦在翻湧,然後死寂,歸於一片不見底的黑色:「清清,你等到了不能再等的時候,我卻來晚了。」
那時候,他只覺得不會有那樣一天,他總是放心地以為只要他回頭,她就會等在原地,原來真有人是一轉身便找不到了。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離開,如果他知道,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替她受了所有罪。
只是沒有如果……再也不能重來了,她已經不再了,甚至無從尋回。
「清清,我們一起種的梧桐也要開花了,你一定很喜歡,所以累了,請一定要快點回來,我會在這等你,就算你不回來,我也會去找你的。」
「清清,對不起,我來晚了。」
「清清,這次換我來等你。」
「清清,請不要將我丟下。」
「清清。」
「清清。」
「……」
天青色等煙雨,他在梧桐樹下等著她,守著兩個人的約定,只有他一個人還在守著,會一直守著。
遠遠地,張南在背後望著少年筆挺的背影,身後是高達荒廢的宅子,一樣的寂寥,一樣的落寞,像夕陽過後最後一絲光影,聲音散在風裡,很小,卻清晰:「江綿憶,那個孩子,我不會讓你知道的。」
轉身,他先離開,去找尋他一直等,已經失去的人,這一次,他一定要先找到她。
秋去冬來,歲月從車轍下碾過了七個輪迴,那年院子里的梧桐抽了枝椏,花開花落几几回回了,轉過了七個年輪。
七年了,不僅是這座城,還有城裡的人都面目全非了,林淺清早就不是當初的她了,七年時間,將她身上所有的稜角都磨平了,她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迹,但是她已不復年輕,二十六歲的年紀,她卻早已蒼老,再也無力氣去糾纏愛恨了。
七年的平靜,全部因為江綿憶的出現打亂了,他突如其來地出現,讓她措手不及,來不及退卻,來不及逃到天涯海角,所有都亂了,短短几天的時間,林淺清的生活已經面目全非了。
什麼都被打亂了,來不及思考,她只有一個念頭,要逃,逃到江綿憶看不見的地方,只是似乎從來她都不是主宰者,是生活也好,是命運也好,甚至是江綿憶也好,她永遠這樣被動,毫無選擇權,整整六天,她的辭職報告到現在還是沒有下來,江綿憶明顯以權謀私,不打算放人。
三年來,年年拿全勤的林淺清出乎意料地每天遲到早退,驚掉了全公司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眼珠子,只有林淺清本人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照常我行我素,今天照常最後一個出現在企劃部的辦公室里。
上午茶時間,甄夕帶過來甜點,與林淺清一起,只是自始至終林淺清沒有動一口,甄夕也見怪不怪了,這傢伙一向不愛甜點,幾乎避如蛇蠍,真是個異類。
「辭職信還沒批下來?」
「嗯。」林淺清端著苦咖啡抿了一口,神態慵懶地像只養尊處優的貴賓犬,所以甄夕一直有種錯覺,這省的要命的傢伙沒準曾經是個大小姐。
甄夕嗪了一口甜點,察言觀色一番,還是忍不住好奇:「你和江綿憶到底有什麼恩怨?」別人不知道,但是可瞞不過她,江綿憶每天有事沒事就往這裡跑,不知道還以為是來找她自己的呢,林淺清那廝卻每天有意無意地躲開,沒貓膩才有鬼。
林淺清端著咖啡的手似乎輕微地顫了一下,臉上一瞬間的表情破碎,卻只很快有平靜淡漠,回答:「你想太多了。」
甄夕顯然不信,放下手裡的東西,擺出一副審判的模樣:「淺清,別把我當傻瓜,你們一個非走不可,一個非留不可,不要告訴我這是巧合,可信度太低。」她不是傻瓜,會看不出這兩個人之間的暗潮湧動,依照她女人的第六感,這兩人一定有關係,而且是不可告人的關係。、
不得不說,甄夕長了一雙善於挖掘緋聞的眼睛,腦中全是縱橫的八卦神經。
林淺清須臾抬頭,對上甄夕認真的眸子,她有些無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糊弄:「甄惜,我別無選擇,不能告訴你緣由我很抱歉。」
甄夕臉色有些不好看,沒好氣地說:「不要對我抱歉,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也不管了,你這性子,也不怕憋壞,等你想找個垃圾桶倒出你心裡那些東西,別忘了我就是了。」
「謝謝。」林淺清感激地看著甄夕。
甄夕豪爽地擺擺手:「算了,誰讓我心地善良呢,真不該長良心這個東西,尤其是對你這個沒心沒肺沒良心的女人。」摸摸自己的良心,這廝覺得有些燙手,真不是要得的東西,這個傢伙明明冷冰冰的樣子,有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她自己真是找虐,還往上貼,每次看見她那副明明忍不了還咬牙堅持的樣子,就毫無辦法了,良心作祟啊。
甄夕想,多虧了林淺清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要是這個傢伙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加上這張蠱惑人心的麵皮,那不得了了,得心疼死多少人啊。
林淺淺清笑,幫著收拾桌上的狼藉,突然來一句:「很高興遇上了你。」
甄夕手上一頓,不是她不淡定,是這個傢伙這樣善感的時候是在少見,這話雖然好聽,但是多少有些不習慣:「少給我煽情,要是覺得對不起我,我在這等著你懺悔。」
「可是我要走了。」
甄夕接過話,提醒道:「辭職信不是沒批下來嗎?」看這個樣子,要江綿憶批准,可能性為零,所以她還是走不了,正好,隨了自己的意了。
這話自然不能和林淺清說的,那傢伙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呢,當下,能拖一時是一時。
林淺清只是笑笑,冷不丁不冷不熱卻叫人渾身一震的話:「應該批不下來了,我打算直接違約員工合約。」
這廝說的淡定平靜,甄夕眼珠子都掉下來了,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淺清,說的可真是輕巧啊,自從這個公司成立以來,十幾年可沒有一個人違約勞動合同的,不是因為沒有膽,而是沒有那個實力,公司待遇好,但是這違約金也是天文數字啊,這個傢伙居然說違約就違約,平時連件衣服都買不起的人,哪來的錢違約啊。
反正林淺清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對於甄夕來說可是平地一聲雷啊。她顧不得周圍有人,頓時咋咋呼呼地大喊:「你瘋了吧你,違約金那是天價。你還有父親要照顧,哪來的錢違約?」
林淺清卻雲淡風輕地回答:「總有辦法的。」反正不管如何,她是一定要走的,從江綿憶出現那一刻開始,她已經在計劃著了。
甄夕一直覺得雖然和林淺清沒有那麼形影不離,但是也算是說得上話的朋友,居然之前一點也不知道,不由得有些來火了,分貝拔高:「你就非要離開某人的視線。」
林淺清左顧右盼一番,還好沒有引人注目,多虧了甄夕真箇傢伙說的是某人,要是江綿憶三個字高調出來,她絕對會引起公憤。
林淺清還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眸子像沒有碧波劃過的井中月,淡淡的光景:「不出意外的話。」
甄夕白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戲謔:「是不是不出意外,你還會逃逸吧。」甄夕絕對不懷疑,這辭職之後,下一步就該是搬家了,這個傢伙做事情一向都做絕了,但是實在想不通啊,江綿憶那傢伙怎麼說也是個極品高富帥,不倒貼也就算了,這樣避如蛇蠍實在說不過去,貓膩不是一星半點啊。
林淺清直言:「不出意外的話。」
其實她連新的療養院都找好了,只要這邊弄好了,隨時可以遠走高飛。
要是甄夕知道林淺清都計劃到了這一步,一定會暴走的吧。當下已經是一肚子的火氣,大吼大叫地沒點節制:「你個沒良心的,虧我剛才還想著銀行密碼,勒緊褲腰帶陪你犯傻,你居然就這麼走了。」越想甄夕越覺得憋屈,聽到這傢伙要違約,就計算著自己的銀行卡,可是她居然想一聲不吭就逃走。
林淺清你哥沒良心的!甄夕在心裡大罵。
甄夕什麼都寫在臉上眉頭一皺一皺的,鼻子抽抽,林淺清一看就知道這個傢伙生悶氣,笑笑說:「要是我要瞞你就不會告訴你,放心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會一直賴著你的。」
甄夕心裡想,這還差不多,嘴上卻嘴硬,回道:「我有種跳進了火坑的感覺。」林淺清只是笑笑,這傢伙不愛笑,要是愛笑還得了,甄夕只覺得眼花了,太妖孽了,半天反射弧才接上,又問,「什麼時候走。」
林淺清想了想,說:「明天吧,我怕又出意外。」
甄夕一驚一乍的,實在叫人防不勝防:「你趕著去投胎啊,江綿憶又不會吃了你,而且還專挑明天這樣敏感的日子。」聳聳肩,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說,「很不巧。」
眸子浸染不解之色:「怎麼了?」
甄夕想了又想,一番思想鬥爭,最後還是鬆口說:「我覺得還是該告訴你。明天新任總經理上任。」她特意壓低了聲調俯在林淺清耳邊說的,神神叨叨的,一聽就准沒好事的那種。
林淺清眸中霧靄依舊重重:「與我有關係嗎?」明面上,確實沒有,反正明天她走定了。
甄夕把林淺清拉到一邊,看了看周圍,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才小聲地說:「你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公司怕是只有你不知道,這新任總經理是江家內定的太子妃。」說完,她盯著林淺清的臉看,似乎要穿透她的眼睛,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一樣。
還真讓甄夕看到了什麼,林淺清黑沉如墨的眸子暗了一下,然後又變得死寂,最後才面無表情地回答:「以後與那個人有關的事,別告訴我。」
甄夕有種好心被當做驢肝肺的感覺,算了,人家當事人都不關心,她這麼個外人還是置身事外,只是不弄清楚心裡實在堵得慌,她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問了一個問題:「我只問一個問題,愛恨情仇,你和江綿憶歸於哪一類?」
林淺清想了想,眸子忽明忽暗的,光影難抒,說:「都有。」
甄夕喟嘆:「比我想象的還複雜。」
林淺清只是笑笑,然後便走開了,甄夕還站在原地傻愣地將那愛恨情仇好好地在研究了一番。
林淺清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江綿憶找自己又有什麼事情,她刻意躲避,已經儘可能減少兩人見面的機會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敲門。
「進來。」裡面傳來江綿憶獨有的好聽嗓音。江綿憶有一副很好聽的嗓子,林淺清從前很喜歡,只是現在除了忐忑,她還是忐忑。對著光滑如鏡的玻璃門,整了整表情,臉上換了一副公式化的表情,才推開門進去。
林淺清走過去,不言不語地站著,冷冷防備地看著江綿憶。只是他也不言不語,只是那樣靜靜地,靜靜地看著林淺清,讓她有種無處遁形的慌亂。
他的眸子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似乎一汪流動的秋潭,徐徐生輝,似乎總有化不開的一點暖意融在裡面,林淺清總是不能對視他的眼睛,會忍不住沉溺進去的,她撇開眼睛,不堪江綿憶,一板一眼,語氣冷淡疏離:「總裁叫我來有事情嗎?」
「只是想看看你,清清你在躲我。」他潺潺如流水的聲音,扎進林淺清的心裡,就好像有隻貓兒在心底撓一般的癢。
這些年林淺清別的沒有學到,這口是心非與半真半假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了,她從容淡漠地說:「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員工,有很多事情要多,沒有那麼多閑工夫做總裁說的那些無聊事情,如果總裁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就先回去工作了。」說話,不等江綿憶說話,就徑直轉身。
江綿憶連忙從座椅上起身:「等等,清清。」
林淺清頓足,沒有回首,只給了江綿憶一個冰冷的背影,聲音也是寒烈極了:「有什麼事請說。」
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就是他們這樣的吧,只隔了三米的距離,她背對著他,不遠不及的距離,她不走出來,江綿憶怎麼也走不進去,不遠不近,恰似疏離。
江綿憶不敢靠得太近,只是站在不遠的桌旁,背後上深深黑色的紫外玻璃,映出他僵直蕭條的背影,他的聲音苦澀落寞,尾音還有些微顫,一個一個字都顯得小心翼翼的,他問:「再多待一會兒不行嗎?」
林淺清背脊一僵,有種酸酸澀澀的東西從心底開始發酵,僵硬冰冷的心一下子就軟得她不能拿捏了,腳下像生了根一樣,怎麼也移不動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那樣聰明,那樣桀驁,那樣唯我獨尊的他,面對她的時候卻總是這樣的如履薄冰,她不知道怎麼心很疼,不知道是為了江綿憶,還是為了自己。幾乎鬼使神差,她緩緩轉過身來,有些不敢看江綿憶,她想現在她的表情一定凌亂極了,她強迫自己鎮定,花了很大力氣在有回復平素那個毫無波瀾的自己:「那我問你一件事,我的辭職信什麼時候批?」
江綿憶沒有回答,仿似琥珀的眸子似乎落了一層灰塵,再也沒有兩泓晶瑩的光了,他只問:「你非走不可?」
林淺清想也沒想,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回答:「是。」
江綿憶眸中浸染沉痛,那種琉璃破碎一樣的眸光,叫人不敢直視,半響眼裡的失落才化淡,語氣淡漠:「清清,你應該知道勞動合同這回事。」
林淺清眼神一暗,直直看著江綿憶仿若染墨的眸子,黑沉黑沉的,這才是江綿憶吧,七年後的他,運籌帷幄,將所有人,所有事籌碼都握在自己手裡,任憑翻雲覆雨,叫人翻不了身。她冷笑,不以為意地嘲弄:「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會交上我的毀約書,如果賠償不夠,大可以請律師起訴。」
江綿憶沒有想到林淺清會這樣說,眸光若忡若怔很久,才從喉間磨出這麼一句乾澀的話:「你明知道我不會。」
他怎麼捨得,她還要這樣狠心,分明分明她是在逼他妥協,可是他卻沒有半點辦法,不管是以前,還是七年後的今天,他怎麼都贏不了她。
林淺清只是冷笑,回答:「你明知道我要走。」
他不捨得叫她為難,她卻篤定要走,就這樣僵持著,反正林淺清是不退一分,江綿憶是無路可退了。他越過之間的距離,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不理她的掙扎,就那樣緊緊地抱著她不肯放開,在她耳邊說:「清清,你留下好不好,只要待在我能看見的地方就好,你也可以……可以恨我,但是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他幾乎祈求的嗓音,沒有半點平時運籌帷幄的自信,言語間全是懇求與不確定,就好像迷失的孩子,他毫無著落點,彷徨而不知所措。
林淺清掙扎了幾下卻徒勞,乾脆不動了,貼在他胸口,聽見江綿憶心跳像雜亂的鼓點一樣,一下一下的,弄得她心亂如麻的,好一陣子,才心神安靜,說:「綿憶,過去的讓它過去不好嗎?七年了,我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我了,別說感情,連我自己都已經面目全非了,當初是我太年輕,幼稚,以為說好了,約定了就可以一輩子不變,非要等到如今悔不當初才知道曾經有多可笑。七年前,秦式破產的氣候,我父親倒下的時候,我走頭無路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更不需要。我不想再後悔一個七年。」
江綿憶突然鬆手,對上林淺清的眼睛,眸中暈開一圈一圈沉沉的秋霧一般冷冽的霧氣:「你說你後悔了?」語氣里還有一些不可置信。
江綿憶想,即便是沒有現在,即便是空缺了七年,可是他們之間還有回憶,還是最美好的青蔥年華,如果那些也變得不值一提了,那他就真的沒有籌碼了。
所以,他害怕從她嘴裡在聽到一句決絕的話。
林淺清直直對上江綿憶的眸子,眸光忽明忽暗的,深不見底,沉沉浮浮都是江綿憶看不懂的情緒,她毫不閃躲,回答的乾脆果斷:「是,我後悔了,後悔與你相關的一切。」
對不起,江綿憶,我們之間只能這樣,我不後悔,就算重來,結局應該也會重蹈覆轍,只是也就到這裡了,情原諒我的自私,騙了你,請原諒,這些話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她眼神堅定,只是堅定了什麼,誰也看不懂,更別說面對林淺清就方寸大亂的江綿憶,這七年,偽裝已經成了林淺清的看家本領,她要說假話,誰也瞧不出一絲破綻。
就好像是墜入久伏的冰凌中,從眼底,暈染開一圈一圈冰冷,稜角分明的臉上全是大片大片別的陰霾,他苦笑一聲,荒荒涼涼的好似是自嘲自諷,手鬆開,緩緩垂下,看著林淺清的眼睛卻好像在自言自語一樣:「可是怎麼辦?我卻一直在慶幸,慶幸遇上你,喜歡你,甚至現在還在慶幸你還在,即便你這樣恨我。」林淺清震驚,卻一言不語,撇開眸子,只將冰冷的側臉對著江綿憶,他卻話鋒一轉,不再沉痛哀婉,強硬灼熱的言辭,「清清,不管如何,我不會放開你,七年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沒有一天不在後悔我當初的決定,這一次我絕不放開。」
他信誓旦旦的話,林淺清心裡咯噔不安,現在的江綿憶絕對有這樣的實力,只是這還是原來那個什麼都遷就,什麼都寵溺著自己的江綿憶,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用那種看著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看著江綿憶,一字一句要的極重,她問:「非要讓我這樣恨你嗎?」
江綿憶眸中含了一股冷冽之氣,眼底是沉沉的黑色暮靄,嘴角牽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連我自己都不會原諒我自己,你有資格恨我。」即便是很我,我也絕對不會放手,恨我總好過兩不相欠,清清,你可知道,我不能放開你,因為放不開,你可知道。你如何會知道,你對我究竟意味著什麼,如果知道,你怎麼忍心這樣決然。
林淺清只是冷笑,眼中劃過一絲嘲弄,轉而又恢復冷清冰冷,淡淡說:「不,我不想恨你,那樣還要記得所有與你有關的一切,所以……江綿憶,不要讓我記起。」
她花了七年時間,將那些過往埋葬,她以為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可是他一出現,那些回憶便向躲在心裡蠢蠢待發的野獸,不受控制地捲土重來,讓她沒有一點辦法,這種無力害怕的感覺像極了七年前的自己。
她眼底沉寂,什麼光彩也沒有,就好像是一潭深秋涼透的冰潭,不再言語,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看著他,他一下子就慌亂了,七年時間早就了一個一個他不再了解,不再熟知的林淺清。江綿憶點漆般的眸子微顫,唇角抿成一條直線,言辭局促:「對不起,清清,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不在。」頓了頓,他深深凝著她的眸子,密密的視線籠著她淡漠疏離的容顏,喉間乾澀卻帶著裂帛斷玉般的決絕:「還有對不起,我不能讓你一個人,不能放任你逃離我,除了我,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這一次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將她留在身邊,她是他的命啊,那七年行屍走肉的生活已經足夠了,即便是她恨他,即便是她委屈,他會捨不得,她難過,他也不得好受,但是比起從此陌路,兩不相欠,所以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林淺清只是防備地看著江綿憶,嘴上扯出一抹冷笑,眼神輕謾,說:「隨便你,你可以告我違約,而且我沒有錢賠償,要怎麼樣,請儘快。」
她冰冷的決絕,轉身,連背影都是決裂冰冷的。
身後,江綿憶潺潺如流水一樣好聽的聲音忽然凝結成冷硬的冰凌:「你知道的,不管你去哪,我都能找到。」
為什麼要走到這一步,曾經不捨得傷害一分一毫的人,曾經萬分依賴的人,都已經面目全非了,他出言威脅,他眸里化不開的溫柔已經被一種強烈的佔有逐漸吞噬,如今的他們已經遇上了彼此這個劫,看是要萬劫不復了。
她緩緩轉身,只是淡淡冷笑,回答:「你也知道的,沒有誰可以逼我。」
再轉身,她沒有一點遲疑。
其實他們是想象,一樣的倔強,一個不放手,一個不妥協,那這一局,註定兩敗俱傷。
六月的天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晴空萬里,萬里無雲,這回就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了。
現在都十點多了,林淺清才到公司,依照慣例是要記過的,但是某人完全不介意,因為今天某人就罷工了,一進來就直接收拾東西。
旁人都看著,只是平時林淺清不好相處,總是冷著一張臉,許多男同事都面面相覷,也沒有誰敢上去,只是甄夕苦著一張臉,說:「這麼快就要走了。」
林淺清看著桌上的玻璃瓶子,有些失神地回應:「嗯。」
甄夕火眼晶晶,看著林淺清的眼神,似乎要瞅出點什麼貓膩,眼神實在是尖銳,湊過去問:「這是什麼啊,三年前就看你帶來了。」
早就想問了,這個瓶子林淺清三年前就職的時候就帶著了,平時很是寶貝,記得又一次她不小心碰到了,林淺清緊張得不得了,但是聞起來,她卻敷衍塞責,說只是裝零錢的罐子,當她傻啊,誰裝零錢的罐子,一天看上個好幾回,擦個好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