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恨好過忘記 二更

第六十六章:恨好過忘記 二更

這張西大小姐的話匣子一開就是沒完沒了,每個遮攔,這能說的不能說的都口無遮攔的,自然在她看來都是能說的。這不一大溜說了一串,完全沒有理會那邊某人鐵青著一張臉。

某人冷著一張俊臉去打斷:「西子,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張西切了一聲,不以為意地頂撞回去:「我說的都是實話好不好,清清,你別不信,我媽也看見了。」又轉頭看自家老媽,「是不是,媽?」

陳晴不答,只是笑著,這模樣向默認來著,張南一臉的局促,二十好幾的男人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種類似害羞的表情,叫張西看的是心情大好,這可是千古頭一遭啊,怎麼捨得放過,便更加賣力地絞盡腦汁揭人老底,不知死活地揶揄老哥:「怎麼,害羞了?我說的可是九牛一毛呢,還有更誇張的呢。」大大的鳳眼一斜,要多得瑟有多得瑟。

這夜怪不得張西得到孔子就鑽個底朝天,實在是這平時張南太腹黑,張西總是討不到好出去,這次非要一次搬回老本。

張南急促地去看林淺清,林淺清只是平靜,毫無表情,張南眸子暗了暗,又不動聲色地斂去,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一樣,某人華麗麗就成了炮灰:「西子,夠了。」

西子頭一仰,撅著嘴,拔高聲調:「不,我偏不!」

「適可而止。」

「就不。」

「張西。」

「到。」該死的條件反射,還配合著站起來的姿勢,張西焉了。

「……」

「……」

兩人你來我往,一個已經忘了調侃,一個便反調侃,打鬥幾十個唇舌口角,也不見消停。

那邊陳晴笑著看兩人鬥嘴:「你看他們兩兄妹,都是大人了,還這樣打打鬧鬧,成什麼樣子。」嘴上雖這麼說著,眼裡卻全是寵溺歡喜。

確實是一對叫人哭笑不得的龍鳳胎啊。

林淺清也笑了:「真好,你們都沒有變。」

林淺清在醫院躺了整整兩天,其實早就沒有大礙了,只是張家那一家子一個一個小題大做,非讓林淺清好手好腳地兩天沒怎麼下床。第三天林淺清終於熬不住了。一大早趁著張家人還沒來,就收拾東西,準備出院。

林淺清才走到門口,就被張西撞了個滿懷,對方立馬一個驚覺,猝不及防,搶過林淺清手裡的東西,一本正經地說:「清清,你還不能出院。」

林淺清還沒開口說話,那邊張南也幫腔:「在過幾天,養好了在出院。」

林淺清哭笑不得,她明明好好的,卻被張西又推到病床上,她端坐著,好耐心地解釋:「我已經沒事了,不過是感冒,不需要住院。」

「不行。」張西一臉嚴肅。

林淺清覺得對牛彈琴,換了個理由:「好多天沒有去療養院看爸爸了,我不太放心。」

張西這下不出聲,這可是大事,骨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家老哥,看吧,這廝難怪沒有出頭之日。

張南陰沉片刻,開口:「清清,我陪你去吧。」

「好。」

張西原本是要跟著去的,但是被張南打發走了,那丫頭咋咋呼呼的,療養院那種需要絕對安靜的地方絕對不適合她,害的張西苦著一張臉,在心裡問候自家老哥。

療養院里有條長長的小徑,種了兩排常青藤,這個季節正曼青纏繞,林淺清走在小徑上,左手邊是張南,她若有所思,沒有發現張南密密鎖著的視線。

她比七年前安靜了不少,張南還是喜歡原來那個狡邪狂妄的她,這樣的她,看著會心疼。

「清清,叔叔他怎麼樣了?」

一路沉默被打破,林淺清只是斂了斂一直若有所思的眸子,語氣雲淡風輕:「和七年前一模一樣,也沒有更老一些,一直睡著。」還是面無表情,補了一句,「醫生說,這輩子大概就那個樣子了。」

說得很平靜,就好像事實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沒有一點起伏,冷冷淡淡的樣子叫人不知所措。

明明人就在眼前,在觸手能及的地方,卻好像隨時破碎飄散了一般,垂在身側的手揚起,復而還是垂下,他只是說:「清清,這七年你怎麼過的,一定很辛苦。」

「還好,很充實,忙著賺錢,忙著修滿耽誤的學業,沒有時間想太多,反而輕鬆了,因為沒有時間去怨天尤人。」她一言一語只是訴說,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卻更叫人心疼。

「清清,我替叔叔找個好一點的療養院吧。」

她轉頭,看著張南,回絕:「不用了。」

眼裡總帶著一種疏離,一種距離,不是很遠,卻怎麼也靠不近,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是還是讓張南讀懂了那雙眸子。好像什麼牽扯在心頭一樣,拉扯出了這七年刻意隱瞞的隱疾,他試探地問著:「你還是怨我是嗎?」

她只是淡淡笑了,不知喜怒的笑意,不是敷衍,卻看不出情緒,聲音也是飄渺難以捉摸的:「沒有,只是不再想靠別人了,有時候,太依賴一個人,等到那個人不能再依賴的時候,最難過的那個人還是自己,七年,這是我唯一學會的,所以現在我可以不靠任何人。」

以前一個江綿憶已經叫她嘗到了這種滋味,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疼痛,一輩子經歷過一次絕對不想要第二次。

所以,這輩子大概林淺清的生命里再也沒有一個人,她會相信信任依賴他像曾經對江綿憶那般了。

誠然,張南也不例外。

她這樣不冷不熱的語氣,卻叫張南慌亂到無所適從了,他不是對號入座,只是這樣的林淺清他覺得有種非現實的距離感,他灼灼看著林淺清的眸子,堅決:「清清,你可以依賴我,也不會有不能依賴的那個時候。」嗓音更加艱澀,他說,「清清,我不是別人。」

不是你口中那些別人,那些總帶著狼狽,隔著一層距離的旁人。你可知道,或是你知道,卻視而不見地繼續你的劃分呢?

他錚錚眸子沉浮不定,等著她的言語。半響她才淺笑,還是那樣叫人無能為力的淡然:「你們都不是別人,但是我是我自己,我的生活也是我的,不是你們的。」

她還是劃分了一個自己的世界和別人的世界,張南不知道江綿憶會在哪個世界里,只是他走不到林淺清的那個世界裡面。

這是她的回答,如果是曾經的林淺清,她一定會說:你不是別人,你是自己人。

垂了眸子,他有一瞬無言以對。

「清清,你變了很多。」他只是說,然後還是一如既往地佯裝沒事地走在她身側,只是眸子不再看她。

林淺清只是笑笑,那笑很涼:「時間這個東西本來就很神奇,原來那個任性驕傲的林淺清是沒有辦法生存的,南子,我不是原來那個我了。」

如今的她,非要個定義的話,怯懦,逃避,一無所有……

張南抬頭對上她的眸子,眼裡漸升起一種叫做不顧一切的堅決:「我不管你是不是原來那個你,我只知道你是清清就夠了。不管你變成怎麼樣,都是你。」都是那個我放不下,捨不得的你,都是那個我想要一輩子捧在手心裡的人。他多想衝口而出告訴她,但是他怯懦了,他知道她不是當初的那個她了,如今的她,心狠,對別人,也對自己。

她看著張南,久久才說:「南子,你一點也沒有變,原來的你也是這樣敢愛敢恨,這樣不顧一切。」話鋒漸進冷冽,笑容也是寒的,「只是我已經沒有當初的勇氣了。」

七年,他還是他,他們也都還是他們,只是她自己已經面目全非了,所以在也不能吻合到他們的世界里,她在心裡悄悄化了一道鴻溝,自己,和他們,很深很深。

只是遲疑了片刻,眸中夾雜出各種複雜情緒,久久才匯成一句艱澀到用去所有勇氣的話:「清清,以後讓我照顧你吧,不要讓自己這麼累了。」

他想,他不能夠在怯懦了,她還在那裡,只是下一秒還在嗎?既然擔心抓不住,為何不用力一點,更用力一點。

他有多忐忑,不會有人知道,多少年就想說這句話了,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只有自己知道。

林淺清只是晃神了一個須臾,也就是這個須臾,她便恢復如初了,似乎始終沒有如戲,她還是淡淡地說:「都習慣了,南子,我現在已經可以一個人生活了。」

她在拒絕他,見慣這樣隱諱,但是還是不留一點餘地。

藏了七年的話,還是這樣個結果,不是後悔,太多酸楚淹沒了所有情緒,一雙晶亮有神的眸子如初秋的水,漸進涼透。

「清清,我」

他還說完,即便不是挽回,她還是將所有可能都扼殺,奪了他的話語權:「南子,我一直欠你一句話。」頓了頓,語氣認真,「對不起,南子,之前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

他寧願她什麼都不說,或者直接叫他閉嘴,只是這樣認真的一句道歉化開的是更大的距離。

他似笑非笑的嘲弄,不是對她,是對自己:「永遠不要和我說對不起,而且你現在還在這,這樣就可以了。我們還有以後,那是很長一段路,不要過去,我要以後。」

這話是說給林淺清聽的嗎?多想一種自我安慰啊,牽強的連當事人都覺得可笑。

一個連過去都沒有的人,怎麼奢求以後呢?但是他就是貪心地要了,不顧後果地要了,他想,總該這麼不顧一切一次,才不至於等到將來悔不當初。

林淺清只是看著張南,突然安靜了,大概在想著怎麼才能不傷人地拒絕吧,她善於偽裝,只是這一次她眸光毫不掩飾她的抗拒,片刻,她說:「南子,現在的我什麼也給不起。」

是不想給吧……

已經踩碎了尊嚴,張南卻還想保留,怎麼也說不出這個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她還是將他推得這樣遠,一千個理由都不過是一個不願意。

難怪林淺清不敢看他的眼睛了,她何等聰明,用這樣的方式拒絕,她一直都是懂的吧,以前裝得不懂,現在連裝也不願意。

他自嘲地笑笑,步子有些大了,拉遠了距離,不願意看她的背影便走在她的前面,壓抑晦澀的聲音傳來:「清清,你還是放不下江綿憶是嗎?」

她跟著步子,還是不緩不急的速度,看著常青藤漏過的陽光,低聲說:「我想,我會一直恨他吧。」

「怎麼都不能忘記嗎?」他問得不僅有些小心翼翼了,背著她,一雙眸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暗淡決裂。

她沒有否認,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不知道,將來的事情誰能說的清楚呢,就像七年前,我預定好了所有未來,還不是全部偏離了軌道。」

面前張南步伐一頓:「清清,是因為那個孩子嗎?你不能原諒他。」他終是回頭,看著她的臉,不想錯過她臉上的情緒。

她詫異地晃神了很久:「你知道?」這是她的秘密,她最不為人知的逆鱗,她原以為不由有人知道,竟想不到……還是有遺漏了,那是不是也許有一天那人也會知道……林淺清不禁思慮幾重。

她在晃神,這個時候還在晃神,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只不過不點破罷了,說:「當年我去過你住院的醫院。」

她恍然初醒地釋然了:「我還以後除了爸爸,再也沒有人會知道呢。」若有所思的眸子斂了神情,語氣總是這麼平平淡淡地:「有這部分的原因,但是只是一小部分,我想,我恨他是因為恨我自己,畢竟是因為我,我爸爸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份罪責,總應該有人來擔的。」

她以為這人是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啟唇的事情,竟沒想到當開口的時候,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艱難,原來不過是自己以為的重要罷了,就像有些東西,是自己以為的不重要。

「清清,我希望你忘記,不要再責怪自己,也不要再恨江綿憶了,那樣你不會忘記的。」他望進她的眸子,似乎要將那墨黑的一團凝重刺穿,那樣灼灼視線。

他其實在心裡自嘲,原來自己也是這樣自私,妄圖她忘記那個人的一切,卻用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確實有點可笑。

她沒有說她要不要恨那個人,也不回答,她責怪與否,只是回答:「可以的,我可以的。」

可以忘記嗎?

只不過你以為的可以……

你終究是不願意讓我自私一回。

張南冷笑,隨即強硬語氣,篤定地說:「清清,你在騙自己。」她一直平靜如水的眸子終於起了一層淡淡漣漪,盪得人心頭酸澀,他忍住所有喉間酸楚,繼續點破她自以為是的『可以』,說,「江綿憶,你忘不掉的,所以你才告訴自己,告訴江綿憶,甚至所有人,你恨他。」

她眸光凝成一層厚厚的霧靄,一點一點佔據她平靜的墨黑,重重搖頭:「不。」她艱澀否決,「不是這樣的。」

他不依不撓:「清清」

她打斷張南的話:「不要再說了。」語氣那樣沉沉,隨即加快步子,從他身邊擦過,以那樣狼狽的姿態,那樣猝不及防的速度。

身後,他不言語了,只是冷笑:既然不是,你何必這樣落荒而逃呢……

他自言自語地自我嘲弄,嘴角暈開濃濃的及艱澀:「你可以原諒張家,卻不能原諒江綿憶,是因為一直以來,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樣,你知道嗎?」苦笑一聲,又說,「你一輩子都不知道就好了。」

終是打住話題,不發一言地跟上去。

這麼多年,江綿憶還是林淺清一直不能觸及的傷痕,還有弱點,一點也不曾改變,不管她偽裝的多好。

林淺清之後一路都是沉默,眸光若有所思,眉間總噙著一片厚重的陰翳。

在門口整了整神情,她才推開病房門,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外一直站著張南,也是若有所思。

林淺清只是進去幾秒鐘,張南才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林淺清慌亂大叫著:「護士,護士。」

聲音急切,顯然是出了大事,張南連忙跑進去,將慌亂驚恐的林淺清摟在懷裡安撫:「怎麼了,清清?」

她已經有些方寸大亂,微微顫抖,臉色白了一片,聲音沉沉凌亂:「我爸爸,爸爸他不在這。」

張南這才掃了一眼病床上,空空如也,只有被拔掉的枕頭懸挂,他皺皺眉頭,卻不得不淡定,對林淺清輕聲細語地說:「你先別急,可能是護士推去做檢查了。」

懷裡的人還是不見冷靜,呢呢自語一般地說著:「可是例行檢查不是在今天。」推開張南,她急切慌亂地朝著門外拋去,大喊,「這裡的病人呢?」

護士小姐一臉不耐地走過來,語氣不善地說:「不是一直在裡面嗎?剛才我來換藥還好好」話突然到一半,護士小姐傻眼了,剛才還躺在病床上的人竟然不見蹤影了,她完全不可思議:「怎麼會?剛才還在。」

所有平靜在這一刻徹底破裂,只剩一雙眸子在翻滾升騰著驚天動地的情緒:「人呢?你們怎麼看護病人的,我爸爸他離不開這些儀器的,現在人在哪裡,你們醫院到底是怎麼照看人的。」她大吼,顧不得所有體面與素養,對著護士小姐暴怒。

那個小護士知道出了大事,不敢做聲,拉了病床前的警示燈便乖乖受訓。

張南將情緒失控的林淺清攬在懷裡,握著她的肩,讓她安靜:「清清,你先冷靜,現下我們先找到人才是關鍵。」

林淺清突然不動了,眸中忽明忽暗的,面無血色,她喃著:「找不到了,一定是他。」

只有那個人,有那樣的能力,也只有那個人,事到如今還不放過她。她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到他像做什麼。

林淺清像置身夢中一樣恍惚沉吟了,張南卻一頭霧水,只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清清你在說什麼?」心中某些想法滋生,卻暗暗不動聲色的壓下。

她抬眸,眼中一潭死水,說:「江綿憶,是他。他說過他不會這樣放過我的。」

如久伏的冰劃過心頭一樣,他寒戰地不知所措,不是因為害怕,竟是一種絕望,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那個人要什麼,太顯而易見了。

張南還是強迫自己鎮定,這個時候,他自己不能亂:「清清你先冷靜,如果真的是江綿憶將人帶走了,叔叔就不會有事。」

她無助地像個孩子一般:「可是我怎麼辦?」那人如若不放過她,她便逃不了的。

「別怕,清清,我陪你去找他。」這一次,他一定會很用力很用力地抓住她。

他知道,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不能留住,便會一輩子遺憾的。

她很久沒有說話,凌亂的眸子一點一點歸於平靜,冷靜讓人不禁覺得剛才那個情緒失控的她只是幻覺,她淡淡說:「南子,你別管,讓我自己去處理好不好?已經很亂了,我不想再把你牽扯進來。」

她總能這樣淡然有光面堂皇地讓人找不出一絲破綻地拒絕。他握著她肩的手垂下,明知道已成定局卻還是不想輕言放棄:「不行,江綿憶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他就不會停止的。」

「他是綿憶,不管什麼時候,他都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她那般篤定。

江綿憶在她心裡一直是這樣一個存在啊,儘管她嘴上說著她恨他,卻還是毫不吝嗇地將所有信任都給了他。

心痛,如刀割,只是他卻還要偽裝,還要堅持,因為放不下。

「清清,你冷靜一點,他已經不是七年前的江綿憶,你知道他的能力嗎?你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嗎?他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綁住你,你知不知道,你去找他能做什麼,要妥協嗎?然後待在他身邊?」

幾乎是一聲一聲的質問,將她逼到退無可退的同時,也切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張南明明步步緊逼的,明明是在挽留,只是她也還是堅持,似乎認命,或者妥協:「如果這是他的條件的話,我也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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