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60./文/學/城獨發
邵欣欣理直氣壯地質問道:「聶左,我問你,你和沈雯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個出乎意料的名諱,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刻猝然襲來,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激得水花四濺。聞言,聶左的劍眉猛地蹙起,哪怕是窗外皎潔的月光都化不開他眉心的那團黯沉。如果說,聶左半夜三更打電話給邵欣欣,初衷是要滋擾她一下,不料這下反倒把他自己給滋擾了。
手機另一端陷入一陣沉默,邵欣欣的心跟著忽地一沉,聶左這是被她問住了?難道沈雯這個名字,對他而言,真有某種特別的含義?
「行了,算我沒問。」邵欣欣突然不想聽他的答案了,他那一片刻的遲疑似乎已經證明了一切,顯然他和沈雯是有關係的,而且弄不好還關係匪淺,邵欣欣不想再大半夜的找虐了。
忽略掉女人話里的不悅,聶左不答反問:「沈雯找你了?」
他的聲音很沉,很嚴肅,頗有風雨欲來的緊迫意味。如果沈雯主動找了邵欣欣,那個膽大妄為的女人勢必會給邵欣欣的生活掀起一陣血雨腥風,這樣一來,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枉費了么。
殊不知,邵欣欣只是冷曬一聲,隨後她綳著聲線說:「她找我幹嘛?難不成她還要跟我宣示所有權么?」
「所有權?」聶左這回真聽不懂了。
裝逼啊!一個沒忍住,邵欣欣便用凌厲的口吻將自己全部的委屈都宣洩了出來:「我今天看到你和沈雯在咖啡廳里敘舊情了,是不是趙宗生的公司破產了,那隻老狐狸的身體也垮了,你就做好隨時接手他老婆的準備了?」
好一副咄咄逼人的口氣,好一副醋味濃烈的質問,聶左陡然覺出味來。原來是他多慮了,心裡一松,聶左忽而對著手機笑了,笑得這般愜意:「我自己的老婆還搞不定呢,哪有空接手別人的老婆。你這醋吃得也太大發了吧?」
邵欣欣不僅沒問出個所以然,還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她氣得乾瞪眼,咬著后槽牙回擊:「聶左,你這人還要不要臉了?我不跟你說了。」
「邵欣欣。」
她正要收線,就聽到這麼一聲。儘管聶左並不是第一次叫出她的名諱,但此時此刻,他的聲音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沉的,柔的,又透著一股子若有似無的深情。
邵欣欣觸著掛機鍵的手指隱隱一僵,愣是沒按下去。
「我和沈雯沒有你想的那層關係。」他似笑非笑地說。
不過是句簡單至極的對白,卻還是激得邵欣欣的心微微一動。可她怎麼說也是被他騙過一次的人了,所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是沒道理的,聶左的誠信度在邵欣欣這裡終究是打了折扣的。
所以,她只冷著嗓子回了句:「我已經不信你說的話了。」然後,便掛了電話。
聽著聽筒里傳來一陣「嘟嘟嘟」的忙音,聶左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固執,還要執拗,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難不成他得把心剜出來給她看看?負手站在窗前,聶左遙望著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油然而生。人生百態,千般滋味,彷彿在邵欣欣一個人身上,他全都嘗過了。
被聶左這通電話一攪合,本就難以入睡的邵欣欣徹底失眠了,她雙手抱膝坐在床頭,盯著黑漆漆的房間發獃。她確實是把聶左趕走了,可隨之而來的各種後遺症卻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充滿人氣的房子似乎一下子從夏天變成了冬天,室內的溫度就跟降了十度似的,冷清清的。而她的心牆彷彿也塌陷了一角,怎麼都填不滿,空落落的。
人心,有時候,就是這麼微妙,這麼敏感,連邵欣欣自己都開始摸不透了。她嘴上明明說著不在乎他,也強迫自己不去在乎他,可一旦動了心,用了情,在不在乎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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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是女人的最強催老劑。邵欣欣不僅生出了黑眼圈,她還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眼角居然出現了幾道細細的魚尾紋。比起李希每天紅光滿面、如沐春風的滋潤模樣,她簡直是各種羨慕嫉妒恨。
狀態不好,工作卻不能耽誤,星期天上午,邵欣欣照例去給王思淼補課。自從她給司機下了崗之後,都是自己開車去上課的,王太陳美芬對她很照顧,讓她把車停在自家的車庫裡,方便進出。可今兒,邵欣欣的車前輪剛駛進大宅,傭人便一路小跑著迎了出來。
「邵老師,家裡來了客人,車庫沒位置了,不然您把車停外面吧。」傭人一臉歉意道。
「哦,好的。」
邵欣欣趕緊把車倒了出去,在路邊找了個空位停下。途經車庫時,她下意識地往裡面瞅了一眼,只見一輛十分騷包的保時捷跑車停在裡面。
陳美芬和客人在偏廳說話,邵欣欣進門時,傭人朝偏廳喊了一聲:「太太,邵老師來了。」
陳美芬人沒出偏廳,只隔空回道:「你帶她上樓吧,思淼在房間呢。」
「好的。」傭人應了聲。
估計王家來的是極重要的客人,所以陳美芬才沒顧得上跟邵欣欣打招呼,不過,邵欣欣也不在意,直接上樓去了王思淼的房間。
王家的偏廳和客廳隔著一個走道,兩邊的人互相看不見,聽音卻是聽得見的,直到邵欣欣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偏廳里的客人突然問道:「你給思淼請了家教?」
陳美芬感嘆道:「是啊,邵麗雲家教中心的。你別說這位邵老師還挺有兩下子的,思淼這孩子誰的話都不聽,偏偏對邵老師言聽計從的,這學期他的成績上升了好幾名呢……」
「是么。」客人一副不敢苟同的口吻,話里話外甚至還透著濃烈的不屑一顧:「可我聽說邵麗雲教育中心的口碑並不怎麼好,當初我給小乖請的也是他們那兒的老師,後來還不是給開了。再說了,B市的教育再怎麼說也不如香港的,國強現在在香港已經站穩了腳,我今兒來就是想勸勸你,不如你帶思淼移民過去吧,以後大家好照應。」
陳美芬有點猶豫,「移民不是小事兒,讓我想想吧。」
「這有什麼好想的,思淼是獨苗苗,他的前途比什麼都重要。」對方不遺餘力地遊說著。
王思淼正在房裡打遊戲機,瞅見邵欣欣進來,他趕緊關了遊戲機,把書本拿出來,隨口問:「我表姑走了?」
「表姑?」邵欣欣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王思淼所謂的「表姑」,應該就是王家的客人了,她搖了搖頭說:「我沒看見人,不過應該還在,你媽正和她說話呢。」
王思淼「切」了聲,一臉鄙夷。
邵欣欣挑了挑眉,「你表姑對你不好么,你這麼不待見她啊?」
「那是你沒見過她,她整天打扮得就跟妖精似的,反正我是不喜歡她。」王思淼聳肩道。
邵欣欣低頭檢查王思淼的作業,嘴上說:「那她也是你表姑,不能這麼沒禮貌。」
「知道了。」王思淼心不在焉地答應了,忽然間,他的眸光閃了閃,諂媚地問:「對了,嫂子,最近我大哥怎麼樣啊?」
嫂子,大哥……
邵欣欣差點忘了她和聶左曾是如此霸氣的組合,她翻著作業本的手隱隱一抖,「咳咳,你別提不相干的人了。」
王思淼腦子活分,當即嗅出味兒來,他關切地問:「是不是大哥欺負你了?要不要我幫你勸勸大哥?我們都是男人好說話……」
「……」真是夠了!
上完課,邵欣欣下樓時,只有陳美芬一個人坐在客廳里,顯然,王思淼的表姑已經走了。陳美芬看見她下樓,起身迎了過來,「邵老師,有個事兒,我得和你商量一下。」
家長和老師談話,十有八/九是詢問學生的狀況,邵欣欣不感意外,她禮貌地笑了笑,「您說。」
陳美芬稍胖的臉上閃過一絲歉意,沉吟片刻,她才道:「這段時間謝謝你,思淼的進步很大,不過以後您……不用來了。」
這樣的對話太過唐突,以至於邵欣欣陷入一片刻的怔忪,她蹙了蹙秀眉,「為什麼?思淼的功課才剛有一點起色,如果半途而廢,實在太可惜了。」
「這個我明白。」陳美芬點點頭,實話實說:「主要是剛才思淼的表姑和我商量了一下,我們準備帶他去香港找他爸……」
不待邵欣欣接話,一聲急切而嘶啞的男聲驟然從樓上傳來。
「我不去!不去!我哪兒也不去!」
王思淼「蹬蹬蹬」跑下旋轉樓梯,瘋了般對著陳美芬咆哮:「你幹嘛要去找那個男人?!從我親眼看到他摟著別的女人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不是我爸了!他不配當我爸!」
這番話就像是一勺熱油澆在熊熊烈火上,陳美芬當即激動起來,「思淼!你閉嘴,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我和你表姑都是為了你的前途!」
王思淼冷嗤一聲,一雙清澈的眼睛流露出一抹與他的年紀極不相符的恨意,「你少來了,你忘了王國強當時找小三時,沈雯是如何幫他藏著掖著的了!我早不把她當表姑看了!」
沈雯?
不知是被這個名諱刺激到了,還是被突如其來的家庭戰爭刺激到了,愣愣地僵在一旁的邵欣欣幡然回過神,她壓了壓一頭亂麻般的思緒,打圓場說:「思淼,你有什麼話好好跟你媽說。」
邵欣欣這位老師兼大嫂的話多少還有點份量,王思淼不吭聲了,只憤憤地扭過頭,不看陳美芬。而陳美芬則是氣得渾身哆嗦,雙目潮紅,整個人倚在樓梯的漢白玉扶手上,一副隨時會癱軟的狀態。
邵欣欣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她第一次邁進王家這扇大門時,陳美芬母子也是這般激烈的爭吵著,而眼下,應該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這個家庭里了,他們母子還是這副水火不容的老樣子。畢竟是別人的家事,邵欣欣也不知該怎麼勸,只好稍稍安撫一下,便匆匆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邵欣欣的思路有點脫線,總覺得哪裡說不出的不對勁。今天至始至終她沒跟沈雯打照面,不過除了今天,她總共見過沈雯兩次。一次是在趙家,當時她錯把沈雯認成了沈曉清,場面尷尬不已。另一次是前幾天,她無意間看到沈雯和聶左坐在咖啡廳里。一位原本和邵欣欣毫無交集的豪門闊太,竟令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
也許,是因為她和沈曉清真的太像了……
想到沈曉清,邵欣欣對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了六年前的一個雨夜。
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B市下起了罕見的瓢潑大雨,城區的多處路段積水成災。剛上大二的邵欣欣回家過周末,她正看著電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陡然驚動了她。打開門,她就看到渾身濕透的沈曉清站在她家門口,而她懷裡……抱著一個嬰兒。
邵欣欣當場被驚呆了,沈曉清休學了一年,說是因為生病,但整個校園都流傳她懷孕了。原本邵欣欣是不信的,但看著對方懷裡的嬰兒,她瞬間什麼都明白了。然而她的驚訝還卡在嗓子眼兒里,沈曉清已急赤白臉地說:「欣欣,萱萱發燒了,我要去給她買葯,可是外面的雨太大了,你幫我照看她一會,行么?我去去就回。」
幾乎是不容邵欣欣反應的,沈曉清便把嬰兒塞進了她懷裡。雨勢那麼湍急,輕飄飄的小嬰兒愣是一點沒濕著,襁褓外面裹著一塊塑料布,把她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著半張粉嫩嫩的小臉蛋。可見,沈曉清是把她護得極好的。邵欣欣傻傻地抱著孩子,然後眼睜睜地看著沈曉清扭頭跑開。她踉踉蹌蹌的身影很快被厚重的雨幕遮蓋,消失在昏黃的路燈下……
「你快點回來啊!」邵欣欣記得她當時還衝著雨幕喊了這麼一嗓子。
熟料,沈曉清這一走,竟是再也沒回來。
邵家就這樣稀里糊塗地多了個孩子,別說還是大學生的邵欣欣焦頭爛額,就連邵麗雲都凌亂了。邵欣欣一邊聯繫福利院,一邊滿世界地找沈曉清,可惜無果,她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最終是邵麗雲動了惻隱之心,娃娃那麼小,送到福利院就徹底變成孤兒了,所以她讓邵欣欣把萱萱留了下來……
六年時光,彈指一剎,邵欣欣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為何會驀然想起這些往事,她只覺鼻子一酸,眼眶就濕了。她把車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控制不住地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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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左手裡提著個紙袋,敲開邵欣欣的家門時,她正在大掃除。
看著門外氣宇軒昂的男人,邵欣欣轉了轉手裡的抹布,老天怎麼偏愛跟她過不去呢,她本想著清掃掉這個男人留在房裡的痕迹,結果他人就來了。
「你來幹嘛?」她倚著門框問。
聶左明知邵欣欣是不準備請他進屋的,可他還是稍一側身,就擠進了屋。他把手裡的紙袋遞給她,「王思淼之前托我幫他買套柔道服,我買來了,哪天你給他上課的時候帶過去吧。」
邵欣欣不得不關上門,跟在聶左身後走進客廳,她一臉愛莫能助的樣子,「恐怕你得自己給他送去了。」
聶左好不容易找到個見她的借口,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扔給他這麼句不冷不熱的話,「你不會這麼小氣吧,舉手之勞你都不管?」
「不是我小氣,是王思淼以後不用我教了。」邵欣欣實話實說。
「為什麼?你不是教得好好的?」聶左英挺的眉宇間閃過一絲詫異。
邵欣欣往沙發里一坐,雙臂抱肩,沒好氣地揶揄道:「那還不是拜你所賜。」
幾天不見,聶左突然發現自己越發跟不上她的腦迴路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去問沈雯啊!」邵欣欣抬眸看著他,不咸不淡地說:「我發現沈雯跟我特別不對付,之前我教小乖的時候,就是她把我炒了,現在王思淼也是。你說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幹嘛老是找我的茬呢?我想來想去,覺得肯定是因為你。」
邵欣欣本來壓根沒把這兩件事兒往一塊聯繫,但靜下來仔細想想,她又隱約覺得其中有某種關聯。可除了聶左,她完全想不出自己和沈雯之間還能有什麼瓜葛。
聶左愣怔了一下,忽略掉邵欣欣話里的深意,他的臉色沉了沉,口吻不是一般的嚴峻:「沈雯和王思淼有什麼關係?」
這回換做邵欣欣奇怪了,「你不知道么?沈雯是王思淼的表姑。」
表姑?!
如果說聶左剛才只是愣怔,那麼現在他是徹底驚詫了。不消一瞬間,他便釐清了某個事實,按照邵欣欣的說法,沈雯應該是王國強的表妹了,兩人是有血緣關係的。這樣看來,聶左一直以為萱萱是沈雯和王國強的私生女,就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兒了。也難怪幾天前在咖啡廳里,沈雯撕心裂肺地對他說「不是這樣的」!
聶左訝然,那萱萱,到底是沈雯和誰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