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69./文/學/城獨發
突然推門而入的人是趙宗生。
他的意外到來,令聶左愣怔了一下,而裴東海臉上則出現了一抹驚駭的神情。至於邵欣欣和邵麗雲,她倆早已被聶左剛才的一番話驚到了魂不附體的地步,現在又殺出來一個趙宗生,母女倆算是徹底凌亂了。
比起一屋子人的錯愕,趙宗生顯得十分淡定,只是鷹目里蘊藏著濃得化不開的沉重。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客廳中央,然後站定,掃視了一眼神態各異的幾人,他說:「我有當年裴東海謀害裴東遠的證據。」
裴東海的眼皮狠狠一跳,當即怒喝道:「趙宗生,你不是躺在醫院裡裝死么,怎麼有閑工夫跑到這兒來信口雌黃?!」
趙宗生對此人的囂張挑釁置之不理,他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緩緩拆開,掏出一張紙來。許是年代已久,紙張微微泛黃,邊角也磨出了毛邊,「這是東遠死前給我的一封信,可以算是他的遺書吧。」趙宗生說。
沒有人吭聲,就連不斷叫囂的裴東海都被這猝然出現的證物威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趙宗生手裡的「遺書」上。不知想到了怎樣不堪或悲痛的過去,趙宗生的指尖顫了顫,他深吸口氣,沉聲讀誦了遺書:
「宗生,公司巨款被貪的真相已查明,確為吾弟所為,與你無關。至於外界對你的誤解,我深感痛心與愧疚。我和東海年幼失去雙親,相依為命,出現這樣的事情,只能怪我教弟無方。你我雖無血緣,卻情比兄弟,我本該還你一個公道,可念在東海家有妻小,請恕我不能說出真相。令你蒙受不白之冤,加之無以償還巨款,我只能以死謝罪。欠你之情,來世再報。東遠,1994年,12月20日。」
信讀完了,客廳里陷入一瞬可怕的寂靜。
趙宗生剛毅的面龐上沉寂著痛色,眼角隱隱泛著淚光,他抖了抖手中的信,悲聲問幾人:「一封信,就可以讓我洗刷掉背負了二十年的罪名,但你們知道為什麼我遲遲沒有將這封信拿出來么?」
依舊沒有人回答他,大家顯然還沉浸在真相揭開后的震驚中。
趙宗生繼續說:「因為如果我說出了真相,我會覺得自己愧對東遠,愧對他的死。」停頓片刻,趙宗生瞅了眼面色灰敗的裴東海,聲音變得激動起來:「都過去二十年了,我本來以為這件事會爛在我的肚子里。可今天,我實在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再禍害下一代,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欣欣和聶左因為你而變成仇人,所以我才不得已拿出了這封信。東遠在世的時候,他最疼欣欣了,我相信他在天有靈,也會支持我這麼做的。」
邵欣欣的呼吸窒住了,她做夢也沒想過,整整二十年,自己竟然恨錯了人,也信錯了人。
「你少放屁了!信是假的,是你捏造的!」急火攻心,裴東海已經完全顧不得形象和身份了,他一個箭步竄過去,就要搶趙宗生手上的信,他要撕毀這件可怕的證物!
可他終究慢了一步,聶左矯健的身形一閃,就護在了趙宗生前面,他冷聲說:「裴總,信是真的假的,請伯母一看便知。」
冷不丁被點到名,邵麗雲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她踩著虛浮的步子,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從趙宗生手中接過信,看了看。
「是,是東遠的筆跡。我認得,我認得……」睹信思人,邵麗雲的聲音哽噎不已,那一個個熟悉的字,彷彿是一根又一根尖細的針,生生刺在她的心口。
下一秒,邵麗雲崩潰了,她發瘋般地撕扯著裴東海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咆哮起來:「你不是人!你是劊子手!你哥是被你害死的!你居然騙了我們母女二十年,你居然還準備毀掉欣欣一輩子的幸福!你這麼做對得起你哥么……」
裴東海萬念俱灰地僵在原地,任她撕扯、拉拽,他再也沒有狡辯的餘地。謊言,就像是一個充滿氣的氣球,一下子被捅破了,「砰」一聲炸裂開來,無論如何都圓不回去了。
差一點,只差一點點,邵欣欣就把聶左當成殺父仇人的兒子了,這是多麼驚悚的事情啊。哪怕趙宗生及時帶來了真相,她依然心有餘悸。瞪著失魂落魄的裴東海,邵欣欣覺得自已從未像此時這般憤怒過,她恨不得不顧長幼輩分,狠狠地扇他個耳刮子。
就在她抬腳上前的一瞬間,她的肩膀卻忽然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摁住了。聶左附在她耳邊,低聲提醒說:「那是上一輩的恩怨,他們會解決的,你別管。」
上一輩的恩怨……邵欣欣怔了一下。
「你陪我下樓走走吧。」他說。
「……」邵欣欣還沒答應,人已經被聶左拽出了家門。
冤有頭債有主,二十年的恩恩怨怨,估計屋裡的仨人一時半會兒搞不定,邵欣欣留在那兒不僅幫不上忙,弄不好還得添亂,所以聶左把她帶去了個清靜的地方。
邵家所在的社區有一個小花園,水榭長亭,植滿花花草草,被晚風一吹,空氣中瀰漫著植物的清香和淡淡的水氣,煞是舒爽。尤其是在此般星月交輝的夜晚,點點星光倒映在淺水池裡,泛起粼粼波光,顯得格外幽靜,別有一番令人放鬆身心的意境。
可邵欣欣卻沒有半點賞花觀景的興緻,她的心思全在樓上呢,她悶悶地問聶左:「你早知道了?」
聶左的心情倒是十分放鬆,他低頭睨著腳下的碎石小路,幾朵不知名的小花正在他腳邊開得鮮艷,他沒抬頭,漫不經心地回了邵欣欣:「知道什麼?」
邵欣欣駐了足,她雙臂抱胸,擋在聶左身前,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我爸、你爸和我叔叔的事情,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抬眸看著她,淡聲說:「幾天前吧。」
邵欣欣聽了就來氣,這男人怎麼凡事都比她早知道一步呢?她板著臉問:「這麼大的事兒,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你是不是特喜歡看我措手不及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這一顆心就跟做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的,蹦躂得別提多難受了!」她今天真的是被嚇到了,哦不,應該說最近邵欣欣一直在受驚,根本沒停過。
聽出女人話里的責怪,聶左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方才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愜意感倏地退去了,他按了按太陽穴,這話到底該從何說起呢?
越說越氣,越說越后怕,邵欣欣根本沒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連珠炮似地責問道:「要是今晚趙宗生沒來呢?你一張嘴能說得過裴東海么?連我都差點誤會你了!你前幾天才跟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共同面對』,可結果呢?你每次都擅作主張、先斬後奏!你拿我當什麼了?你有拿我當女朋友嗎?」
「欣欣,你別激動,你聽我解釋……」聶左有點頭疼,他就是太在乎她了,才不捨得她難過,好多事情都想著自己解決完了就算了,何必給她添堵呢。
邵欣欣聽不進去他的解釋,她一挑眉,「行,別的咱都不說了。我就問你一個問題,趙宗生是你爸,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咳咳,這個也說來話長,不過就算再麻煩,聶左也得硬著頭皮解釋:「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覺得沒必要告訴你,畢竟這是我的私事;後來聽你那麼反感趙宗生,我就不敢說了……」這一刻,聶左悲哀地發現,原來他並不是無所不能的,他也有怕的事情,比如……怕失去她。
事實證明,男女吵架的時候,腦迴路基本上是完全不同步的,邵欣欣很快便從他的話里抓到了一個漏洞:「你不敢告訴我?所以你就敢騙我了,是不是?」一個控制不住,她猛地揚起手,朝聶左的俊臉抽了一巴掌,「你這個騙子!」
「啪」一聲脆響在小花園裡炸開,連晚風都被驚起,呼呼吹了幾下。
聶左的臉一片生疼,可他對邵欣欣的激動格外寬容,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她承受不住發泄一下是很正常的。但是這一記掌摑,聶左顯然不準備白挨。
電光火石間,他微微一沉氣,然後不顧一切地吻住邵欣欣的唇,「不騙怎麼得到你?」
「……」媽蛋,又耍流氓。
不知是男人攻城略地的吻法太激烈,還是風起的愈發急了,邵欣欣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下一瞬,她的肩頭微微一沉,是聶左把自己的西裝披在了她身上。在隨之而來的暖意里,邵欣欣嗅到了熟悉的古龍水幽香。這股味道清冽好聞,混合著唇齒間濃烈的荷爾蒙的氣息,暈得她有點飄忽。
其實,那一巴掌,邵欣欣並不是真要打他的,只是她手一顫就出手了。可她沒想到,聶左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不全報復在她嘴上了……他的舌在她嘴裡一寸寸地遊走著,一遍遍地糾纏著、肆虐著,不給她一點喘息的自由。
聶左深深地擁抱著她,高大的身軀將她完完全全地罩住了,明明有月光,有微風,邵欣欣卻什麼也感覺不到,她只能感覺到——他,他的氣息,以及他的溫度。這一瞬間,他就是她的天與地,她的七情六慾統統由他主宰著。
聶左的親吻不知持續了多久,他才戀戀不捨地停下來,他蹭了蹭邵欣欣小巧的鼻尖,拉著她在長亭里落了座,十分誠懇地說:「欣欣,我不是故意瞞你的。當年的事不僅關係到你和我,還牽涉到很多人,包括你去世的爸爸。剛才趙宗生已經說了,不到逼不得已,連他這位當事人都下不了決心說出真相。更何況是我呢?雖然這麼多年,我沒有和趙宗生生活在一起,但他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在做出每一個選擇前,總要考慮他的感受。而且,他也是這樣對我的……」
聶左的聲音低了低,他驀地想到幾天前,趙宗生和他攤牌時的情景……
那天,趙宗生把他叫去醫院,問得卻不是趙氏破產案的調查進度,而是:「聶左,你是不是和邵欣欣在交往?」
「是。」聶左實話實說。
趙宗生嘆了口氣,「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世上的女孩兒這麼多,你換誰都行,就是不能是邵欣欣。」
對方冷峻而堅決的口吻,激得聶左的眸色一沉,他問:「難道裴東遠的死真和你有關係?」他清楚的記得,他們父子倆不是第一次討論這個話題,但上一次,趙宗生曾親口告訴過他,自己沒有害過裴東遠。正因如此,他才敢於心無旁騖地愛著邵欣欣。
可這一次,趙宗生既不肯定,也未否定,只疲倦地闔上了眼睛,他揮揮手,說:「聶左,你先走吧,有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聶左應聲轉了身,朝病房門走去,中途,他卻躑躅了一下,回過頭跟趙宗生說:「如果欣欣的爸爸真是你害死的,那我也不會離開她,我這輩子就算是幫你贖罪了。」
趙宗生沒說話,像是根本沒聽到兒子的話一樣,不過,卻有咸濕的淚,從他的眼角淌下來……後來,聶左特地回了趟美國,才從喻可薇那兒問出了當年的事情。
事到如今,聶左和邵欣欣之間已經沒有不能說的秘密了,所以他也把整個經過講給了她聽。邵欣欣聽得有些發懵,原來活在這場騙局中的人不止是她和邵麗雲。心念一動,她抬手摸了摸聶左的眉心,似乎想要撫平他輕蹙起來的兩道劍眉。
她說:「我一直以為我叔叔是好人,沒想到他坑了兩個家庭,你的和我的。不過,現在事情都真相大白了,我們會幸福的。」
「我們會幸福的。」聶左喃喃地重複道。
末了,他抓住她的手,清淺一笑,說:「我有禮物送給你。」
「嗯?」邵欣欣有點意外,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聶左一眼,這人明明兩手空空啊。
他把手伸進了披在邵欣欣身上的西裝口袋裡,再掏出來時,聶左手上變魔術般多了個絲絨小盒。香檳金色的首飾盒十分精緻,細細的絲絨被微白的月光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暈,閃爍著幸福的顏色。
聶左徐徐打開盒子,裡面躺著一枚……戒指。
邵欣欣的眼睛「嚯」地瞪圓了,「這是……鴿子蛋鑽戒?」月光靜好,她本來想要矜持一點的,可這枚鑽戒實在太大太亮了,比天上的星星還璀璨。
「沒出息。」聶左彎了彎唇,他拉起邵欣欣的手,把戒指帶上了她的無名指。
戒指的圓環緩緩套上手指的一剎那,邵欣欣只覺自己的心也被套住了,她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突然變得清晰的心跳聲。
……這是要求婚的節奏?
邵欣欣被自己這個後知後覺的念頭嚇了一跳,她有些羞澀地抬眸看著聶左。男人的眉宇沾染著微光,愈發顯得清朗動人,尤其是聶左雋黑的眼睛里蘊藏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柔情,那麼迷人眼眸,那麼攝人心魄。
借著朦朧的月光,聶左也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在這一瞬間,兩人都看得挪不開眼,像是要把彼此刻在腦子裡,裝在心裡……
太安靜了,邵欣欣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額,這男人難道不該說點什麼嗎?
聶左把那張英氣逼人的臉向她貼過來,動了動甚是好看的薄唇:「邵欣欣,你願意……」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猛然打斷了聶左的話。
他稍稍前傾的身子僵了僵,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欣欣……」
無奈,鈴音像催命符似的響個沒完,邵欣欣受不了了,「咳,那個聶左,你先接電話吧!」
聶左看了眼來電顯示,不耐煩地接起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何東樂顛顛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老大,你不用擔心我了,我自己醒過來了!這次可真是鬧大發了,就跟死過一回差不多了……」
大概是昏迷了兩天,沒說成話,這一醒過來,何東的話癆病就犯了,念得聶左惱人直疼,「我現在有事,等會再打給你。」
奇怪了,他好不容易死而復生,老大竟然貌似不太開心?而且很敷衍?
何東被潑了盆冷水,疑惑地問:「聶總,你幹什麼呢?」
「……我在求婚。」
「……老大,我錯了。」
掛上電話,聶左無可奈何地看著邵欣欣,求婚求成這樣……哎,全是淚。
「欣欣,我……」一向淡然自若的聶左有點詞窮。
邵欣欣剛才一不小心就把倆男人的對話聽了個一字不落,她大喇喇地拍了拍聶左的肩膀,笑得十分甜美:「你別啰嗦啦,我答應嫁給你就是了。」
「……」就這麼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