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符號背後的警告
1
7月16日。
又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過去了。尹傑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等候換班時浮現出來的倦意。相信在剛剛經歷了失去Zachery這件事之後,他很難安睡吧。對每個人來說,這場噩夢的陰影都會長時間地揮之不去。
尹傑掏出煙點上一支,突然想到攝像機後面的竇炎,遞了一支給他。竇炎伸出手來接過。
站在樹下的Helen忍了好一陣,終於開口。
Helen:尹傑,給我一支。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抽煙。尹傑給她點上煙。她吸煙的動作十分彆扭,加上一張娃娃臉,給人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
尹傑重重地吐出一口煙后,盯著地面。
尹傑:你還是決定要繼續拍下去?
Helen對他突然的發問略感意外,沒有立刻回答。尹傑有點兒綳不住了,重複地問了一遍,語氣也更加強硬。
Helen:你害怕了?
尹傑:我害什麼怕?!不過大家……你有沒有考慮過,再繼續下去,還會有危險的。
Helen低下頭不再說話。
正在這個時候,對講機里傳來夏老師急迫的呼叫聲。
夏老師:Helen,Helen……快回到駐地。
Helen:什麼事情?!
夏老師:回來就知道了,一下子說不清。
Helen於是招呼竇炎和尹傑,三人立刻返回。
夏老師見他們回來了,就在一張白紙上畫下一個符號,那個符號我和錄像帶中的當事人都相當熟悉,它已經反覆出現過多次了。
夏老師:我移開了帳篷,露出了這個符號。
他一邊說一邊將原來那個開放圖形的出口用一個方形的圖案堵住。此刻Helen、尹傑、周立君圍著夏老師站在一個山坡上,下面就是營地。從這個角度看,那些被翻出來的泥土早已變得乾枯。原來安置在上面的四頂帳篷被挪開,堆放在刻有符號的區域之外。帳篷被挪開后,那片區域就與周邊的符號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圖案,和劉媛媛、Zachery以及其他遇害人身上的符號完全吻合。
夏老師:我覺得這是一個限制性符號,是不許出也不許入的意思。
尹傑:不許出也不許入,它們的用意是什麼?
夏老師:大家仔細看。
他指著營地的那個圖案。
夏老師:那些泥土並不是隨意被翻開的。我精確測量過,這外面的邊線呈一個正方形,再看那些翻開的泥土,不是很規則,但是幾乎每一個都呈正方形,並將這個大的正方形分成了81等分。也就是說,大的正方形中有81個小的方格。你們再仔細看,其中一些方格中有一些點狀的草,好像是沒有翻過去的樣子。其實這些是一組組數字!
尹傑:啊!不會吧!
夏老師:這是一組0和1組成的二進位數組。這些數字的大小在十進位的0和9之間。你們看這些數字。
夏老師將另一張紙從底下抽出,鋪在最上面。他已經在那張紙上按照他的思路畫出了一個工整的分割成81個方格的正方形,並將二進位數字換算成十進位數字,填充在方格中,當然大部分的格子還是空白的。
尹傑:然後呢?
夏老師再將一張紙從下面抽出來鋪在最上面,是一張已經填滿了數字的圖。這些數字無論從豎行還是從橫行都形成一個從1至9的數列,絕無重複疊加的數字。
夏老師:這是所謂的「SUDUKU」數字遊戲,在日本特別流行,其實是一個著名的數字列陣。
尹傑:等等,我越來越糊塗了。重點是什麼?
夏老師:在填數字的過程中運用的思維邏輯是數字的搬運和交換。所以我認為,對方向我們傳達一個信息就是搬運或者交換什麼。如果不能滿足對方的要求,就不許任何人離開。這是我的分析。
尹傑:如果你的分析是正確的,那我們不都懸了?!哎呀,劉媛媛還出得去嗎?她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夏老師的話把大家拖進了一個更深不可測的巨大恐懼當中。他們開始意識到,對手不再是普通人,智商更遠在他們之上。尹傑蔫兒了,說話的聲音隨之減弱了許多,孩子般的怯懦被暴露出來。
尹傑:那,怎麼辦?
大家又將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Helen。Helen沉吟了片刻。
Helen:周立君、竇炎,你們到附近轉轉,看看。希望劉媛媛已經安全地離開了。
周立君:好,我去準備一下。
隨後,周立君離開,走下山坡到營地準備去了。
接著,Helen在一邊自言自語。
Helen:不許離開?交換?……它們的目的是什麼?
夏老師插著手,低著頭站在原地沉默地思考著。
此刻,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2
周立君和竇炎按照進入原始森林的路線行走著。這段錄像長達半個小時,十分枯燥。在我最不耐煩的時候,竇炎他們也堅持不下去了。
竇炎:天快黑了,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
周立君:那返回吧。來的時候忘了帶手電筒,回去要是天黑了會很麻煩的。原路返回,天黑前肯定到不了。
竇炎:有沒有近路走?
周立君:有是有,不過不好走,還要穿過一個幾公里長的天然山洞。
竇炎:沒事兒,抄近路回去吧。不過沒有手電筒怎麼過山洞?
周立君:有打火機就行。我包里有蠟燭。
於是,兩人向左後方轉彎,踏上返回營地的路程。
返回的路是山腰一條被蘇門羚踏出的羊腸小道。沿途儘是蘇門羚留下的糞便。不久,他們來到一個山洞的洞口。周立君掏出蠟燭點上。
周立君:過山洞用蠟燭比手電筒好。假如山洞中有瘴氣或者缺氧,蠟燭可以立刻檢測出來。如果是手電筒,很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他們很快鑽進山洞。
竇炎:看來你對這裡挺熟的啊?
周立君:何止是熟啊!我還曾經在這裡熬過硝呢,就是做火藥的硝。
竇炎:做來幹什麼?
周立君:賣啊。允許打獵那會兒,獵戶都是自製彈藥的,需要硝。而且當年炸山開路也需要炸藥。因為含硝的水滲出石頭后留在了石頭表面上,所以它會變得越來越多。那個時候的生產量大,外面的硝采完了,就一點一點地往裡面挖。結果在一個支線的洞里,我發現了幾千個頭骨。那是個死胡同,嚇死我了!
竇炎:啊!那是哪一年?
周立君:十五年前吧。那時我還是不到二十歲的孩子。
竇炎:你沒有報警嗎?
周立君:那有什麼好報警的。肯定死了很久了。我還把那些死人的頭骨拿到鎮上賣,掙點零花錢。
竇炎:那些人怎麼死的,怎麼會有那麼多人?
周立君:聽說早年剿匪的時候,那些匪徒和家屬都躲到這些山洞裡。咱們的軍隊怎麼做工作他們也不肯出來,就把這洞口堵上,一把火全給熏死在裡邊了。還有一些人走錯了路,永遠走不出來死在裡面的。你知道嗎,沿著這個洞走,可以下到底下的一條暗河。暗河一直通到四川呢。
竇炎:真的?!我有幾個朋友專門探暗河的,下次我帶他們來。
因為要一隻手護住蠟燭的火苗不被風吹滅,所以他們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忽然,周立君身上的對講機發出一陣不大的噪音,只持續了兩秒鐘就消失了。
竇炎:是你的對講機嗎?
周立君:是。可能沒電了。
他的話音剛落,對講機又響起「嘩嘩」的噪音聲,這一次持續的時間略長一些。
竇炎:這聲音怪嚇人的。
周立君:我們已經成驚弓之鳥了。竇炎,發生的這些事情,你覺得是什麼?
竇炎:你把對講機關了,夠煩人的。
周立君掏出對講機,正要關掉電源,對講機再次響起,隱約有人的聲音夾雜在噪音中。周立君立刻停住了腳步,疑惑地回頭。
周立君:聽到了嗎?
竇炎:不會是幻聽吧?
對講機里再次傳出噪音,並且夾雜著微弱的喘息聲。周立君試探著對著對講機說話。
周立君:有人嗎?
說完,他自己也感到難以置信。
周立君:不可能啊。在山洞裡,外面的信號收不到啊。
但是他還是再次按下了對講機的對講按鈕。
周立君:有人嗎?
周圍靜悄悄的。周立君屏住呼吸,唯恐漏掉任何可疑的聲響。這時,竇炎的攝像機畫面傾斜,他好像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竇炎:你看,前面的石頭上……蠟燭舉高一點。
周立君將蠟燭稍稍舉高,讓光照的範圍再大一些。果然見前面的岩壁上有一片紅色,與青灰色的岩壁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快走幾步,來到近前,看著那團紅色。周立君的表情驟然凝固了。
周立君:又是這個符號!
竇炎:紅色的是什麼?好像還是濕的。
那個符號被刻在岩石上,紅色塗在符號的凹痕里。周立君用指尖蘸了一下,靠近鼻尖聞了聞。
周立君:是血,很腥。這裡有人來過,時間不會太長。
他將蠟燭的光向四周掃了一遍。在光線可及的範圍內沒有任何異常。
周立君:怎麼辦?
竇炎:我們趕路吧。你記得住這裡嗎?
周立君:記得住。
3
周立君和竇炎繼續往前走,不過兩人沒再交談。他們將注意力緊緊地鎖定在前方光亮照得到的那片區域。竇炎的攝像機也從肩上拿下來拎在了手上。
枯燥而漫長的畫面足足持續了十多分鐘后,忽然,一陣強烈的噪波開始干擾正常的畫面,紊亂的不規則的噪波呈現出的畫面令人眼花繚亂。不可思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我將錄像機停下來,按照上次的方法一格格播放,果然,那些符號狀的圖案像瞬間掠過的昆蟲一樣,出現在了畫面的各個地方。我仔細數了一下,一共75格這樣的符號畫面,按照電視的制式,以正常速度播放大概是3秒鐘。在這短短的3秒內,共出現了81次符號,是同一個符號,與營地上的那個一模一樣。按照夏老師的推測,這是一個限制性符號,如果他的分析是對,那麼對方一定是在發出一個強烈的信息。可能由於無法溝通,無論怎麼釋放信息都不能被接受,因此「它們」失去了耐心。從那些符號出現的頻率和形狀上看,似乎隱藏了一種憤怒的情緒。
由於竇炎手拎著攝像機,這個片斷畫面肯定被他錯過了,兩人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周立君突然叫起來。
周立君:打火機!
說著,他彎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個打火機。
周立君:還挺新的呢。
竇炎:我看看……大博的。
周立君:開玩笑。
竇炎:你看這底下的字。「大博三十歲生日愛存」,刻上去的。應該是他女朋友送他的。
周立君:奇怪了。不會是同名同姓吧?
竇炎:如果是那就更奇怪了。哪有碰得這麼巧的!
周立君:難道大博沒有走?
竇炎:他跑到這裡幹什麼?也不和大家聯絡。
周立君:他夠膽大的。跑到這裡來,玩命嘛這不是。哎呀,Zachery的死和他有關係嗎?Zachery死之前他們見過面的。
竇炎:現在只有大博一個人知道。如果他們見過面,在Zachery的錄像帶上也許有記錄。
周立君:好像越來越亂了。那些符號……刻在樹上的還好說,營地那麼大的一片,可不像是一個人能幹得了的。你說呢?
竇炎:我要有答案就好了。
他們這麼一路說著走著,洞口漸漸出現在前方。
4
洞口在一片灌木林中,被茂密的藤蔓織成的網覆蓋著,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周立君和竇炎鑽出藤蔓時,時間大約在下午五點左右,陽光懶洋洋的,即將隱去。
攝像機時開時停,場景不斷地跳躍著,天色也隨之快速地轉至傍晚。我估計是由於電池不足或錄像帶快錄完的原因,竇炎才採用了開開停停的拍攝方法。
正當天色朦朧,光照條件將至無法拍攝的時候,有個刺目的物體擋在了他們的面前--一個桔紅色的背囊。
周立君搶先一步沖了上去,把它從地上拎起來。
周立君:這是劉媛媛的!
接著他沖著四周漫無目的地呼叫著劉媛媛的名字,他的聲音在山間迴響著。
很快,周立君在不遠的地方又發現一個睡袋。睡袋的旁邊放著一個GPS定位儀。
周立君:劉媛媛的,沒錯,是她的!劉媛媛--
周立君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樹林里東竄西竄,像瘋子一樣大喊大叫。雖然作為一個山裡長大的孩子,他早已見慣很多殘忍和血腥的場面,但是這一次,他被擊垮了。深度的恐懼很多時候並非來自感觀,而是來自精神的底層。
錄像帶走到了盡頭,畫面一團漆黑。
5
在將標有7月17日的錄像帶推進錄像機之前,我必須承認,我的精神已經達到了某種程度的混亂狀態。這一方面是因為我已經連續觀看這些錄像帶長達八個多小時的時間,令我感到難以抵擋的疲憊。可更重要的是,我被錄像帶內那些曾活生生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此刻卻凶多吉少的人們的遭遇感嘆震驚。
在我之前的四個受害人中,有兩個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一個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還有一個甚至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我必須慎重地審視我自己的處境,是什麼原因使我一直安然活到現在?好運氣?我可不敢這麼奢望。
也許是看錄像帶時過分投入的緣故,我覺得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但由於我又可以置身其外,所以又比錄像帶中的當事人看到更多的信息。這是一種全新而奇怪的體驗,你具有某種先知先覺的魔力,已經知道了主人公的悲慘結局,卻還在津津有味地觀賞他們走向深淵的過程。
會不會我是有意被「它們」選出來,完成某種使命的?
那些可以將符號以神奇的技法記錄在錄像帶上,並試圖通過它傳達某種意志的這些……怎麼稱呼呢?暫且用「它們」吧。它們究竟從哪裡來?它們的目的是什麼?它們是人類還是野人?又或是來自外太空的使者?
我讓自己鎮靜了一下,將錄像帶推進了帶倉。錄像帶碰到錄像機內部的感測器后,發出了悅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