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起命案
1
我是被人搖醒的。意識開始恢復時,我首先感到的是頭痛欲裂。
「醒醒!醒醒!」
喊我的聲音很粗暴,而且不止一個。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房間里站著幾個黑色的影子,我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再仔細一看,見那黑色的影子是三個警察。
警察怎麼進到我的房間里來了?我讓大腦儘可能倒轉,試圖回憶清楚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可什麼都想不起來。
「現在幾點?什麼事情?」我糊裡糊塗地睜眼往窗外看,見外面一團漆黑。
「醒醒。起來!站起來,站起來!」其中一個警察的語氣十分嚴厲,「跟我們走一趟。」他們開始對我推推搡搡。
「嗨嗨,我會走,推我幹嗎?!」
「好好走就不推你了。」
「我跟你們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了。」
「我為什麼跟你們去?你們是誰啊!」我很不高興。
「去了就知道了。穿上鞋,走!」
鞋幾乎是他們幫我穿上的。我被那幾個自稱是警察的人帶出旅店時,瞥見老闆和他老婆躲在一角向這邊窺視。毫無疑問,他們一定把我當成壞人了。不過也難怪,被警察帶走的人,有幾個不是壞人呢?
走出旅店,見外面停著兩三輛警車。警燈急速地閃著,可以看到不少警察圍在旅店周圍。冷風一吹,我的意識幾乎完全恢復了。
當一個警察試圖將我的頭按低,讓我鑽進警車時,我抗拒了:「等等!你們還沒有說清楚我究竟犯了什麼法?你們沒有說清楚前,我有權利不跟你們去。請你們找何軍來,他就住我隔壁。他最了解我這幾天都幹了些什麼。」
「就是讓你去見何軍的,上車吧。」按我頭的這個警察倒是很客氣。
我意識到事情真的很嚴重,而且何軍顯然已經被他們帶走了。
2
「你叫什麼名字?」
「你分明拿著我的身份證,還問?」我準備採取強硬的姿態,因為我知道自己什麼也沒有干。
警察並不生氣,接著問:「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派出所。」
「知道就好。來木魚乾什麼來了?」
「旅遊。」
「你不老實。我再問你一遍,來這裡幹什麼來了?如實回答,否則後果你知道的。」
「旅遊。」
「你去年五月份來過一次,才一年又來?而且據我們所知,你只有一天出去遊玩。」
「不可以嗎?」我被激怒了,忍不住抗拒,「可以告訴我帶我到這裡是為什麼嗎?」
「你購買了一批錄像帶,對嗎?」
「是的,怎麼?」
毫無疑問,何軍向警方招供了關於我的一切。雖然沒有做過什麼違法的事情,但是自己的私事被公之於眾,本能上總有一種反感的心理。
「你是拍電影的?」
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對方提出這個話題,無非是證明他們對我了如指掌,以此暗示我不要試圖耍任何花招。
「你的《天黑請閉眼》我挺喜歡的。還有《時差七小時》,那個女孩子現在還在美國嗎?聽說她的市委書記爸爸已經沒事情了。」
「現在我實在沒有興緻討論我的電影。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你看了我那麼多電影。這裡的電影票多少錢一張?」
「電影票?我們這裡沒有電影院。我長這麼大隻看過兩次露天電影。即使有電影院誰又會去呢?到處都是盜版碟,一張才五塊錢。」
一個堂堂的警察,說起盜版碟居然那麼坦然,在我聽來就像是一個緝毒警察大談自己吸食毒品的樂子,讓人厭惡。我開始恨眼前這個警察了,甚至不願意正眼看他。不過,我準備採取妥協的態度,強硬下去對我不利,我也不能太孩子氣了。
「你和何軍什麼關係?」
「我請他作導遊和司機。」
「還有呢?這次是他叫你來的?」
「是的。有一個人想出售一些撿來的錄像帶,我有興趣就來了。怎麼?」
我急於知道他們是什麼意圖。但我隱約感到和那些錄像帶有關係。
「那些錄像帶是什麼內容?你看過嗎?」
「不知道。想看,沒看成。因為高強那裡的錄像機總是出問題。」
「你認識高強?」
「不算吧,這次才見面的。能告訴我為什麼三更半夜拉我到這裡嗎?」
「不是拉你,而是讓你配合我們破案。」
「破案?怎麼了?何軍出事了?」
「不是何軍,是高強。」停了幾秒鐘后,警察接著說,「他死了。」
「什麼!!!」
我好辦天沒緩過勁來。雖然我十分厭惡高強,但也不至於盼他死。同時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再也拿不回那些原本屬於我的錄像帶了。
警察注意著我的神情,又問:「你和高強有什麼糾紛嗎?」
「糾紛?高強?他太卑鄙了!」
「你究竟和他有什麼糾紛?是你讓何軍闖進高強的住處嗎?」
「什麼意思?我讓何軍闖到哪裡?高強住處?你能說清楚些嗎?」
「你說你本來已經離開,為什麼又回來?」
「因為高強使用卑鄙的手段偷走了我的東西。」
「你是說這些嗎?」警察指著旁邊的裝錄像帶的紙盒子。
「那早就是一堆廢物了,都是些沒用的廢盒子。他把裡面的帶子掉包了。」
「那些帶子上究竟是什麼,他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是不是你指使何軍去殺死高強,拿回那些錄像帶的?」
我盯著警察的臉好半天,想確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我怎麼會為了一千塊的東西殺人?況且我根本不知道它值不值那個價錢。何軍自己也不會為了錄像帶去殺高強。作為一個本分的計程車司機,除了開車他沒有其他的技能,對複雜的電視技術根本一無所知。就算是那些錄像帶多麼有價值,他也不見得懂得怎麼把它們變成現金。他怎麼會因為這個對高強下手?!除非他們之前就已經結下仇恨了。」
據我所知,何軍和高強雖然都住在木魚,可是他們完全生活在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中。何軍每日辛辛苦苦為家計奔忙,高強則完全放棄個人生活,在夢的世界里遊盪。他們是平行的火車軌道,永遠沒有交叉的可能。
警察死死地盯住我的臉差不多三十秒。終於,他嘆了口氣,態度開始轉變。他看得出來我絕沒有任何錶演的成分,也知道我和高強的死沒有關係。不管具備多麼豐富的想象力,所有的事情都一目了然。
「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那口氣是不容商量的。
3
高強究竟是怎麼死的呢?
如果他真的死了,我的錄像帶還拿得回來嗎?
何軍闖到高強那裡,究竟幹什麼去了?
我帶著這些疑問走出了派出所。離開前,警察讓我在書面問訊錄上簽字畫押。我平生第一次用紅色的印油在白紙上摁下自己的指紋。這個時代還保留這樣古老的簽字方式,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也感到毛骨悚然。
試想一下,你根本無權拒絕警察的要求,不得不將食指蘸上紅色的印油,在記錄了自己每一句話的白紙上按下鮮紅的指紋。不得不承認,那個清晰的指紋確實非常好看,可也正因為如此,才更顯得恐怖。
我要與何軍見面的要求被拒絕了。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為什麼獨自闖到高強的房間里去。他難道不是應該叫醒我一起去的嗎?我們本來商量好的,是那些該死的酒壞了我的事。如果不是喝醉了,可能我已經拿回屬於我的那些錄像帶了,高強或許也不會死。我莫名其妙地將高強的死和我扯上關係。
很快,警察帶著我來到高強的住處。
房子里像是經歷過一場巨大的浩劫,四處散亂著錄像帶盒子和被抽出來的咖啡色的帶子。那些帶子像碎紙機處理過的廢紙條一樣纏繞著,一堆一堆的,差不多佔了半個房間。高強趴在地上,姿勢扭曲,露出的面部有一片血紅的傷痕,血跡不多,像是擦傷。可是令我驚訝的是,那傷口顯然呈一個有規則的圖形,意外的損傷不可能造成那樣的傷口。
警察看出我的驚訝,盯著我看,一副等待答案的樣子。
我使勁搖搖頭,不住地說:「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怎麼了?」我完全懵了,「他怎麼死的?這點兒傷不至於要命啊!」
「我們正在等待法醫鑒定結果。」
現場的桌子上擺著幾盤錄像帶,還有錄像機和電視機,電源都開著。不用說,高強死之前一定正在看那些錄像帶。桌子腳下是一個專業的錄像帶包裝盒,裡面有數十盤錄像帶。我相信那些就是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你說的錄像帶是這些嗎?」警察指指桌子上的錄像帶問我。
「我想是吧。」
其實我心裡也不是很有底,錄像帶從外形上看都是一個樣子的。但在這個夜晚,高強除了看那些煞費苦心得到的錄像帶,難道還有心情看別的什麼嗎?
「這些錄像帶是你從採藥人那裡買來的?」
「是。」
「你為什麼要買這些帶子?專程跑這麼遠?」
到了這一步,我只好實話實說了:「因為採藥人說是在原始森林撿到的。這樣的東西一般是不會被遺忘丟失的,所以覺得或許會有價值。」
「就是說你還什麼都沒看到?」
「可不是嘛!」
「這些帶子還可以修復嗎?」
我看著亂成一團纏繞在一起的錄像帶,搖搖頭,說:「這些錄像帶的表面都變皺了,就算重新裝進帶盒裡,上面的磁粉也一定被破壞掉了,即使還有圖像,絕大部分也只會是一些和噪波差不多的東西,沒有太大價值了。不過,如果你們沒有什麼需要,我還是想把這些帶子帶走,回去試著進行修復。即使是一些不完全的畫面,我還是想知道,我花了一千塊錢買來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貨色。」
我不失時機地盡量顯示我的專業知識,無非是想向他們證明,我千里迢迢為著一些不明內容的錄像帶來到這裡,是出於我專業的需要。
沒想到警察卻說:「這些是現場的重要證物,不可能讓你帶走,而且你暫時也不能離開木魚。」
我一聽,慌了。我並不擔心會被他們錯認為兇犯,我有一系列證據證明我和高強的死毫無關聯。但是如果說案件沒有查清之前我都不能離開的話,我在上海的幾個手頭上的工作就全要泡湯了,那可就慘了!
「我們不會留你時間太長。兩三天吧。請你一定配合。」警察顯然看出我在想什麼。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4
回到旅店,我正要上樓,見老闆遠遠地站在陰影里看著我,那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先生,請問你什麼時候退房?你只預定了一天。」果不其然,老闆把我當成壞人了,至少是個麻煩人物,盼望我儘快離開。
我苦笑著回答:「那就續幾天吧。警察不讓我離開。」
「那你需要再交一些訂金。」
「那好吧。再續三天。」
「要那麼長時間?不過最遲只能到周五。周末所有房間已經被旅行社訂了。」
我爽快地付了訂金,心想,周五的晚上我或許已經在上海黃浦江邊的寶萊納酒吧喝啤酒了。那是我每個周末的必修課。這樣的畫面讓我振奮。
我付完錢正要轉身,老闆突然說:「高強昨天晚上來過。」
「什麼?!」我驚訝不已,「他來幹什麼?」
「來找何軍的。」
「他們見面了嗎?」
「他去了何軍的房間,應該見面了吧。」
「他們認識嗎,以前?」
「認識!他們還是朋友呢。木魚就這麼大,都認識。」
我奇怪何軍為什麼始終沒有提到他和高強是朋友這層關係。沉默了一會兒,我問老闆:「高強在這裡待了多長時間?」
「五分鐘吧。走的時候我還奇怪,問高強怎麼這麼一會兒就走了。他說何軍醉了,所以就先回去了。」
「你對警察說了嗎?」
「沒有。」
「為什麼?」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警察嗎?我當時覺得只是好朋友來探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警察也沒對我說起高強死了的事情。他們問得最多的還是關於你的。要是那個時候知道高強死了,我一定會對他們提起高強來過這裡的事情。」
我看著老闆,問道:「所以你覺得我不是好人?」
老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不過,如果真是壞人,你就回不來了。警察怎麼會放一個壞人呢?」
我擠出一個苦笑,忽然想到,老闆怎麼知道高強死了?現在不過早上九點鐘,是誰將消息這麼快透露給他的?
於是,我直截了當地問出了這一疑惑:「你是怎麼知道高強死的?警察提到過嗎?」
「警察才不會對我說這些呢。」老闆得意地說,「不過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方法。」
我好奇地問:「什麼方法?」
「不瞞你說,木魚沒有秘密。這裡就只有這麼大,瞞不住任何秘密的。你看這些個做生意的,每天一關門,誰家今天生意怎麼樣、營業額多少,沒有人不知道的。更何況死人這麼大的事情。」
嘆了口氣,我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將高強來過的事情報告給警察。他死之前幾小時,甚至可能幾十分鐘前來過這裡,對警察破案來說,一定是重要的線索吧。」
說完,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往自己房間走去。
我猜想高強可能是因為內疚才來旅館的,也許他想對我說對不起吧。但是我們那時喝醉了,他失去了最後向我道歉的機會。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原諒他,因為他的貪婪,令我深陷麻煩,被軟禁在這裡不能脫身。
5
不久何軍也回來了。他臉色蒼白,情緒糟透了。
「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快出來呢。」
我自己也沒想到,一見到他,我衝口而出的竟然是這麼一句讓人尷尬的話。
何軍勉強地沖我笑了笑,坐下來,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原來,我喝醉之後,何軍酒壯英雄膽,獨自去高強那裡,試圖替我將那些錄像帶搶回來,以補償對我的歉意。當他撬開高強工作室的窗戶,跳進室內以後,卻在書架的背後見到了倒卧在地上的高強--的屍體。何軍馬上通知了警察,卻沒料到警察將他也列入嫌疑人名單。
聽完何軍的話,我擺擺手說:「別說你,我在醉夢中都被拉起來,也是嫌疑人之一。一定是你說了什麼,讓警察懷疑我們。」
「我能說什麼?說實話唄。警察都是些疑心很重的人,沒那麼容易相信我們。不過我們確實不是兇手。至少我可以保證我自己。」他說完這句話,感到有些不妥,趕忙補充道,「你就更加不可能。你不會為了一千塊錢的東西殺人吧?」
「其實當我知道他偷換了錄像帶,真有殺了他的衝動,真的。」我見何軍迷惑地看著我,語氣一轉,說,「不過,現在不用我自己動手了。我是感到有些驚訝,但我不會同情他。要不是他,我現在早回上海了。」
沉默了片刻,我突然發問:「你和高強是朋友吧?」
何軍吃驚地看了我好半天,沒有說話。
我盯著他,接著說:「聽老闆說昨晚他來過酒店找過你。」
何軍吃驚地喊道:「你說什麼?!」
我聳聳肩:「除非你也喝醉了。」
「我當然喝醉了!我都不知道有人進過我的房間!」何軍的臉上寫滿了無辜,看上去不像是撒謊的樣子。如果不是超級好演員,不可能表演得那麼完美。
「看來,你真的是喝醉了。」我嘆了口氣。
「如果高強真的來過我的房間,他想幹什麼呢?我和他所謂的朋友……那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只是有時候他外地有朋友來,他又恰好還在山裡,我就代他招呼一兩天而已。」他突然站起來衝出房間,同時說了句,「我看看丟什麼了沒有。」
我看著何軍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陌生。其實我與他就是一面之緣,去年五月,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我在數個拉客的司機中選中了他。他開著車帶我在神農架遊玩,那次我們一共相處了兩天。幾個月後,他突然打電話問我對在深山裡撿到的錄像帶感不感興趣。
如今想來,這一切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串聯起來以後,似乎隱藏著某些耐人尋味的關係。他說是去高強那裡替我拿回那些錄像帶,難道他就不是為了他自己?他意識到那些錄像帶有著特殊價值后,企圖闖進高強的工作室,將那些錄像帶據為己有,這也是完全說得通的!更有甚者,可能他闖進去時與高強相遇,爭執中將其殺害……可是轉念一想,這些我想到的,警察一定都想到了,放他出來,對他還是信任的吧。
很快,何軍又回來了。他皺著眉頭說:「車鑰匙呢?不在房間里。奇怪了!我去找找看。」
他轉身要走,我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也睡不著。」
我們來到旅店外停車的地方,發現車門沒有鎖,鑰匙插在方向盤下面的點火開關里。何軍既驚喜又感到后怕,慶幸車子沒有被偷走,也沒有被人破壞的跡象。他打開後備箱,見工具箱和那些錄像帶都安靜地躺在原處。顯然是昨晚上忘記取走鑰匙了。
我對何軍說:「把那些錄像帶扔掉吧。」
何軍問我:「這些還都可以用吧?」
我點頭道:「我多的是。要不,就送這裡的電視台吧?不過這裡的電視台暫時應該也用不到HD這麼先進的設備。」
6
「你看到高強臉上的傷嗎?」在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於是問何軍。
「怎麼沒看到!你也注意到了?」他知道我指的是高強臉上那個傷痕的圖形。
「當然。你覺得呢?以前見過類似的嗎?」
何軍撇撇嘴說:「哪裡去見?死人我這都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謀殺以前只在美國電影里看到過。比如一個變態殺人狂之類的,在被害人的身上留下一些記號,有意考考警察的智商什麼的。不過就那麼一丁點兒傷,不至於要了高強的命吧?肯定還有嚴重的內傷,你說呢?還有,兇手為什麼把那些錄像帶都拽出來,扔得滿地都是?這太不正常了!」
頓了頓,他接著說:「你說,那個兇手是先殺人呢,還是先拽那些錄像帶呢?如果是殺人後,在屍體邊上才將那些錄像帶拽出來玩兒,這樣的人也太冷酷了吧?如果是殺人前乾的,現場沒有任何搏鬥的跡象,高強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卻沒有做出什麼反抗,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被強大的威脅鎮住了,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抗的念頭。否則,死到臨頭,是人都會做垂死掙扎的。」
我啞然。倒不是因為他說的有道理,而是他的分析本身太像一篇推理小說了,令我不得不反省自己作為一個專業編劇和電影創作人在創作上的無能。
回到房間,洗了一個熱水澡,我躺在柔軟的床上,胡思亂想了好一陣,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梳洗完畢,我立刻去了派出所,同警方交涉取回屬於自己的帶子。那些散亂在高強工作室的錄像帶是屬於我的,儘管它們看上去已經毫無用處,但是我還是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哪怕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影像也好。
警察答覆我說,因為我有證據證明帶子確實是屬於我的,他們會考慮將帶子還給我,會儘快向上級請示。
我十分擔心警察所說的話只是一種敷衍,是慣用的官場套話。歸還錄像帶的那一天也許遙遙無期。於是,我再次提出離開神農架的請求,並向他們出示我所有的證件和相關擔保人的資料,可還是被他們一口回絕了。
我很無奈,正要離開的時候,警察突然問我:「你說過高強將你的錄像帶調包了?」
我一愣,馬上答道:「對,而且很費了一番周折。」
「你介意把那些被調包的錄像帶暫時拿給我們嗎?」
「完全不介意。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那些東西。丟了可惜,留著又沒什麼用。我讓何軍給你們送過來吧,不用還給我。」
「在何軍那裡?」
「對,一直在他車的後備箱,動都沒動過。」
「謝謝,我也會跟何軍說的。謝謝你。」
走出派出所的時候,我像一頭困獸,感到巨大的憤怒,可又沒有具體發泄的對象。
這就是同一個強勢集團打交道的困難。雖然與你交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可是你面對的又是一些不代表他們個人意志的辦事人員。如果在正常的人際交往中還可以以義氣行事解決一些事情的話,對待強勢集團的辦事人員,那就成了毫無意義的魯莽舉動。這就是常常讓人產生無名火的原因。那一整套貌似嚴謹的辦事程序,體現的是毫無人性的冷漠。
我意識到,我將在木魚鎮度過一段枯燥而令人精神不安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