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使神差
那如果時間倒退幾天前的話,冷然一個人低頭在走,走一條細碎茫然無緒的沙路。
那時是黃昏,海水潺潺,與天蔚藍相映。
「喂……喂……?邋遢……邋遢鬼……是……是你么?」
身後突然有個熟悉清脆卻非常不自信的聲音。
人在獨處時,這種聲音很具殺傷力。
冷然瞬間也就被人要了命似的整個人僵住,也覺不出是什麼感覺了。
「真是……你哦?」
後面清麗的聲音繼續壯膽。
「呃……小丫頭,好櫻櫻,怎麼會是你?」
冷然再不遲疑,猛地一個轉身,大幅度地也就將她一把抱起,然後一天的疲憊與沮喪這便全置於腦後了。
好吧,這真是由天而降、天旋地轉的喜悅。
「放下,放下,有人!好多人!」
盛靖櫻討饒地掙扎著,少女暖暖的身體好輕盈。
「哪有?」
寬闊茫茫的沙灘上,成群結伴大大小小陌生的遊客,在本是孤獨的冷然眼裡根本都不是一回事。
他甚至一下就把盛靖櫻的小嘴兒堵住了。
旁若無人了好久好久。
盛靖櫻幾乎就要斷了氣。
冷然方才饒過她,也就嬉笑說:「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好不好?好櫻櫻……你,你是怎麼來的?」
盛婧櫻輕巧落地,輕瞟一眼,也就沒有理睬他,彷彿小小生氣的樣子,自顧自地埋頭去把滑落在手裡的肩帶拖回肩上。
原來,她背著一個畫夾、一個肩包。
「哦……是來寫生的么?」
冷然哪裡可能看不懂她?自然而然地撫住了她的腰。
哦,好纖柔。
「不是,是鬼使神差的,偷偷地跟著你來的……」
盛婧櫻咬住下嘴唇,把眼望住碎沙,彷彿會流動。
「是么?小丫頭。」
冷然心裡一緊,撫腰的手也跟著緊了緊,還是有點窘迫的樣子,也就嘗試著回復笑容說,「是不是呀?」
「嗯嗯嗯……」
許多別後重逢的話語,就這樣輕易被忽略了。
盛婧櫻繼續不理睬他,心不在焉的面頰上有兩點淺淺醉人的美人窩,然後隨著三兩個少年男女朝前散步。
地上的沙很細,軟綿綿的腳感,讓人有一直走下去的念頭。
但冷然不敢想。
他有些糾結地從手腕里緩緩褪下手提包,遲疑片刻后這才跟了過去。
「怎麼了?」
冷然牽過她白凈凈的手,仍舊繞不開那個鬼使神差的話題,「沒想到灣里還是這麼美,你……你是追著這邊的晚霞來的嗎?」
「哪有晚霞?那點淡淡的紅暈也算嗎?」
盛婧櫻另一隻手指了指海天不著邊際的相連處,終於泯嘴笑,「邋遢鬼,你真是……真是沒話說了。」
冷然唯有掩飾著傻笑,海風徐徐,似乎也在笑。
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接下來的談話氣氛會變得很融洽呢?
盛婧櫻旋即又問:「為什麼,又有一陣子沒有你的消息?難道都不想見我么?」
「我……」
冷然一時無言以對。
「你這人就喜歡藏著掖著,猥瑣的中年大叔哦,真是一點兒也不招人喜歡。」
她又一個純粹的瞟眼,把手輕輕抽脫。
「那啥,我……我最近有點忙。」
「有點忙?忙?忙著陪太太吧?別裝啦,我早應該知道的。」
她頭也不回,是不是有不願意當面拆穿他的意思?
冷然無語。
「哦……有空帶我見見嫂子吧……呵呵……」
她輕快地繼續朝前散步。
前方,林林總總大小不一的樓宇散落在大自然巧奪天工的海岬上。偶然,海面上還有幾隻貪暮的海鳥。
「呃,你敢見么?」
冷然反而笑了,「她就在附近,在車上呆著呢……」
「是不是哦……」
盛靖櫻愣了下回過身來張望他,年輕不自信的表情一覽無遺,「還會……哦……」
冷然心有不忍,扯開話題問:「呃……你有地方住沒?」
「沒……幹嘛好好問這個……」
「嗨,你個小女生,這麼遲也不找個地方住,難道想暴屍荒野?」
「這不有你么?你個老大叔……」
「那……好吧,我們現在去找點吃的,然後回縣裡……縣裡似乎才有好一點的賓館……」
「哦……你這個壞人……壞蛋……壞東西,你騙人的哇……」
盛婧櫻反應過來,「不是說嫂子在車上的么?太壞了……我不跟你回縣裡……」
「難道你想……車上過夜或是露宿海邊?呃……這個主意好,可以有……」
「美死你……」
盛婧櫻臉一紅,輕啐一聲,轉身指向前方的海岬邊走邊說,「那邊不是有好多樓房么?現在好多遊玩的地方民宅都會出租的,好了,快點啦,我們……我們去那邊看看……」
她一下子輕鬆地像個沒事人一樣。
年輕真好,沒有任何角色負擔。
冷然心下一澀,到底哪裡能讓她注目?
她時常甜甜純粹的笑,面頰上總有兩點淺淺的美人窩,讓他真不敢有深究青春思想的念頭,所以也就沒有怎麼想過要改變如今的現狀。
情愛或者直接地說是性、愛的故事,任誰也無法說得清道不明,就好像她創作的畫一樣,充斥抽象纏結著魔力。
……
魔力,好一個有幻想的詞語。
可惜的是,時光終究不能倒流,終究有它自己一往無前的軌跡。
顯然,文化大廈再遠,也有它到達的時候。
因為是案發現場,一時半會兒仍舊沒有解除保護,更有些許圍觀人群。
冷然好費一番功夫才找到地面車位。
他匆匆跳下車,便有一股更濃更烈的不祥預兆迎面襲來。
他猶疑半晌,魂不守舍地又把手提包扔回車裡,轉身,灌了鉛的腳竟不知往哪裡邁去。
但鬼使神差,幾番折繞還是讓他找對了盛婧櫻住的地方。
確切地說,也不算鬼使神差吧。
盛婧櫻住在二十八層的白領公寓里,是她親口告訴他的,而且不僅這個,在他們耳鬢廝磨的時候,小丫頭幾乎把這裡生活上的一點一滴都毫無保留地與他分享。
倒是他常常故作玄虛,玄虛到如今,只能站在走廓的一頭透過走走停停的人流縫隙,窺探到一個年長的「櫻櫻」正在哭天搶地。
那不用說,一定是櫻櫻的母親了,很樸素。
所有的僥倖,此刻都像肥皂泡一樣輕輕巧巧地破裂。
冷然晃了晃身子,想找一個可以支撐的地方,可是卻連她的門邊都挨不到。他從來也沒有到過的地方,當然沒有他的任何位置。
血,殷紅的鮮血,大顆大顆地又從冷然的鼻孔里滴落下來,但這次,他沒有用手去捂,只任憑它就這樣滴著。
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忙碌的人們哪裡會去關注這個本就不屬於這裡的陌生人?
很快,他眼前一黑,跟著就栽倒下去。
「我……我怎麼了?看不見了。」
冷然倒在地上,終於惶恐地掙紮起來。
他這一叫,自然惹來了眾多救助。
旁邊有個租客甚至騰出了自己的房間,七手八腳之下,人們好不容易才把他安置到一張單人床上,這便有人主動去撥開醫院的搶救電話。
卻不料,冷然其實並沒有多大問題,一方折騰漸漸安靜后,他的視力居然又恢復了正常,血也自然幹了。
這會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已經接通了急救中心。
冷然嚇了一跳,急忙翻身坐了起來,面色蒼白地說:「小夥子,不……不用了,我沒事了,謝謝……謝謝……」
「喂……你……你們等等……」
竟然是一個好秀氣的青年警察轉身探頭過來,關切地問,「什麼……沒事了?你沒事了?」
冷然一愣,心頭微微顫了顫,只有不住地擺手。
「真沒事?你確定?」
青年警察一副略顯稚嫩的嚴肅表情,一看就是剛畢業的菜鳥,所以又去招呼電話那頭,「喂……喂喂……你們再等等……我問清楚情況來……」
他看到冷然又不住地點起頭,甚至站起身來,有些著急了:「你,你不用點了……請你不用再點了,再點又流血……那麼,好吧,不用了……病人好了些,你們不用來了。」
一場救助鬧劇,終以陌生人的堅持要走而告終。
臨行,青年警察竟然還婆婆媽媽地拖著冷然的手不肯放,一邊還不住口地百般交代。
「不是說救護車不來就不用去醫院了,這樣吧,還是叫救護車過來,反正你都是要去醫院的……」
「好吧,你一定得上醫院去看看……這鼻子的毛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
冷然心裡暗忖,奶奶的,一個小夥子還是人民警察,哪能有這麼多的廢話。
好在剛出門,他便聽到有人沖著這邊在叫,特響特響地明顯是在喊著這個青年警察:「孫雷鳴!孫警官……孫雷鳴!孫警官……」
乖乖,敢情是唐僧改姓了。
冷然也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他其實很想一個人靜靜呆會兒,卻不料,因為流鼻血的毛病生出了太多的麻煩。
他低頭緊走幾步,根本沒有興趣理會那個特響的叫人聲。
他終於走到樓層的衛生間里。
稍作清理后,他又信步回到盛婧櫻的住處附近,還是沒有任何理由去到那個原來安靜現在卻成為城市焦點的小屋。
所以,他也就只能站在無人留意的角落裡,怔怔地用迷信的觀點去想,難道竟是天妒紅顏?
是鬼使還是神差,把她這麼輕易地奪了去?
她以超自然的能力深夜向他發出的空白簡訊,是求救嗎?
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冷然想到深處,又似乎無力再想,終於支撐不住地懊悔地蹲下身的那一刻,有一個拳頭捶到他的臉上,打得他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