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鵝姐生氣了
報社的會很短,由身為值班主編的周啟麗召集並主持,無非是要借題發揮,強調一方有關文責的問題。
真是人要倒霉的時候什麼也躲不過,會中所借之題,偏偏還就是由冷然責編的那篇文章遭人起訴了。
事已至此,似乎什麼都已枉然,該做的和不該做的,他通通一氣呵成。
而此時,周啟麗剛剛宣布完散會,也就飛快地摘掉紫紅色邊框的低度近視眼鏡,來去分明的柳葉眉下,原本內斂的眼神明顯潛藏責備。
會上,冷然有些反常激烈的態度,真令當時的她措手不及。
由社領導一致通過的消除影響、賠禮道歉的決定又不是報社的首例,也不是要專門針對他個人。
他老先生的,今天倒好,怎麼就會有這麼大的情緒呢?
周啟麗絕對是一個稱職的一心多用的職業經理人,思忖間,已經把開會用的文件資料速度整理好。
然後,習慣性地扯了扯沒有一絲不整潔的黑色職業套裝,看也沒有再看還在低頭嘔氣的冷然一眼,這便沉穩地誰也不招呼地先行離開會議室。
但周啟麗一路匆匆,徑直邁入自己那間獨立辦公室的時候,都還鬧不清楚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狀況。
所以,就連本欄目的實習生蘇瑞在公用辦公區域甜甜地喊了她多聲的「鵝姐」,她也沒有聽到。
周啟麗實在不是一個趾高氣揚的女上司,雖然集美貌、智慧於一身。
沒有弄明白的事情擱置一邊,遲早還會添亂。
這樣,周啟麗稍稍回過神來,靜下心來,終究還是極盡其能地把心不甘情不願的冷然逮了進來。
「說說……」
周啟麗乾脆放下咖啡杯,明顯也是電話那頭利落的聲音,「到底怎麼回事?」
然後,她又戴上那副紫紅色眼鏡,防禦性地試圖和他隔開一點距離,卻盡量放軟了語氣,埋怨說:「這麼遲過來,脾氣還這麼大?」
「什麼怎麼回事?鄒華那篇文章寫的……本來就是事實,一點兒假都沒有摻,需要這麼大動干戈嗎?」
冷然根本冷靜不下來,就算是坐在軟椅上也有一種嗆人的氣勢。
「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啟麗連忙擺擺手,為了不讓這種氛圍漫延下去,她刻意身姿優雅地站了起來,「要不要也來一杯?咖啡吧,我來給你沖。」
「不用,謝謝。」
冷然生冷地拒絕,不滿的表情全刻在臉上。
周啟麗實在愣了愣,乾脆直截了當地說:「我的意思是,你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所以會上才有那麼蠻橫的情緒來反駁我,差點兒讓我下不了台。」
「沒有……」冷然掩住黯然,淡淡地說。
「真沒有?」周啟麗忍不住多問一句。
冷然無奈,只得略微搖頭,連話都不願意說了。
「嗯,既便有,也不應該把它帶到工作上來,之前我們說好的,不是嗎?」
周啟麗緩緩點頭徐徐坐下,平視冷然,表情漸漸嚴肅,「那好,既然這樣,咱們公事公辦。小鄒因為出差還要幾天才回來,那,賠禮道歉的稿子,你現在就去擬吧,弄好了我要看。」
冷然沉默,剛剛熄下的火苗又被點燃起來。
「怎麼?這個也做不到?」周啟麗索性板起臉。
「嗯……」冷然索性不去看她,隨口老子天下第一地應道。
「你,你這什麼態度,看著我……」
周啟麗飛快拿起一支簽字筆,便往桌上重重敲了敲,十足了本來也是的上司口吻,「我不管你有多大情緒,反正上午,嗯,下班前我要看到你寫的稿子。」
「不可能,這種悔過書……還真對不起,我沒心情寫,也寫不出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冷然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或許又觸到了他的某個要害,他條件反射般毫不客氣地針鋒相對,又把燙手山芋拋回給對方。
「什麼?因為你責編上犯得過失,憑什麼要別人替你承擔。你不要搞錯了,實際上我也仔細拜讀了那篇文章,的確有許多地方影射得太明顯。你本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或是有意的?」
周啟麗動了真氣。
「哦……影射得太明顯。既然他們都能對得上號,那就更能說明問題了。這班傢伙,算什麼東西呢,敢做還不敢當了!」
冷然固執己見,寸土不讓,語氣也越來越重。
「你看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不就是做做表面文章的事嗎?該明白的,自然有人明白,何必這麼較真?」
周啟麗隱約覺得不妥,還是換了一種語調。
「瞧瞧,咱們的『鵝』主編多練達,難怪四面逢緣,哪也不得罪。」
可惜晚了,冷然冷哼一聲,順勢搡了軟椅挺身而起,「還是那句話,誰想賠禮道歉誰賠去,老子不奉陪。」
「你,你什麼態度!這麼跟我說話的?」
周啟麗真氣了。
她把手裡的筆一丟,花枝輕顫地又站了起來。
冷然硬下心去轉身,可是沒法堵住她的嘴。
「還有……叫你去一趟廣南市參加車展,你看你,交的是什麼稿子,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叫你出去是公幹的又不是休養,幾天來一個電話也不打通,有事都聯繫不上,還講不講組織紀律性了?」
「我看呀,你最好還是申請調到工會去,那裡好混……」
……
唉,女人!記的事情可真多。
冷然羞惱地終於摔門出去。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恰巧蘇瑞扭頭過來,一本正經地說:「你……你糟糕了,又惹鵝姐生氣,慘了……」
「不會,企鵝怎麼會生氣?」
冷然面無表情地隨手翻開手提電腦。
「什麼……企鵝?說誰呢?」
蘇瑞明顯有些吃驚的樣子,暗自感覺不妙,似乎災難即將降臨。
「就是我們的主編大人呀,啟麗啟麗……企鵝的企,諧音。」
冷然生怕她不懂,說得很仔細。他也是頭一遭這麼認真地跟她提及這個外號的起源。
「太冤了吧,這樣就管人家叫做企鵝,真離譜……太不靠譜了!你們……」
蘇瑞滿臉像被人摑了幾掌巴似的,終於清醒過神經來,「嗨……你們太壞了!我說呢,大伙兒怎麼一口一個的鵝……害我也跟著這麼叫了。」
她臉一紅,縮了回去。
冷然還想再說點什麼。
周啟麗辦公室的門業已大開,還是乾脆利落的聲音:「小蘇,你過來一下!」
「都怪你,連累我了吧。」
蘇瑞吐了一個舌頭,壓低嗓門,慌慌張張地趕忙跑了過去。
這樣,除了電話預約好黎婷吃午餐外殘餘的時間裡,冷然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就只顧自己埋在自己的世界里,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做了些什麼。
期間。
周啟麗當然也有出來過,甚至還有意無意地用她那柳葉眉下的眼神橫掃過來。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充其量只是一把溫柔的殺不死人的刀。
冷然根本不理睬她。
她想,只有中午抽空的時候,再找他好好聊聊吧。
可手頭上繁雜的事情一旦處理起來,忙忙碌碌地,竟然把下班的時間給忘了。
周啟麗再找冷然,哪還有他的蹤影?
冷然早就已經驅車到了和黎婷約好的地方——多瑙河音樂餐廳。
在等待女刑警的空兒。
他特意要了一杯濃咖啡,這才發覺手機里的收件箱已經滿得沒法塞下最小單位,還有幾個未接電話。
冷然啜了一口咖啡,苦苦的味道剛好適合,這便開始一面翻閱簡訊一面輕易地刪除。
顯然,有兩個還是周啟麗的,消息很短,只是詢問他的所在。
這要是換作平常,他隨手可能就會做一個簡略的彙報,可這次……
他始終沒有回復,不管是簡訊還是通話形式。
冷然反而撥了一個電話給潘妙妍。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夫妻交流能少一句絕對不會多半句,所以,兩人的通話簡直就是兩秒多點的事:「嗯……啊……知道了……」
幸虧這兩秒多還算花得不冤,讓他知道了,今晚上她又要值班。
那……是不是意味著就不用過丈母娘那邊吃飯了?
他放下手機,輕舒了一口氣。
而此時,多瑙河音樂餐廳正用輕描淡寫的音符抵禦城市頻亂的節奏,優遊自適,讓人領略到一個成熟女子淡淡悲秋的愛情。
天吶,莫明其妙地這會兒竟會想起她來?
凝神中,冷然掙扎著想要擺脫,卻揮也揮不去,隨手只好又點了一支香煙。
可是不管做什麼,煙霧裊裊更甚。
周啟麗包裹著黑裙和薄紗,仍舊縹縹緲緲地步入他的心房,還在淡紫色的光影下細緻顧盼:「這樣穿還行嗎?」
馬上,光影又蕩漾開去。
她那柳葉眉下的眼神有責備,也有期望。
憑良心說,周啟麗實在是一個講究到極致的女人,既使生氣,也有她那獨特撩人的韻味。
可她那個冷然從未見過面、只在傳聞中的丈夫,卻經年累月地在外頭拿批文,大肆圈地,從南到北綿延數千里建起了無數溫馨的愛巢,竟絲毫沒有覺出自己的圍城危機四伏?
好吧,也有可能不願意去體察,逍遙自得。
冷然輕輕地噓了一口氣,重重地掐滅半截子煙,也就這麼想著暗生感慨,反倒是周啟麗,她,她怎麼可以容忍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