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釋然

197,釋然

這一夜,薔薇微側著身子躺靠在黑閻爵身旁,幾乎一夜沒有闔眼。

昔日的黑色城堡,在不知不覺中換上夢幻般的粉色,窗外的白色薔薇花爬滿了樹梢,延伸至其它的樹枝上,纏纏繞繞著,別有一番景緻。

她記得他曾說過的蔓藤薔薇……是會透過樹梢爬向不屬於它的地方,只為綻放得更加妖嬈,哪怕是某種意義上的背叛。

她亦記得小時候曾問過媽媽,為什麼她的名字叫薔薇?

媽媽說這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因為薔薇,無論是烈日炎炎,還是嚴寒酷暑,卻是長開不敗,永不凋零的花束。它的生命力比起任何都要來得堅強。

堅強……

薔薇靜靜地聽著身旁爵均勻低淳的呼吸聲,滿室的黯然,眉宇間浮過淡淡的哀愁。

蔥白的臂膀不禁摟緊了他有力的腰際,他願意為她洗去那片黑暗的城堡,願意為她種滿蔓藤薔薇,甚至願意給她和孩子們一個名分,這樣已經算是他最大的讓步了,不是?

為他生兒育女的人何其之多?她算萬種之幸了,那還有些什麼苛求呢?

她對自己反覆地催眠著,試圖將那抹不快樂消散,然而……心底總是會有小小的聲音不斷升騰出來,反駁著她,這不是她要的婚姻,他不愛她……這足夠抹殺她所有對婚姻的期盼。

儘管他現在對她的呵護,完全不亞於一個完美情人,但她總是看不見他的真心。他絕口不提愛,他只給她承諾,只給她補償,原以為這些已經足夠了,可是真要跟他一起步入婚姻的禮堂

無愛的婚姻,她能承受么?

腦中反覆回放著他說過的那些冷硬的話語,婚姻根本不是神聖的,又何須看得那麼重要?

他母親,亦和她母親皆是婚姻的背叛者,在這種陰影之下,他和她的婚姻,會是真的幸福么?

此刻她是深深深深的懷疑,不安,忐忑,以及無窮無盡的灰心……

清晨的一縷陽光直射進窗欞,滿室的光華灑耀在床褥中沉睡的男子身上,稜角分明的臉龐,像是刀鑿一般深邃,俊俏彎睫在光輝的映瀲下,微微流轉,片刻,他從沉睡中驚醒過來!

長臂下意識地觸摸到身旁的被褥,一片空冷,爵猛的從床上坐起身來,環視卧室一周,獨獨不見伊人的身影!

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視線停留在床頭柜上昨夜喝完的那杯牛奶,那是薔薇說無法喝完的,只好讓他喝下,沒想到喝完之後,從來沒有這麼深眠過的他,睡了如此深沉的一夜。

「先生,先生!請問您醒了嗎?」

外面傭人的聲音適時傳進來。

「什麼事?」他的腦子仍有些昏沉,想起今天是他和薔薇的婚禮大典,於是立即穿衣下床,「進來。」

僕人恭敬地推門而入,聲音里有絲膽怯,諾諾地對黑閻爵吞吐道:「先、先生……太太說今早她趕著去看一個朋友,說……說如果趕得及婚禮的話,會盡量趕回來的。」

倏地,滿室突然詭秘地靜下來,黑閻爵正在換衫的動作僵在半空有好幾秒的時間,眉宇間迅速瀰漫一股怪異的烏雲,僕人彷彿聽到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混賬!這麼多的人都攔不住一個大肚女人嗎?為什麼要任她胡來?你們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知、知道!先生對不起,是太太的意思,我們……也不敢忤逆呀!」傭人幾乎快哭出聲來!

黑閻爵黑沉著一張臉,順手拿起沙發上扔下的電話,撥起薔薇的號碼……對方一片忙音,該死,她竟然沒開手機!

他黯黑的眸子中漸漸迸發著怒火,昨晚他以為跟她都說清楚了,這次,換成她變成婚禮的出逃者了嗎?!

Shit!

他迅速撥通海叔的電話

「喂,老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人呢?見什麼狗屎朋友?」

剛接通他就暗沉不住厲聲斥責起來!今天請了多少有頭有臉的人前來觀禮,她是存心給他丟臉的么!

「……先生,您、您知道了?對不起,太太說要去見左藤先生,她說沒想過要瞞你,但是害怕你不肯讓她去見左藤先生,才會先斬後奏……不過先生您放心,太太有保鏢跟在身後,應該沒有什麼關係,我會適時催促太太準時回來舉行婚禮的!」

老海低聲稟報著,雖然他對先生忠心耿耿,但先生對待太太的強勢作風,就在他老海看來都有些不敢苟同。他明白先生其實做出不少的讓步和改變,可有些事,不是說做了,對方就一定懂你的心思啊!

也難怪他們,歷經這麼多年的磨難,彼此之間有隔閡是在所難免的,現在他只期望先生和太太能順利舉行婚禮,慢慢消除那些陰影和隔閡。

「應該?!老海,什麼時候你也跟她一起瘋了?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你還由著她胡來?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命令你,馬上把她帶回來,否則我革除你的一切職務!」

「先生……」

老海還沒說完,黑閻爵砰的一聲摔斷了電話!

傭人們在一旁看著膽戰心驚。

太太在婚禮前夕私自出走,雖然不是逃婚,但是顯然還是惹怒了先生,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做黑閻爵的新娘也要猶豫嗎?

剛從計程車裡下來,薔薇徑直走進和哲也約好的咖啡廳,環視了一眼,並沒有看見哲也,於是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還沒開口,女服務生笑著對她說:「小姐,請問要點什麼?」

「謝謝,給我一杯鮮牛奶就夠了。」

雖是咖啡廳,她仍記得孕婦要忌口。

「薔薇,這麼快就到了?」

哲也正在此刻出現,他出院不久,頭髮意外地削成了平頭,很乾脆的樣子,穿著一身休閑的服飾,看起來很隨意,和平日他那紳士君子的模樣有些不同。

薔薇有些愕然,再次見到哲也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霎時間感慨良多。

「給我一杯藍山咖啡,謝謝。」哲也走到薔薇的對面,定定地坐下,隨口對女服務生說道。

「好的,先生,小姐請稍等。」

咖啡和牛奶很快端上來,奶香和咖啡的濃香混合在一起蔓延開來,奇異的好聞。

哲也拿起咖啡棒攪了攪,看了一眼有些坐立難安的薔薇,唇角不禁露出微微的笑容,率先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其實以前,我並不喜歡喝咖啡,可是自從五年前你出事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常去東京的一家咖啡店,經常坐到人家打烊。那兒有位女服務生,每次都會送一杯藍山咖啡給我喝,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個味道。」

哲也端著咖啡杯,突然望得有些出神,回想起當年徹底失去薔薇的滋味,就如同手中的這杯藍山咖啡一樣。

「哲也……對不起……」薔薇手握緊牛奶杯,心弦不由得緊縮起來,她和爵所做的一切,對於原本幸福的左藤家來說,的確是不小的衝擊,除了抱歉,她才發現自己根本補償不了什麼。

哲也看著薔薇滿是歉意的眼神,輕笑著搖搖頭:「不關你的事,你又何須說抱歉?你知道我後來為什麼獨愛藍山咖啡嗎?因為後來才明白,藍山與其他咖啡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它除了甘和苦,還有恰到好處的酸。越是回味,那酸苦的滋味越是濃郁……就像是我對你的感情……」

他暗灰的眸眼,深深凝視了一眼薔薇,卻只觸到一池的清澈。忽的,他笑了,那和煦的笑容映射在隔窗的陽光里,有著暖人心肺的感動。

薔薇看著看著,眼睛不覺就濕潤了,「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

「不」哲也堅毅地搖搖頭,「從前的我,養尊處優,無憂無慮,而且又遇見那麼美好的你,我以為是上天賜給我的福眷……直至黑閻爵的出現,將我的美好人生全都打破了,搶走了我心中最愛慕的女人,甚至我眼睜睜看著什麼都不能做……」

他握緊咖啡杯子,就像是訴說著內心最不容剖開的傷口:「那晚,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居然就此幻滅了,我根本接受不了你被他玷污的事實,或許我太追求完美,我直到此刻想念的,仍是那個沒有被他親手摧殘的薔薇……」

「……其實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完美……哲也,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完美的夢,突然被現實打破,無論是誰都難以接受,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夢境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是完美的,你從第一眼見到我,其實就不是完美了,你明白么?」

薔薇忽然覺得,其實她和哲也一樣,被自己編織的美夢所蒙蔽。

曾經她不也是對爵編織著所謂完美的夢境么?

年少無知,不懂那些夢其實全然由自己編造,待知曉夢境原來是這麼殘忍的現實,原來那個人並非你想象中那麼完美,心傷和悔痛的感覺,她亦曾真真切切地感受過。

哲也看著薔薇,有種釋然,微微頷首:「直至我發現,原來你是他收養的,一早他就對你已經有圖謀不軌之心,或者應該說,安排你認識我也許也是他一早布下的局,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決定不再對你眷戀,卻仍是忍不住坐在咖啡廳,喝著藍山咖啡,懷念曾經那段沒有瑕疵的過往……那時我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是酸澀的,嫉妒他擁有這麼美好的你,卻不懂得珍惜!眷戀那些美好的曾經,卻無法接受那個被他折磨得傷痕纍纍的你……」

「薔薇,我終究是自私的……對不對?對你曾經的所謂的愛情,其實不過是我對完美愛情的苛求,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你的抱歉?」

哲也的笑容里,劃過一絲抱歉的羞赧,他的愛其實那般自私,又有什麼資格要薔薇來承擔歉疚和自責?

「……我,哲也,昨天你約我的時候,我想過很多,回想這些年所發生的一切,真正讓我感覺到可以全然放鬆的人,其實是你……因為你是讓我無須時刻防備,不用擔驚受怕的人,我很珍惜有你這個朋友,可是……事實是,我的存在還是傷害到了你,就連上次的觸電事件,也許是因為我再次連累的……我真的很抱歉,我寧願你痛恨我……」

薔薇抱著牛奶杯,感覺那溫暖一點點漸涼,謝天謝地哲也沒有生命危險,否則她一世寢食難安。

望著薔薇歉疚難過的表情,哲也驀地柔和地笑了。此刻理著小平頭的他,比平日看起來更增添一份純真的帥氣。

「冷靜點,薔薇,聽我說。我躺在醫院的時候,他來過了……」

哲也淡然的一句話,令薔薇不由得瞪大了眼眸,她當然深知哲也所說的那個『他』,就是黑閻爵。

「呵呵,連你也很意外,是不是?」哲也輕啜了一口咖啡,對藍山的味道不禁擰了擰眉,接著對薔薇說道,「那天,當我觸到電擊,全身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擊,頓時大半個身子失去了知覺,回頭看著一臉慌亂的你,突然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薔薇,其實那天,我想說,謝謝你讓我擁有一段那麼美好的夢……直到我醒來后,睜開眼,竟然看到他坐在我的床前……」

想起那日,黑閻爵來看他的情景,哲也的眸眼忽然閃爍著明亮的光。

「我醒來那一刻,以為我自己會恨他的!卻沒想到全身無力的我,有種慶幸還活在人間的感觸。他破天荒地在我面前說了很多話,他給我說了很多他小時候在黑家和媽媽一起的故事……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實他對母親是挂念的,或許正是因為曾經對母親那麼愛,導致後來才會那麼恨。那一次,我算是九死一生,對很多事情忽然就放下了,也許這段仇恨,該隨著母親的逝世而告一段落了……」

「……哲也,他和你,真的都放下了嗎?」

薔薇有些小激動,她沒想過黑閻爵會親自去看哲也,她以為他是根本不會關心哲也生死的人,竟沒想到,他願意和哲也放下那段仇怨。

「薔薇,我想他的改變是因為你,謝謝你為我們做的這些,今天來,其實是想告訴你,我已經買好回日本的機票了,再過一個鐘頭,我就回國了。」

哲也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她猶記得哲也提起爵依然是激動萬分的。薔薇很難想象,爵到底曾對哲也說過一些什麼,使得哲也此刻能夠如此雲淡風輕。

「回日本?那麼『妮裳』該怎麼處理?哲也,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儘管跟我開口,我知道上次觸電事件對『妮裳』的打擊很大,可是你因為這樣就打算放棄了么?」

「其實都看開了,經歷這次生死的劫難,我也不再執著,況且回家好好照顧爸爸和西子才是我的使命,富貴本來就如浮雲,『妮裳』就當是毀在我這一代手上了,只要爸爸和西子是平安的,我也就釋懷了……」

薔薇靜靜地聽著哲也的感悟,暖金色的陽光折射進透明的玻璃窗里,照耀在哲也爽朗的笑臉上,她突然覺得,心陡然輕鬆起來,彷彿被哲也的釋然感染了一般,昔日儲存在心內的那些彷徨和歉疚,就像冰涼漸漸被暖化開來。

「美兒……你打算帶她一起回去么?」她想起美兒陰鶩的臉龐,其實一直都覺得愛上爵的女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如果能覓得像哲也這麼好的歸屬,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美兒?呵呵,你怎麼會想起她?醫生只是說她受了輕傷,後來跟我談過之後,知道我已經沒有心思再打理『妮裳』,她亦不再強求,比我先出院,至今我也未能聯絡上她……」

哲也漾著暖暖的笑容,原來放下,是這麼輕鬆的感覺,過去五年來,他以為自己從今往後都不可能過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這次的劫難,讓他看開了很多。

「……美兒她……也對,她畢竟是第一名模,努力了這些年的成果,不是說放就可以放下的。」薔薇點點頭,心裡升騰起隱隱的不安,不知為何,她總感覺美兒哪裡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但願美兒也像哲也一樣,經歷這次能夠放下。

哲也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腕錶:「唔,時間不早了,聽他說今天是你們的婚禮呢,我還這麼冒昧的打擾你,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呀?你知道?」薔薇再次愕然。哲也竟然知道今天是她和爵的婚禮!

哲也微笑著點點頭:「他有跟我提過,甚至邀請我去觀禮,但我回絕了。薔薇,我不保證看著你出嫁會不會哭呢,呵呵,今日只想跟你做一個簡單的告別……」

薔薇吸了吸有些微酸的鼻頭,她終其一生,恐怕都要辜負這個好男孩了,有種淡淡的傷感,竟然是捨不得他離開。

「哲也,你……我真的很感謝你對我……」

她哽咽著,快要說不出話來。

「噓!今天你要做個美麗幸福的新娘子哦,我是真心祝福你們。」

哲也伸出右手,真誠地握住了薔薇的纖細,手心傳來的暖度,溫暖了薔薇一夜的涼。

「謝謝你,哲也……」

雖然她不知道嫁給爵會不會幸福,但是有哲也的祝福,已經令她感動到無以復加,如果說糾結在心底多年解不開的結怨,能夠在今日的暖陽下逐漸化為烏有,這是不是其實也是一種幸福呢?

她不知道答案,只是眼角泛著晶瑩的淚光,定定地望著眼前誠懇的男孩兒,忽然覺得這些年的糾葛不過是成長路上的一束荊棘,待劈斬之後,前路便是一片陽光……

「噢,看來新郎耐不住跑來抓人了。」哲也含笑的眸光睨了一眼玻璃窗外那輛拉風的布加迪威龍跑車。

車裡急急忙忙摔門下來的白色西裝男子,墨鏡下的臉泛著冷沉的怒色,和哲也清澈的眸子在空中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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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私人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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