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曇花2

第27章 曇花2

孟九殺豬似地喊起來:「大人為何拿小的啊?小的冤枉!」狄仁傑面沉似水,隔著船舷,對孟九喝道:「你這個以劣質玉石代替和田脂玉,妄圖濫竽充數李代桃僵牟取暴利的刁滑小人!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孟九一聽狄仁傑說出個中原委,立即如爛泥般癱倒在甲板上,再說不出一句話。

李公子聽到動靜從艙中出來,見風雲突變,不禁又是高興又是困惑,連忙向狄仁傑請教。狄仁傑這才正告,據他的推斷,孟九是見利起意,私底下用劣質的偽玉換下了頂級美玉,找人雕成觀音像后,妄圖趁著夜色難以辨別的機會,騙住李公子,然後再攜帶真玉和一大筆錢逃跑。但他萬萬沒想到,李公子表妹的女伴看出來玉像雕刻得粗俗,孟九害怕事情因此敗露,便索性失手打碎雕像,企圖以此來要挾李公子。

李公子聽得連連點頭,好奇地問:「法曹大人,我說這廝怎麼打碎了雕像,又反來誣陷於我,原來竟是這麼回事。可大人是怎麼看出端倪來的?莫非大人會相玉不成?」狄仁傑大笑:「我哪裡會相玉。我只是察言觀色了一番而已。」「察言觀色?」「是啊。首先,我從公子的神態和同女眷的對話中斷定,這些錢對升斗小民十分巨大,但對於李公子和表妹來說,恐怕算不了什麼。表妹不喜歡雕像,李公子最多面子上過不去,應該不會為了不付錢而砸碎雕像。可如果是孟九砸碎的雕像,便一定是雕像本身有鬼。所以我便以言語分別激了激公子和孟九,果然公子意欲破財消災,而孟九一聽說我要再找人相碎玉便慌了手腳。從中,我便斷定了事情的始末。」

李公子大為感慨地嘆道:「原來斷案還可以這樣子啊。」狄仁傑微笑:「其實探案真正要靠的是證據。像今日之事,如果拿碎玉去找人識別,也可以查出真相,只是要費些時間。而且難免牽扯到艙內的兩位小姐,所以我便用了點急智。」李公子笑嘆:「攻心之術也是正道,法曹大人用得恰到好處,李某佩服!」

狄仁傑笑而不答,卻將手中一塊華麗的深紫色絨布遞到李公子面前,低聲道:「李公子,這塊布是用來包裹玉像的吧?上頭有李公子表妹的名諱,請公子收好。」李公子定睛一瞧,這紫紅絨布上果然用金線綉著:「贈賀許敬芝小姐壽誕」的字樣,連忙接過來揣入懷中,不好意思地朝狄仁傑笑笑。

狄仁傑狡黠地問道:「李公子的表妹是汴州長史許思翰大人的千金吧?」李公子愈加窘迫,一邊點頭一邊嘆道:「你這個法曹大人忒是厲害,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狄仁傑低聲道:「李公子乃至貴顯爵,方才的事情卻並不仗勢壓人,可見是不願在眾人面前顯露真實身份。下官明白。」

狄仁傑做了個揖,轉身欲走,被李公子一把拉住。只聽他笑道:「法曹大人,今日之事多虧大人出手相助,免去了多少麻煩。李某心中敬仰法曹大人的才幹人品,真心想與大人交個朋友。在下李煒,現住城東姨父許思翰的府上,不知道閑暇之時是否有緣聽法曹大人講講探案的心得?」

狄仁傑整肅了表情,壓低聲音道:「果然是汝南郡王殿下,下官剛才多有冒犯,還望殿下見諒!」李煒連連搖頭,也低聲道:「哎,你可千萬別鞠躬作揖的,整個汴州城除了姨父一家人,誰都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今天就告訴你了,你可得保密!」狄仁傑忍俊不禁:「是,是,下官謹遵殿下的吩咐。」李煒沒奈何地搖頭:「狄仁傑大人,你斷案如神的名氣我早聽說了。一直都不信,沒想到今天真撞上了,還讓你識破了我的身份。能不能說說,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我就是李煒的?」

狄仁傑洒脫地揚了揚眉毛,解釋道:「其實也就是察言觀色這四個字罷了。」「又是察言觀色?」「是啊。下官剛才已經說了,殿下的風度氣派本已卓爾不群,絕不是尋常人家出身。再說許敬芝小姐的名諱下官也曾聽說過。那許長史的夫人王氏是蔣王的妻妹,借著這層關係,許長史人前人後老說自己也算是皇親國戚,所以當我一發現李公子的表妹原來是許敬芝小姐時,便大致可以猜出李公子應該就是蔣王爺的公子,只不過不能確定是不是長公子煒,也就是汝南郡王殿下。」「所以你就再用攻心之術,誘我自己端出實情?」「下官不敢。」「好啊你個狄仁傑!我看你可以改行去當算命先生了!」

二人攀談至此,相互會心而笑,只覺心有戚戚焉。不知不覺中,畫舫已靠上岸邊,狄仁傑辭別李煒,依然從自己的船中上岸。跨上馬背,狄仁傑向前走了幾步,回首再望之際,卻見李煒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窈窕的身影。雖都頭罩面紗,看不見容貌,但這兩位女子的婀娜風姿依然帶出動人心魄的力量,引得岸邊船上的人們紛紛回眸。

狄仁傑催馬繼續前行,走出去很遠,他的脊背都似乎仍被黑色面紗中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狄仁傑突然很想知道,那個更高挑些的身影,是不是就是被叫做郁蓉的女伴?她很聰明,一眼看出了雕像的問題,她又很直率,想說就說,一點兒都不給李煒和許敬芝留面子,而這兩個人居然完全不遷怒於她,還給了她最大的縱容……

這個夏夜,清風沁入肺腑,回家的路上,狄仁傑只覺得心情出奇的好。也是從那夜起,狄仁傑與汝南郡王李煒成為莫逆之交。此後,他們常常相約一起登山游湖、飲酒談天,十分投機,頗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只是,狄仁傑再也沒有見到過許敬芝和郁蓉,直到半個多月後的又一個夏夜。

早在相識之初,李煒就念叨著要介紹狄仁傑認識一個奇人,只是久久也不兌現。狄仁傑對這類事情本不熱衷,所以也沒有催促過。這日午後,李煒突然遣人送來封書信,邀狄仁傑晚上共赴一個特別的約會,信寫得語焉不詳神神秘秘,狄仁傑心中頗不以為然,但也不便推託,於是吃過晚飯後,就如約騎馬來到了汴州城南。

城南是汴州城中比較冷清的地區,由於地勢較低,形成了很多天然的低洼積水區域,道路高低不平,馬匹行走較不方便,所以百姓們不愛在此安家。居民住戶少了,空出來的地方就很大,比較適合修建特別大的庭院,因此城南最多的是道觀廟宇之類的建築。就算有些住戶,也是些克求清靜,又喜歡寬敞的人士,往往一戶宅院就占上好幾十畝地,屋后還開闢個花圃菜園什麼的,倒是別有一番野趣。

狄仁傑趁著清朗的暮色,信馬由韁,來到城南最大的道觀『賢午觀』的門前,遠遠便看到李煒也騎著匹高頭大馬,正在那裡轉悠著等人。見到狄仁傑,李煒喜不自勝,趕忙迎上前來:「懷英兄,快,就等你了。」說著撥轉馬頭就要走。狄仁傑攔道:「你先別忙啊,咱們這是去哪裡?」「哎呀,去了就知道了!今天我要讓懷英兄看到世間少有的奇人奇景!」

狄仁傑索性不再追問,就跟著李煒一路向前,七繞八拐又走了一陣,眼前出現了座闊大的院落,白牆黑瓦連綿不斷,一下子竟看不出來佔地幾何,可見是夠大。狄仁傑心中也不由暗暗納罕,怎麼自己在汴州任職十年了,竟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地方?更令人覺得稀奇的是,一到這個院落附近,鼻中就聞到股恬悠的花香,這花香若隱若現地在空中漂浮,無從分辨是何種花卉的香氣,只覺得清新淡雅,又神秘誘人。

沿著院牆走了一段,面前出現個黑漆小門,李煒上前射門,來了個家人將他二人迎入院內。一進院子,狄仁傑不禁大吃一驚。只見滿院之中,除了甬道,房舍和亭台水榭,剩下的所有地方都是各種各樣的花木,有直接栽種在泥地中的,有盆栽水培的,還有層層疊疊攀繞在藤架上下的。有些花朵盛開,有些含苞欲吐,還有些只見盈盈的綠葉,但在如洗的月光之下,無一不呈現著動人的嬌姿。狄仁傑這才明白剛才所聞到的香氣就是從這裡來的,如此多的花木之香混雜在一起,難怪分辨不出品種來。

李煒朝花叢中招呼:「汝成兄,汝成兄!我們來了。」狄仁傑借著月色仔細辨認,方見到一人從影影綽綽的花叢中探出身來,待他站到面前,才看出來其身材也頗為高大挺拔,一襲素樸的藍色長袍,為了勞作方便,下擺掖在腰間,沒有帶帽子,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神態尤其溫和謙恭。

李煒忙著給二人介紹:「汝成兄,這位就是咱們汴州府的法曹大人,狄懷英,號稱斷案如神的,便是他。」「懷英兄,這位便是謝汝成,我一直要引薦給你的一位奇人。」狄、謝二人慌忙見禮。狄仁傑看這個謝汝成大約三十來歲的年紀,舉止文雅而質樸,一句寒暄恭維的話也不說,就要把狄仁傑和李煒往裡面讓。

李煒抬起手往兩人中間一攔:「二位且慢。還有些時間,咱們無需著急。今天機會難得,我倒要考考懷英兄。」狄仁傑一愣:「考我什麼?」李煒得意洋洋地笑道:「就考你能不能猜出汝成兄奇在何處?」狄仁傑尚未答言,謝汝成反倒急得面紅耳赤,低聲道:「李煒兄,你這又是要拿我做耍?」李煒拍著他的肩:「少安勿躁,少安勿躁。只不過和懷英兄開個小玩笑,咱們且看看懷英兄察言觀色的本領嘛。」

狄仁傑頷首:「看來上回在船上我套出了你的身份,郡王殿下是記仇至今啊。也罷,今天我便再試一試。」說著,他煞有介事地把謝汝成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打量了好幾遍,這才悠悠然地開口道:「我在汴州任職十年,從未聽說過城南還有這麼大一所莊園。不知道汝成兄在此居住多久了?」謝汝成趕緊回答:「汝成此前久居建康,一年多前才遷居於此。這所莊園是汝成來了以後才買地新建的,所以懷英兄尚未及聽說。」狄仁傑頻頻點頭,又道:「汝成兄建了這麼大所宅院,就是為了侍弄花木嗎?」謝汝成慌忙答道:「也不盡然。我生性喜歡寬敞,何況家中還有些個收藏,都需要地方安置。」「哦?什麼樣的收藏?」「也就是些典籍、歷代器物……莫如汝成現在就領懷英兄去看看?」

「好,汝成兄請前帶路。」二人說得起勁,就要往後院走,李煒趕緊拖住謝汝成,沖狄仁傑無可奈何地笑道:「懷英兄,你這分明是欺負老實人嘛。」他又轉向謝汝成:「汝成兄,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頭一次見面就把老底都掏出來。懷英兄是信得過的,若換成個不懷好意的,我看你性命都堪憂啊!」謝汝成憨憨地答道:「我平日從不與外人交往,何來不懷好意之人?懷英兄是你帶來的朋友,我當然以誠相待。」狄仁傑聽了哈哈大笑,連連贊道:「汝成兄這才是真名士自風流,如果狄懷英沒有猜錯的話,汝成兄應該是陳郡謝氏之後吧?」

李煒擊掌大樂:「懷英兄啊,我服了,我徹底服了!」狄仁傑含笑反問:「有什麼好佩服的?謝氏後裔中有不少常居建康的,又自恃名士風流,不屑與俗人為伍,常寄情于山水花木,或者埋首於器物收藏,我只不過是據此做了個推斷。」謝汝成朝狄仁傑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懷英兄好學識,果然非常人可比。」

三人說說笑笑,一齊往後院而去。狄仁傑想起李煒方才的話,便問:「汝成兄這裡今夜有什麼奇景給我們看嗎?」謝汝成與李煒相視而笑,卻不答言,只是把狄仁傑帶過後院的月洞門,進入個幽靜的小院子,三面環水的小小空地上,只有一株綠葉舒展的植株,獨自佇立在蒼白的月色之下。狄仁傑再見多識廣,這時也忍不住驚呼起來:「優曇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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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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